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天色猛然變得暗淡。
阿周那眼睜睜地看着，從格萊埃眼眶滴落的黑泥，落在地面上，就以可怕的速度開始增值，瞬間，好像整個世界都跌進了某個地獄裏，哭嚎聲，慘叫聲不絕于縷，四周歡慶的人群全部化作了搖曳的人影，不斷地伸出手，試圖觸碰阿周那。
阿周那自然不會讓這些怪異的影子碰到自己。
“铮铮——”
數十根箭矢降落在地面上，将黑泥炸開，原本勢頭猛烈的黑泥竟然硬生生地被蒸騰掉。而阿周那站在街道中央，在無數虛幻的人影的圍繞下，他收起了弓箭。
寶具解放。
在打穿這個特異點時，出于節約魔力的考慮，阿周那一次都沒有使用寶具，但現在，重新和迦勒底的禦主彙合後，顯然，阿周那也很能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知曉在“幕後黑手”主動暴露身份的情況下，不容任何疏忽大意。
阿周那五指張開，向上虛托。
“謹以悲劇拯救衆生。濕婆的光暈啊……”
随着寶具解放語的吟唱，阿周那手掌心上掀起回旋的風暴，高濃度的魔力甚至制造了一小片真空。他蜷曲的額發被風吹的晃動翻卷不已，周身出現不斷開合的睡蓮：“……與崩潰一同湧來吧。爆聚開始……”
黑泥裏晃動的人影因恐懼而緩緩後退。
它們感受到巨大的恐怖，但污染萬物的本能卻讓他們不願意放棄已經落入羅網獵物，兩種相反的意志僵持，人影裏發生騷動。
“破壞神之手影，迸發墜落吧！”
毀滅的寶具與此降臨。
大地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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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炸裂的風暴頃刻間就将附近黑泥全部蒸發，露出了被覆蓋掉的城鎮底色，斷垣殘壁，腐屍殘骨。而阿周那的眼神和其敏銳，幾乎在黑泥褪去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抓住了那個被黑泥包裹大半的……
格萊埃。
格萊埃茫然地眨眨眼睛。
阿周那不想和她多說話，只是說：“抓緊我，我拉你出來。”
“……”
“……”
“開，開什麽玩笑。”格萊埃猛然睜大了眼眶，那空無一物的黑洞讓人一看就讓人心生恐懼。她扭了扭手腕，竟然沒能從阿周那手中掙脫開，笑話，如果讓一個筋力E從他這個筋力A手中掙脫了，阿周那的臉面往哪兒放啊。
甚至，在阿周那的拉扯下，格萊埃竟然以一種緩慢的速度，脫離黑泥的區域。
“瘋了！你瘋了！”
“你還不明白嗎，是我設下了陷阱，誘騙迦勒底的禦主前來，就是為了暗算他！你現在在做什麽！Archer先生，你竟然想……”
阿周那言簡意赅地回答：“救你。”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那瞬間，格萊埃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了。
這可能确實不足以說服格萊埃，阿周那想了想，又補充說：“禦主邀請你去迦勒底，你還沒有回答她，在此之前，我不能讓你死了。”
格萊埃臉皮抽了抽。
謝謝，請把她的感動都還給她。
她怎麽就忘了這家夥讓人無語的尿性呢。
明明是個挺帥的小夥子，也會說人話，但總在奇怪的地方腦子進水，明明這一路上她已經吃了阿周那不知道多少顆軟釘子，竟然在這裏忘記了。
“不過，這只是借口。”
“嗯？”
格萊埃擡起頭，看見黑發青年垂落的劉海晃動。
阿周那說：“我知道，在這裏解決掉你，快速消滅掉敵人和威脅才是正确的。但這太無聊了，讓人忍不住想——”
想什麽？
“——去做錯誤的事情。”
*
*
如果說——
所謂英雄，就是以強大的實力和卓越的智慧，擊敗恐怖的敵人，獲得勝利，得到財富，流傳功績。
那麽，這樣的英雄生活，阿周那已經厭倦了。
*
*
格萊埃用空洞的眼眶凝視阿周那許久，最終，她發出了輕微的嘆息：“你真是一個奇怪的家夥，和珀爾修斯完全不一樣，當英雄，也有當膩味了的嗎？”
……膩味……嗎？
阿周那忽然覺得，好像是這麽回事。
他被贊譽為天授的英雄，他所走過的道路灑滿了財富和榮耀，但他只覺得虛無和無聊。他一直這樣強大，勝利了無生趣，榮耀興味索然。
“是挺膩味的。”
格萊埃卻忍不住大笑起來。
“Archer先生，你這是何等的傲慢啊！目中無人，輕世傲物，我都找不到更多詞來誇贊這樣的你了。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奇跡，對你而言，信手拈來，但你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甚至覺得……膩味？”
阿周那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麽。
下一秒，格萊埃身下黑泥如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從中間猛然撕裂開來。而白發的少女輕柔地捧住了阿周那的臉，仿佛捧着一朵嬌嫩的鮮花：“可是，我還是很喜歡你。”
黑泥合攏。
如一朵睡蓮閉合。
“……留在地獄裏陪我吧，Archer先生。”
聲音裏無盡的溫柔和纏綿。
*
*
婚禮上。
藤丸立香忽然接到了Dr.羅曼的緊急通訊：“不好了！天啊！這是什麽情況！立香君，附近突然出現了非常高能的魔力反應，奇怪，這些恐怖的東西都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瑪修立刻舉起了盾牌：“禦主！”
呃，這個時候是該自己下命令了，但是，藤丸立香卻不知道該下什麽樣的命令。在他的視野裏，原本歡樂的景象全部停頓下來，除了迦勒底的來客之外，所有人都僵住了。
宛如時間暫停。
“咔嚓——”
最開始，只是皇宮的立柱裂開了一道縫，像是過于老舊的油漆終于扛不住時光的流逝，皲裂開來。但下一秒，藤丸立香就看見，那立柱裏并非石頭，而是湧動的黑泥。
“咔嚓咔嚓——”
越來越多的裂縫出現。
藤丸立香嘴角抽搐：“這算什麽？呃，其實這是糖果屋，漂亮的糖皮下面包裹的都是巧克力嗎？”
“前輩，這個時候就不要吐槽了！”
“但是——黑胡子他——”
藤丸立香還沒有說完，瑪修當機立斷地展開了寶具，隔絕掉了湧動的黑泥。升騰而起的城牆，也隔絕了藤丸立香看向黑胡子的目光——在最後一幕，美麗的公主安德洛美達的腦袋掉下來，從斷口湧出來的黑泥，瞬間就澆了黑胡子一身。
哇哦。
好可怕。
如果不是黑胡子主動提出，要代替禦主，和公主結婚。那麽現在被黑泥澆頭的人就是藤丸立香了。不管那具體是什麽感覺，藤丸立香大概都不想親身經歷。
他向黑胡子的方向比劃了一個安息的十字：“安詳地去吧。”
“……”
“我會把你房間裏的收藏的黃色讀物都燒給你的。”
“前輩——！”
藤丸立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恢複了嚴肅的表情，向通訊器裏問：“羅曼醫生，麻煩幫忙看一下，哪裏的魔力反應更薄弱一點，我們往這個方向探查。”
“……”
“羅曼醫生？”
“啊啊啊我在調數據，但是，但是……究竟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立香君，是整個特異點都産生了巨大的魔力反應，甚至，還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增值。”
“那我們下一步……”
Dr,羅曼在片刻的動搖後，咬牙切齒地回答：“退回來，你們想辦法突圍到靈脈附近，我現在開啓靈子傳送。這個特異點只能放棄了。”
藤丸立香也不是優柔寡斷的性格：“好。”
大英雄赫拉克勒斯站在最前方為所有人開道，埃爾梅羅二世則揮舞團扇，加持數個不同的輔助魔術。而在大家都戰鬥的瞬間，藤丸立香當機立斷地，抱起沒什麽戰鬥力的尤瑞艾莉，在對手是沒有性別的黑泥的情況下，尤瑞艾莉發揮不了作用。
她試着石化黑泥，但沒什麽用。
“尤瑞艾莉，你看見阿周那先生了嗎？”
“沒有。”
尤瑞艾莉搖搖頭，她臉色蒼白，看起來就像是一張白紙：“而且，我也找不到彭弗萊朵（Pemphredo）。”
“什麽彭弗萊朵？”
“就是那位格萊埃。”
“為什麽要叫她彭弗萊朵？”
“她就是彭弗萊朵，是格萊埃三姐妹裏的最小的妹妹，就像是美杜莎也可以稱之為戈爾貢，但美杜莎才是她的真名。”尤瑞艾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很不安地說，“她之前告訴您，自己是三個格萊埃的合體，那一定是騙你的。”
“為什麽？”
“因為德諾（Deino）和厄倪俄（Enyo）早就已經死了。”
倉促之下，藤丸立香也來不及細思，尤瑞艾莉這番話裏面藏着什麽樣的恐怖真相。黑泥似乎也意識到了這群人想要逃跑，堆積起了數米高的浪花，眼見着就要将一隊人盡數吞沒。
“已然遙遠的理想之城！”
“石兵八陣！”
“吼——！”
寶具解放的光輝此起彼伏，但都只能短暫地擊退黑泥，片刻後，如淵如海般的黑泥又會卷土重來，Dr.羅曼已經将最近的靈脈地點發給幾個人，然而，明明只有幾公裏的距離，此時此刻卻宛如天塹。
“不，不行了。”
瑪修最先到達了極限。
藤丸立香伸出手，攙扶住了她：“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我……我還能努力。”
“你先休息。”藤丸立香搖了搖頭，他隔着靈衣握緊瑪修的手腕，只感覺到過熱的燙。身為亞從者，在短時間內反複釋放寶具，确實逼近了瑪修的極限。
“但是——”
瑪修話音還未落，黑泥海就像是窺見了這群人此時的虛弱，立刻掀起波濤，氣勢萬鈞，試圖要将迦勒底的一行人徹底殲滅在這裏。
“……”
“……”
“破壞神之手影，迸發墜落吧！”
藤丸立香興高采烈地擡起頭：“阿周那先生！”
埃爾梅羅二世忽然扯住了藤丸立香的袖子，攔住他跑過去。随着蒸騰的煙霧散去，一道熟悉——又沒那麽熟悉的人影出現在所有人面前。那人穿着阿周那靈衣，素淨不染塵埃，然而——
白發如雪。
紛紛揚揚。
阿周那用一只手遮擋着半張臉，他似乎注意到了埃爾梅羅二世的警惕，在距離幾人五六米的距離處就停下來，一頭繁盛的白發覆蓋在肩背上，視覺效果極其強烈，仿佛覆蓋着皚皚白雪。他說：“事不宜遲，我們快些撤退吧，禦主。”
阿周那遮擋着臉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