第16章
第十六章
該來的，遲早會來——
阿周那心想，他擅自離隊的情況，終于到了該清算的時機。就算是藤丸立香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但迦勒底是一個組織，組織需要令行禁止，而他這種不聽指揮的……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問：“原來，你叫阿周那啊。”
格萊埃竟然和藤丸立香搭上了話。
藤丸立香彎了彎眼睛，看起來竟然比阿周那本人還與有榮焉，他眉飛色舞地回答：“對啊，阿周那先生沒告訴過你嗎？他是印度的半神英雄，非常厲害，有着天授之英雄的稱號！相傳，在他所站立的地方，就流淌着財富和勝利。”
“……聽起來，很厲害呢。”
“對啊，阿周那先生沒和你說嗎？”
“可能需要隐瞞真名吧，Archer先生從來沒和我說過。”
“他需要隐瞞什麽真名。”藤丸立香撇撇嘴，許多英靈在聖杯戰争中隐瞞真名，大多數都是因為其具有和英雄事跡密切相關的弱點，但阿周那不一樣，“——在傳說中，阿周那生來就是要帶來勝利的，就算是被知曉了真名，也沒有什麽可以針對他的弱點——至少，我是想不出來。”
阿周那：“……”
謝邀，他人還在隊伍裏呢。
藤丸立香這一頓毫無羞恥心的誇贊，誇得阿周那腳趾摳地，如果不是和性格不符合，他沒準在現場就直接挖出了一座俱廬王城。
格萊埃想了半天：“也是，我就打不過他。”
阿周那：“……”
醒醒，就算是隊伍裏最弱的尤瑞艾莉，哪怕你不吃尤瑞艾莉的男性特攻和職階克制，你也打不過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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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話說回來——
尤瑞艾莉呢？
阿周那這才後知後覺，他出門前，得罪了這位小心眼的女神，已經做好了接受禦主和從者們的質問的準備（這才是他不想歸隊的真正理由），他可以确定，尤瑞艾莉肯定認識格萊埃，那麽……
就在這時，藤丸立香剛好問到了類似的問題：“格萊埃，你就是灰女巫格萊埃三姐妹嗎？”
“是啊。”
“可傳說中是三姐妹啊，可你只有一個人？”
“……”
格萊埃眨眨眼睛，藤丸立香還不知道，她的獨眼并非真正的眼睛，而是用寶石制作而成的義眼。兩人對視的那瞬間，藤丸立香只覺得，對方的眼瞳倒影出一片空茫：“我也不想，但是格萊埃三姐妹太弱了，只能作為一個整體來召喚。你們迦勒底應該也有這樣的從者吧？買一送一，或者買一送二什麽的……”
也不能說沒有。
比方說安妮·伯妮和瑪麗·裏德兩位女海盜，但這兩個她們雖然共用一個靈基，依然擁有相互獨立的兩個身體，只是平時喜歡在一起行動罷了。
藤丸立香輕易地相信了格萊埃的解釋，當禦主這麽多年，他早就已經深深地領悟到，公式書就是拿來吃的：“原來如此。”
“嗯嗯，沒錯。”
藤丸立香好奇地問：“那格萊埃三姐妹，和戈爾貢三姐妹是姐妹的傳說，是真的嗎？”
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尤瑞艾莉就将僵硬的目光投過來，只看身形，兩位女神（？）确實有幾分相似，都身材嬌小，相貌可愛。片刻後，格萊埃無辜地眨眨眼：“……可能是吧？”
“為什麽是可能？”
這也能給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回答嗎？
“我有五十多個姐妹呢，也不是所有姐妹都很熟悉。”格萊埃輕描淡寫地将這個話題跳過去，結果，她一轉頭，就看見阿周那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用指尖輕柔地撫摸着弓弦。
“噗通。”
藤丸立香被吓了一跳：“格萊埃小姐你……”
“我，我腿軟。”
格萊埃扯了扯嘴角，剛剛還在藤丸立香面前裝逼出來的冷豔高貴……啊不，女神風範，頃刻間就被沖淡的幹幹淨淨。她深吸一口氣，竟然就着着栽倒在地的姿勢，對藤丸立香道歉：“對不起，我剛剛說謊了！”
“啊？”
“尤瑞艾莉是我姐姐。”
“那你剛剛……”
“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因為我曾經做過錯事将戈爾貢三姐妹的地址告訴了珀爾修斯導致了美杜莎姐姐被殺害……”
這一段話信息量很大。
“我很害怕，我真的非常非常害怕！”
“為什麽福耳庫斯（Phorcys）和刻托（Ceto）都是強大的神靈，竟然會生下我這樣毫無力量的廢物啊！我不敢見姐姐們，我對不起她們……”
一開始，格萊埃還只是在阿周那的威脅（？）下吐露真相，但感情就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旦開始，除非将最後一滴眼淚都流幹淨，否則，絕對無法再停止下來。
一時間，整個隊伍裏都是格萊埃的哭嚎聲。
“……”
“……”
尤——瑞——艾——莉——
藤丸立香對前方的尤瑞艾莉做口型。
其實，在格萊埃說起的第一句話的時候，尤瑞艾莉就僵住了。她原本還在心不在焉地踢小石頭，最後，就連慢慢漲潮的海水打濕了裙擺也沒有注意到。
藤丸立香好奇地問：“尤瑞艾莉有生格萊埃的氣嗎？”
“我……”
尤瑞艾莉神色複雜。
格萊埃作為害死了美杜莎的幫兇，說沒有怨憎，那是不可能的。但在格萊埃前面，還有更值得仇恨的混賬們。
比如說，諸神的劊子手珀爾修斯。
比如說，宙斯和雅典娜。
再比如說，她們明明對諸神的權利沒有欲望考慮，但兩代神王的更替裏，沒有誰放過她們這群曾經效忠克羅諾斯的餘孽們。
而且……
想起某些沒有被記載進傳說裏的事情，尤瑞艾莉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但她這個小動作，被誤以為是姐妹相逢時的激動，藤丸立香就鼓勵地拍拍她的肩膀：“恭喜。”
恭喜個屁。
凡王之血，必以劍終。
“說起來，許多年無法見面的兄弟姐妹，最後還能有相逢的機會，這就已經是如同上天眷顧的幸運了。”
尤瑞艾莉嘟哝着說：“誰，誰在乎啊。”
“尤瑞艾莉。”
“別、別催我！”
尤瑞艾莉幾乎以蝸牛爬的速度，慢慢挪動到格萊埃面前。她仔細端詳着這位許久不見的妹妹。三合一的姐妹，是真的嗎？她看起來……不對，其實尤瑞艾莉也不知道格萊埃三姐妹究竟長什麽模樣，她們太過弱小，和能石化萬物的戈爾貢三姐妹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在漫長的神靈生活中，她原本就和格萊埃相處的時間不多，記憶裏，也只有這三個妹妹相互攙扶，躲在厚重的灰袍子和三角帽的畫面。
更何況……
算了。
也許，藤丸立香說得對。
在戈爾貢三姐妹都被召喚到迦勒底之後，別說是格萊埃，就連對珀爾修斯的仇恨，都被和煦的日常生活沖淡了不少。尤瑞艾莉深吸一口氣，張開手，将格萊埃摟進懷裏。
“姐、姐姐？”
格萊埃猛然抖動一瞬。
誰也說不清，那瞬間她是驚大于怖，還是驚大于喜。
“嗯。”
尤瑞艾莉扭開臉，溫情脈脈敞開心扉的場面，實在不适合她。她只是說：“美杜莎也在迦勒底，你要不要到迦勒底來看看她？”
“……”
藤丸立香立刻鼓掌：“絕對歡迎。”
“可是，我很弱，我幫不了你們拯救人理。”
“很弱就很弱吧，我不在乎。”
格萊埃低下頭，她重新将那個收起來的大帽子待在頭上，擋住了自己的所有表情，喏喏地說：“……我再考慮一下。”
“沒關系，慢慢考慮。”
說完這句話，隊伍又恢複了一開始的安靜。藤丸立香鑽到阿周那身邊，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超小聲地和阿周那說：“诶，是大團圓結局呢！姐妹們能重逢相聚真的太好了，果然，就算是有痛苦和誤會，最終還是血濃于水……吧？”
阿周那：“……吧？”
“我是獨生子，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什麽感覺。瑪修應該也不清楚。”藤丸立香當然不會承認，這是他選擇找阿周那悄悄話，而不是和瑪修咬耳朵的真正原因，“不過，想來也是，畢竟是真正相互牽挂的兄弟姐妹，怎麽也不會真心相互仇恨。”
“………………”
“阿周那先生？”
阿周那點點頭：“當然，您說的都對。”
兄弟之間當然不會有仇恨。
他只需要繼續仇恨迦爾納就好了——
這是，阿周那唯一……不會錯位的感情了。
*
*
迦勒底衆人返回王都。
國王握緊安德洛美達的手，涕淚橫流，心疼被怪物掠走的女兒受苦了。而安德洛美達則保持着優雅、禮貌又不失敷衍的微笑。埃爾梅羅二世幾次試探對方，都被這位公主用NPC的臺詞不輕不重地頂回來。
“我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如果按照攻略流程，整個游戲都已經攻略結束，大部分的支線任務也已經被刷完。但是，現在那位擁有聖杯的英靈還沒有出現，你不覺得奇怪嗎？”
“也沒有什麽規定說，對方一定會出現在游戲流程裏啊。”
藤丸立香擺擺手，他知道，在線索判斷失誤的情況下，埃爾梅羅二世多少有些情緒焦躁。但本來就是敵暗我明，信息不夠，也不知道對方葫蘆裏賣着什麽藥。藤丸立香想了想，建議說：“讓迦勒底那邊多多注意這邊的魔力反映，然後，接下來的劇情……”
“我願意……”
“嗯？”
黑胡子捧着胸口，一臉“我的心已經被俘虜了”的表情，也不知道該算是他情窦初開，還是精蟲上腦：“我願意代替禦主，和公主結婚，無論這裏頭會藏着什麽樣的陷阱，我都願意幫禦主體驗！”
“……”
“……”
“無論是牡丹花下死，還是溫柔鄉是英雄冢，我都可以！”
藤丸立香扭過頭，下意識地尋找尤瑞艾莉，但看到那擁抱着的姐妹花，他這才忽然想起來，哦，這次不是黑胡子騷擾尤瑞艾莉，她自然是犯不着搭理。
藤丸立香只好微笑：“但這個也要問公主的……”
“只要是實力強大，能夠擊敗怪物的英雄，都注定是我英勇的丈夫。”安德洛美達笑意盈盈地說，她遞來一個媚眼，比太陽還要光輝耀眼。
藤丸立香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阿周那飛快地後退一步。
啊這……
藤丸立香心有戚戚地看了一眼阿周那，确實，最難消受美人恩，且不說，藤丸立香自己都理不清迦勒底裏女從者們之間的關系，在這種情況下，還是不要再往大海裏加魚了。
阿周那先生看起來也不樂意。
那樂意的恐怕只有……
埃爾梅羅二世點點頭：“這是個不錯的建議，如果魔神柱在婚禮上做什麽手腳，最有可能地就是針對新郎。那麽，讓黑胡子替代禦主，就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了。”
呃，好像也是這麽一個道理。
黑胡子大喜過望。
*
*
英雄和公主的婚禮非常盛大。
無數民衆穿着新衣，喜氣洋洋湧入王都。地面上鋪着厚厚的地毯，到處歡歌笑語，花瓣亂飛，奏樂和表演的戲劇團層出不窮。而在王都中心的宮殿裏，祭祀正在為兩位新人送上祝福。
黑胡子站在舞臺中心。
他穿着華服，頭戴王冠，将美麗公主攬在懷裏，笑容燦爛得看不見眼睛逢。他當然知道這只是特異點裏的假象，但這一刻，誰都會覺得，黑胡子就是絕對的人生贏家。
“說真的，禦主，你真應該來享受一下……”
“不，免了。”
黑胡子搖搖頭：“我不是說安德洛美達啦，我是說，禦主和瑪修，那樣的裙子很漂亮吧。全國都祝福的婚姻，你們就不想來試一試嗎？”
藤丸立香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瑪修漲紅了臉，舉起巨大的盾牌就将黑胡子砸飛了出去。
某種意義上——
黑胡子真的具備随時随地惹惱一切女從者的能力。
而在這種歡慶的時刻，就連阿周那，都沒能再板着他那張黑漆漆的臉，他被兩個孩子纏着，要幫忙放禮花。但慶祝的禮花，阿周那只會一種，那就是，彎弓搭箭。
箭矢射入半空中，轟然炸開。
朵朵光輝綻放。
“阿周那——”
阿周那擡起頭，目光穿過層層歡樂的人群。他看見格萊埃站在一棵巨大的樹木下，樹蔭籠罩在她身上，使她成為這片城市裏唯一籠罩在陰影裏的人。
格萊埃看着阿周那，露出淺淡的微笑：
“我還是覺得，你更像是光輝燦爛的英雄。”
阿周那沒聽明白：“……？”
甚至，如果不是從者賦予的出色聽力，他恐怕都聽不到格萊埃的喃喃自語。
“但是，太陽照射的一面越是光輝，就注定背着太陽的那一面，就越發陰暗腐爛。Archer……啊不，天授的英雄阿周那先生，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幕很荒謬？”
“……”
阿周那忽然意識到不對。
他以生平最快地速度，抽出了箭矢。
格萊埃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那笑容又猖獗，又惡毒，帶着大仇得報的暢快：“……對不起，太遲啦。”她說着，那一顆金色的眼珠就直愣愣地從眼眶裏掉下來，落入她的手掌心。
好像是封閉的出口拔開了瓶塞。
“滴答。”
那是什麽？
黑色的淤泥，仿佛帶着戰火和憤怒，和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扭曲和惡毒，從格萊埃的眼眶裏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它所到之處，萬物焚毀。
那黑色的淤泥是——
此世之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