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牢籠

牢籠

陳尚說完這事的後一天的下午,李暮紫得了些空,想起阮凡雁的事情,讓助理去叫人,電話卻又進來了。

“在哪?”那頭的麥征問,聲音還有些沙啞,看樣子才剛剛睡醒。

李暮紫不自覺勾起了笑。

“在公司,一大堆事情,怎麽了?”

“沒什麽,就問問。”

“剛起來?”

“嗯…”

“吃了早飯了嗎?”

“沒……家裏有什麽嗎?”

“冰箱裏有很多,我也沒仔細看,要是有喜歡的,你自己熱一下。”

“嗯…”

“起來之後記得先去刷牙,不然對牙齒不好,不要偷懶。”

“哦…”

李暮紫還想說什麽,耳邊卻傳來了敲門聲。他稍微移開了一點手機,道:“進來。”

門漸漸開了,助理帶着阮凡雁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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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紫瞥了一眼,說了一聲“坐”就繼續講電話。

那邊也還沒挂,只是沒聲音。

“麥征?”

“嗯?”

“想吃什麽?”

那邊想了許久:“那家的粉絲。”

李暮紫失笑:“昨天回去太晚了,真的關門了,但是我昨天沒看到他們休業的通知,說不定現在有,我現在給你去看看?”

“嗯。”

麥征應了一聲。

李暮紫挂了電話,轉過視線。

辦公室裏只剩下阮凡雁拘謹地坐着,一手玩着自己的長發,帶人來的助理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了。

阮凡雁看他挂了電話,緩緩又站起來,微微擡頭看他,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帶着溫柔的笑容,有些拘謹地開口道:“您好。”

李暮紫把手機放回口袋,拿了椅子上挂着的外衣穿上,一邊道:“坐,不用這麽緊張。找你來就是怕你之後太緊張,随便聊聊了解下。不過現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很快會回來。你在這邊等我一會兒,有什麽事情叫外面的人就行了。”

“嗯……嗯。”阮凡雁應,重新坐下,看着他穿了外衣,鎖了電腦,帶了圍巾走出去。

她等着門關上,才緩緩松了口氣。

說她完全不緊張是騙人的,畢竟面對的是P.T的領頭人,放在整個圈內也算是較為知名的人物的李暮紫。畢竟和她目前還不是一個層次的人物,再加上自己很大程度上命運都握在對方手裏——如果不是對自己的美貌還有些自信的話,恐怕只會更加緊張。

只是似乎也沒什麽用處——阮凡雁繞着發絲想着。

她轉頭看了看玻璃窗上印出的自己的模樣,又轉而凝視自己蔥白如玉的指尖。

時間一點點流逝過去,阮凡雁從玻璃窗的反光裏看完了自己又看完了手指,接着轉眼打量室內的裝飾,然後開始在意起來。

當時鐘滴滴答答走過快30分鐘的時候,她已經确信李暮紫是真的把自己晾着了。

她再次擡頭凝視着時鐘,又一次想起剛進門時候看到的李暮紫。

他穿着長袖的襯衫,領口是鎖鏈形狀的領針壓着藍白條紋的領帶,袖口稍微挽起來,正對着落地窗打電話,有着溫柔的笑意。

李暮紫的長相很平凡,是放進人堆裏很快就會被埋沒的類型,所以即使是P.T的領頭人,和娛樂圈有着數不清的瓜葛,卻還是可以光明正大的上街、生活。

外貌方面唯二比較突出的只有比較挺拔的身材和溫和的笑容而已。

阮凡雁仔細回想着剛剛那短短的幾個瞬間,也反思着自己的幾個反應。

應該都是完美的才對。

她琢磨着,門突然開了。

她回頭看去,以為終于是回來了,卻看到一個穿着職業裝的女性拿了一次性的紙杯進來,走到她面前道:“喝水,Dylan——老板,可能有點私事,可能還要一會兒。”

正說着,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鐘樓的響聲。

“謝謝陳姐。”阮凡雁笑着接過紙杯,“不礙事的。我也就發發呆。”

“那你再等一下哦。有事可以外面叫我。”

陳尚說着,又離開了。

門再度關上的時候,阮凡雁又看了一眼時鐘——已經過了快40分鐘了。

她想着剛剛上樓的時候應該把手機帶上才是,又轉過去觀察地板上的紋路。

等阮凡雁把桌上的筆筒裏有多少筆數清楚的時候,突然有人推門進來了,正是李暮紫,而這時候,距離他之前離開的時間已經過了即将一個小時。

他關了門,一邊脫下圍巾外套在門邊的衣架上挂上,一邊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久等了。家裏臨時有點事。”

“沒關系。”阮凡雁搖了搖頭。

李暮紫徑直走進來,拍掉肩頭的一點殘雪,然後放下包,一邊道:“也沒想到突然下雪了,路上還遇到車禍堵車,耽擱了不少時間。”

阮凡雁這才瞥了一眼窗外。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外面已經落了雪,不大不小的雪花飄揚在空中,隔壁商業樓的幾個位置已經有了一些積雪。

她很喜歡下雪,不自覺露出了笑容。

李暮紫看着她露出了笑意,粉色的上衣上是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摘下眼鏡拿了紙巾擦了擦沾到的水珠,稍稍挽了襯衫袖子,道:“你也不用緊張,就是随便聊一聊,畢竟是要讓你提前畢業,最近的一些酒會之類的也會讓我帶你提前去露個面。”

“好的。”阮凡雁回神,露出得體的笑容,道,壓下自己略微加速的心跳,笑着回答:“謝謝您,這樣的機會可不多吧?”

既然開了話題,接下去的就順暢多了,李暮紫也多是問問她之前的經歷和在公司發生的一些事情,包括以後的一些發展的計劃。

只是比起李暮紫所說的閑聊,更像是上司和下屬的非正式職業規劃面談。

李暮紫原本就是在商場上摸打滾爬的人,平時雖然說不上活潑開朗,打開話匣子也還算是風趣幽默。阮凡雁本就有意迎合,兩個人聊地也是輕松愉快。

兩個人聊了差不多二十幾分鐘,陳尚就敲門進來了。

“Dylan,XX食品的人來了。”

“哦,好的。我馬上過去。”李暮紫擡頭道,轉過視線看了看阮凡雁,“今天也說了不少,明天會安排人幫助你的,你不用太緊張。像今天這樣就行了。”

“好的。”阮凡雁站了起來,微微欠身笑了笑,然後走出辦公室,和陳尚幾人也行了禮後下了樓。

等她的身影從門前消失,李暮紫嘆了口氣。

陳尚見狀問道:“怎麽了?”

“不好說啊……”李暮紫皺了皺眉。

陳尚驚了一下,擡眼看來。

李暮紫看了她一眼,笑道:“別緊張,只是太過聰明了。讓人不放心而已。”

陳尚點了點頭,說道:“我會留意的。”

李暮紫搖了搖頭,拿了筆記本跟着陳尚去了接待室。

忙了一天之後,李暮紫終于算是把之前堆積下來的事務全部處理完畢,剩下一些無關緊要的甩給了幾個助理,準點下班就回了家。

到家進了客廳,就看到麥征蜷在沙發上就睡着了。

沙發邊地面落了一地零碎的東西,有被揉成一團或者撕碎的紙,也有電池都脫離的遙控器,還有碎成好幾塊,水和花都撒開的玻璃瓶,還有下午他買來的粉絲,只是現在已經打翻在了地上。

李暮紫低了眼,繞過那一堆廢物,只撿了電池和遙控器重新裝好。

他擡頭時便看到面前的電視屏幕放着《采蓮說》的最後一幕。

蘇尹芳飾演的女主角躺在廊下的樹蔭裏。

那是一個破舊狹小的屋子,開着一道門,她就坐在門邊,一半在陽光下,一半在陰影裏。

她的面前是溫熱而搖晃的空氣,她的身後是昏暗的,連光似乎都無法透入的牆壁。

漆黑如墨的長發挽在身後,穿在身上的白色衣服在細碎的陽關下泛起光芒。

不,那不止是戲服在陽光照射下的反光——更像是她本人發出的光芒。

即使是在那個像素不清晰的年代——

即使是在昏黃的色調和不安定的溫熱空氣中——

如雪一樣的肌膚發出令人目眩的光彩。

她——

她的一低眉一擡首都是動人心魄的驚豔。

在逐漸泛出昏黃的色調裏,遠處傳來了一陣似有似無的琴聲。

纖細,幾乎是發出光芒的手指劃過脖頸邊,舉着的團扇輕輕搖動了一下,發絲浮動,微微吐息。

“原來、快是秋天了。”

風輕吹而過,樹葉沙沙響動,鏡頭越拉越遠,一片昏黃的搖曳,蟬鳴不歇,最終定格結束。

李暮紫半彎着身體,拿着遙控看着電影切換到字幕,才直起身來關掉。

電視發出輕微的終止工作的聲音,屏幕上突然一片漆黑。

李暮紫從光潔的電視屏幕裏看到倒映出的情景——

《采蓮書》是麥紅南的早期作品。

那時候的麥紅南還不溫不火,只有懂的人才懂,喜歡的人才喜歡。

後來漸漸成名,一步一步成為國際知名的大導演,才有很多人翻出他之前的作品看。但《采蓮說》除了蘇尹芳的演技和麥紅南的節奏把控之外,很多人還是覺得沒任何吸引人的地方。劇本老套,成本低廉,除了蘇尹芳外甚至找不到任何一個成名人物,而放在拍攝的當年的話,蘇尹芳也還是籍籍無名,說白了就只是個自娛自樂的作品罷了。

但麥紅南在《采蓮書》後的第二部作品就迅速嶄露頭角,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而他禦用的女主角,向來都是蘇尹芳。

蘇尹芳本身就美貌過人,又加之麥紅南的原因大紅大紫。放在十多年前,就算是路邊的乞丐都知道她的代表作,也能說上幾句臺詞。但,蘇尹芳在最如日中天的時候消失無蹤,至今還是下落不明,偶爾有人說在哪裏看到她,最後也還是不了了之。

而麥紅南在蘇尹芳消失後不久也遭遇海難事故去世。

——同樣在那場事故中去世的還有麥征的母親和妹妹。

現在的地板上堆滿了雜物,那個人手腳慘白,蜷縮成一團睡在沙發上,身邊還伫立着呆傻的拿着遙控的自己——這才是電視漆黑的屏幕上映現出來的現實。

李暮紫放下遙控,推了推麥征。

他醒了過來,揉着眼睛坐起來。

李暮紫在他邊上坐下,看見他眼皮腫的厲害,心裏一陣抽痛。

他伸手撫過他眼角的淚痕:“麥、……”

喉嚨似乎被什麽人掐住,已經說不下去了——

麥子,這是無論誰都無法幫忙的事情。

就好像健康的人永遠不知道哮喘病人為什麽會呼吸不過來,父母健在的人無法體驗孤兒的生活一樣,沒心沒肺活着的人也絕對無法得知太過認真的人在選擇死亡的一刻想着什麽——

——無論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語言的力量也終究太過薄弱。

李暮紫伸手擦了他的眼角,然後緩緩放下,凝視着那張臉。

麥征揉着額頭,重新閉上眼睛躺下去。

李暮紫看見他反手蓋住眼眶,只剩下半張臉露着。他嘴唇慘白,有一條傷口,甚至泛出了些微的青紫色,一點點顫抖着。

李暮紫把他抱在懷裏。

“為什麽不打電話?”

麥征的身體最初僵硬了一下,漸漸放松下來,伸手抓住李暮紫胸前的衣服。

身前被拉扯的力道漸漸加大,脖子後面的領子幾乎都要嵌進血肉裏了。

“李暮紫。”

沙啞的聲音,麥征開口叫他的名字。

“我在。”

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脊背。

“李暮紫——李暮紫、李暮紫。”

李暮紫拍着他的背。

肩頭感受到一片濕潤。

那個人咬牙切齒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李暮紫。”

麥征咬着唇,還未愈合的傷口又被咬開,流下一縷血色。

“時間——已經沒有時間了。”

“已經、——”

空氣中彌漫着人造的暖氣。

如同凝結一般緩緩流淌的溫暖,比起寒冷更讓人焦躁不安起來。

好讨厭——

李暮紫轉過視線,越過麥征,看着那一推被摧殘殆盡的雜物。

他咬牙切齒的低喃着自己的名字,卻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無意義的□□。

那裏——

每張紙上都密密麻麻寫着臺詞和分鏡的切換。

蘇尹芳、牧千雪——

密密麻麻到幾乎讓人窒息的地步。

“時間——”

那是、困獸的嘶嚎。

還有嗚咽。

——但是我又能怎麽樣?

心中有個聲音說道,清清冷冷的,沒有帶着任何感情的——

我不是麥紅南。

我也不是麥征。

甚至我連蘇尹芳都不是。

所以我又能怎麽樣?

無論多麽愛這個人,無論這個人多麽依賴自己,——我什麽都不是,也什麽都做不到。

麥征被困在一個名為“麥紅南”的牢籠之中。

嘶吼或者嗚咽,或者是砸碎所有觸及到的東西,或者是哭到撕心裂肺,或者是沉迷□□的歡愉,都還是在這個牢籠之中。

他是在這個籠子裏等死。

至于李暮紫,他只是在籠子外面靠着籠子的栅欄聽着裏面的嘶吼。

他沒有鑰匙。

他在外面,他在裏面。

他進不去,他出不來。

所以終究是他人之事。

——誰也不會來。

李暮紫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總是想起那一片夜空。

毫無繁星閃爍。

他也只是在等着那個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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