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海難

海難

又過了幾天就是除夕了,李暮紫期間又去了兩次公司,和阮凡雁也漸漸熟悉了起來。

阮凡雁作為練習生的時候就已經非常出色,現在準備出道了,越發地應付自如了。

麥征和李暮紫那幾天就賴在家裏吃喝玩樂,麥征似乎是有意給自己放個假,直到除夕那一天都沒有再進工作室,當然也沒有出門,多數時候只是坐在屏幕前的地板上玩游戲拼拼圖。

李暮紫多數時候就只是陪着他看電視打游戲,也撥弄下那副拼圖,漸漸拼出了一小半的形狀來了。

這一天除夕,中午的時候李暮紫出門到公寓邊上的菜市場買了兩大袋子食物回來,努力做了頓好的,吃過之後便開始收拾起了衣服。

李暮紫從房間裏拿出雙肩包的時候,麥征正躺在沙發上午睡,不過并沒有睡着的樣子,聽到動靜伸手按了按耳機,說了一句,“出門把窗簾拉上。”

李暮紫看了看陽臺上透過來的光,道:“你回房間去睡吧?今天晴天,陽臺窗簾拉上也亮的。”

麥征發出意義不明的一聲嘟囔,把臉更朝向了沙發的靠背。

李暮紫看他并沒有挪動位置的意思,也已經習以為常,他走到書房收拾了電腦,然後又回了卧室拿了領針扣上,轉頭看到麥征還是和剛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的動彈。

李暮紫把手機放進口袋,放下了雙肩包,走了過去,坐到他腳邊,看着他已經沒有紗布的後腦啥,道:“我明天就回來了。”

“嗯。”麥征應了一聲,動了動腳,似乎是想踹他,卻還是放下了。

李暮紫見他态度冷淡,伸手放在他露出來的小腿上,道:“要麽我不去了?”

話音未落,下一刻李暮紫只覺得腰上一股大力傳來,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摔倒在了地上。

擡頭看去,麥征已經翻身坐了起來,踹他的那只腳伸在外面,臉上帶着嘲諷。

——這次也很幸運沒有撞到茶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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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腳踹人的速度真是越來越快了。

李暮紫一邊想着這種其實怎麽都行的念頭,一邊從地上緩緩爬起來。

麥征眯着眼看着他從地上起來,揉了揉被踹到的腰,最後一如既往勾着嘴角看過來,心裏便浮現出莫名的火氣——

“做不到的事情奉勸你還是不要承諾的好。”說着,收起腿,踩在了冰冷的木質地板上。

李暮紫盯着他慘白的腳踝,還是勾着嘴角,拍了拍褲子,道:“知道了。”

麥征沉默了。

李暮紫再擡頭看他的時候,他已經恢複了躺下的姿勢,面朝着沙發的靠背,帶着耳機擋着臉,想要午睡。

“冰箱裏還有中午剩下的菜,有很多,晚上記得熱一下吃。不要忘了。”

“……”

“空調,”李暮紫轉身拿了茶幾上的遙控按了按,“也不要開太高,容易感冒的。”

麥征毫無動靜,似乎是已經睡着了。

李暮紫擡眼看了看陽臺外的碧藍天空,然後轉身背上雙肩包,走去了玄關。

麥征聽着玄關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轉過了身來,睜眼看到天花板上印出了陽臺移門的影子。

他的視線裏一半陰影,一半的光亮。搭在額頭的手臂上傳來冰冷的體溫。

麥征眯起眼,緩緩閉上。

“……好亮。”

腦袋昏昏沉沉的。

麥征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小說,男主人公靠到女主人公身上迷迷糊糊撒嬌的情景不知為何此刻浮現了出來。

這次、應該——

四周安靜,耳機裏的音樂聲也似乎漸漸遠去。

麥征在最後的意識裏想着這次的男主人公應該設定成稍長一些的頭發才好。

然後、

回響起水聲。

咚、咚、咚——

隔絕了世界的水聲,越來越混沌,蕩漾着、緩緩地、響了起來。

那個時候,很遙遠的那個時候——到那去了。

坐船,到那去了。

是哪裏來着?

但是,這無所謂吧?

在海面上搖晃的船只。

蔚藍色的、碧綠色的、透明的海面。

黑色的海——

橙紅色的海面。

笑出可愛虎牙的小女孩。

粉色的絲帶。

白色的甲板。

皮膚黝黑的東南亞人。

火紅色的夕陽。

還有黑色的海。

——咚、

——咚、

——咚。

耳朵裏灌入了冰冷的觸感。

口中是苦澀的味道。

身體被分成兩邊,沒有地方可以用力。

混沌的水聲。

——“不!”

天花板上已經不見了影子,反倒是渾濁的昏暗。

他從夢中驚醒。

額頭和脖子上傳來絲絲的涼意。

他因這涼意稍微清醒了些。

“嗯…”

麥征的瞳孔緩緩聚焦,轉動腦袋,發現自己中午不知不覺中睡着了,也不知何時外面的晴天已經離開,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室內就顯得分外暗沉。

他想着,起身挪動四肢,發現渾身都出了汗,衣服黏在身上,動作起來帶到的不自由感更添不快。

他覺得身體似乎還殘留着那一日的觸感。

摸了摸耳朵,冰涼的耳垂和耳廓。

他咽下口水,跌跌撞撞地走向廚房,接水喝下。

水龍頭發出簇簇的落水聲,在空曠的廚房裏甚至傳來請問的回響。

麥征跪在水池前,看着落下的水流旋轉往下,嘴裏的鹹澀感覺卻無法由此沖刷掉。

膝蓋和背上傳來絲絲的涼意。

他嗚咽了一聲,放下杯子關了水,撐着身體起來,走去了浴室。

熱水在浴缸裏一點點彙聚起來。

麥征脫掉衣服,爬進熱水裏。

水漫過肌膚,比起體溫來說顯得熾熱的溫度帶來了奇異的安心感。

他緩緩躺了下來。

浴室的暖燈發出耀眼的光芒,粘膩的汗水瞬間溶解,冰冷的身體也漸漸恢複了溫度。

麥征舒展開身體,浴室裏也回蕩起水流動的聲音。

他關掉水流,屏住呼吸,把自己也沉了進去。

熱水灌入耳中,和那個時候一樣帶來神奇的觸感。

麥征想,

那時候——父親一定也是這樣的感覺,但是那時候包圍父親的一定是冰冷的水。

水流一點點淹沒下巴、嘴唇,然後鑽入鼻子,耳中響起混沌的水聲,最後視線裏也搖曳起碎片般的光芒。

然後無法呼吸,水流進入身體裏。

然後除了仰望水面之外什麽都做不到。

然後——

他猛地撐起身體,從水面下破出,喘息起來。

然後就變得很可怕。

身體冰涼、恐懼侵占身體、四肢抓不到任何東西。

水滴順着發尖滴落,麥征盯着水面下自己蒼白的身體。

他撐起膝蓋,喘息聲卻無法停止。

雙親和妹妹腐爛膨脹的屍體的想象在腦海裏一次一次閃爍起來。

那個時候,船出了事故。

結果只有麥征得救了。

父親、母親、妹妹,都死了。

管理局的人告知麥征是他運氣好才抓住了救生衣,漂浮在了海面上,但是麥征隐隐還記得,那時候沉入水中的感覺。

也是一樣。

水蔓延過身體。

有知覺的身體和沒有知覺的身體被水面隔開。

他沉了進去,身體只剩下冰涼。接着他眼睛刺痛,掙紮間看見自己口中冒出的氣泡,還有海面的橙色的微光。

還有、那伸過來的父親的手臂。

自己那時候看到了父親的側臉。

夕陽下他的頭上落下成片的水珠,緊閉的嘴唇幾乎成了一條直線。

父親的手抓着他的腰,用力到幾乎要把他折斷的地步。

後來呢?

後來——

——是我殺了他們。

——我殺了他們。

——是我。

如果沒有我的話——

面前的水面映照着頭頂昏黃的暖燈,還有自己慘白的臉。

父親、我——

耳畔響起了混沌的水聲。

如果我那時候,沒有被父親救。

那時候,我就死了的話——

一定、

就能和你們去同一個地方了。

麥征閉上眼睛。

——咚、咚、咚。

後腦勺傳來隐隐的鈍痛。

他想着那時候磕到的傷口明明已經愈合——

他又想起母親溫柔的笑臉和手掌。

也想起妹妹笑起來會露出的虎牙和藕嫩的手臂。

“呃啊…呃啊……”

喘息聲回蕩在浴室裏。

知名導演麥紅南一家遭遇海難事故的報道當年就是鋪天蓋地的态勢,即使現在去搜索也能看到不少人還在讨論。

麥征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李家收養的。

李暮紫從名義上來說,是他的哥哥。

麥征從水面上移開視線,将身體躺回了水中,盯着頭頂的暖燈。

身體中還殘留着恐懼和悔恨,十一年過去依舊還沒有消散。

不,與其說沒有消散。

那俱恨随着時間的流逝反而日益喧嚣跋扈起來。

暖燈發出眩目的光芒。

麥征閉上眼,卻還是感覺到暖燈照耀着自己,眼睑下仍然是一片橙紅。

他想起李暮紫。

以前的李暮紫,比現在有趣得多。

因為兩家的父親是同學,一直交好,當麥征懂事的時候就知道家裏有這麽一個類似親戚的存在。上學後,成績優異的大學生李暮紫成了他這個小學生的補習老師。再之後便是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海難事故。

雖然媒體誇大其詞的用着“天才的隕落”之類的詞彙去形容,但是麥征當年尚且年幼,已經幾乎不剩下什麽印象。

只是雙親和妹妹最後的凄慘模樣鮮明的刻在腦海中——即使是現在。

還有那令人不快的觸感還殘留在身體中——即使是現在。

麥征閉眼感受着令人目眩的暖光,呼吸悠長而沉寂。

李家收養麥征的時候,他10歲,李暮紫24歲。

雖然說是被李家收養的,但其實是李暮紫的主張。當時李家的長輩會同意,也不過是考慮到這樣做對外能博得一個不錯的名聲,順便也可以為當時P.T的新電影造勢,恐怕只有當時初出茅廬的李暮紫才是真心為他的未來擔憂的。

所以原本是他補習老師的李暮紫就成了他名義上的哥哥。

“說起來,那家夥是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麥征喃喃着自語。

他才想到自己都沒留意到什麽時候李暮紫也開始抽煙了。

雖然頻率不高,但是偶爾總能看到。麥征在此之前甚至沒有認真想過李暮紫什麽時候開始會抽煙的這個問題。

——大概是自己不在的那一年吧。

他想着,半眯着睜開眼,用雙手捧起水沖洗了一下臉頰。

然後浴室裏回蕩起一聲嘆息。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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