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塵封

塵封

麥征的“燃燒殆盡”在半個月後才開始有所緩和。

日期進到12月中旬,X市的街道上早早便出現了聖誕樹和禮品盒之類的裝飾,也有不少商家開始做起了元旦假期的促銷,P.T的HR為了春節的禮品采購忙得腳不沾地,陳尚拿過來的年會請帖也開始變多。

李暮紫下午開完了一個會,還坐在會議室內,看到LIXN上李新民給自己發來了信息,大致是問的李暮紫認不認識打知識産權案件的律師,老人家的一個學生似乎碰上了一些麻煩。智能手機雖是近來才開始興起的,但是作為一直在搞科研的李家伯父,不像別家的老人,對各類社交軟件也是用的非常熟練。

他想着回個信息,又覺得不妥,最後還是撥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老人過了一會兒接起了電話,李暮紫照常寒暄了幾句,又把律師的問題說了,然後老人家便問到了過年的事情:

『……今年你伯母看中了XX餐廳,還是除夕那天。你現在有安排嗎?』

李暮紫翻了翻電腦桌面上的行程,回答道:“沒有。就那天吧,我特意空下來了。”

『好的,知道了。你二十九有事嗎?』

李暮紫笑道:“怎麽了?”

『今年要吃兩頓。小柔不是嫁出去了嗎?今年三十是不來了,要去男方那邊吃的。所以我們家想着就二十九留她吃頓年夜飯。你要是有空,就也來吧。』

李暮紫看着農歷十二月二十九那日依舊還是空白,道:“那我二十九來,三十我就不來吃了,也不住一晚了,行嗎?”

李伯父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道:『你要和麥征一起過年嗎?』

李暮紫雖然沒站在伯父面前,卻也覺得尴尬起來,推了推眼鏡,道:“畢竟……之前每年都剩了他一個人。”

對面傳來一聲嘆息,繼續道:『這孩子……是不是……』

“沒有。”李暮紫道,無意識的用筆尖戳了戳紙,在上面留下了幾個小點,“他年年什麽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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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似乎也在斟酌着用詞,良久才道:『小柔也嫁出去了。可你這都三十好幾了,還沒個着落,我這心裏……總覺得對不住你爸。』

李暮紫聽到那頭的嘆息和關切,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咚咚”的敲門聲傳來。

他擡頭一看,陳尚在會議室門口,手裏還拿着筆記本電腦。

“Dylan,”陳尚道,“開會了。”

李暮紫挑眉:“還有什麽會?”

“第一季度戰略會。”陳尚道,“Ada的那個。定了隔壁的會議室。”

“哦。”李暮紫想了起來,道:“你先過去,我收拾下就過來。”

『你今天在上班是吧?』電話的另一頭問。

李暮紫回過注意力,笑道:“是。”又道,“您就別操心這些了。我要真想找個姑娘,一早就找了。”

對面的老人似乎也不想再深入下去話題,道:『那行,那你就二十九過來?』

“對,我年二十九那天來。”李暮紫道。

『好,那我和你伯母說一聲,你也不要帶大包小包的,就人過來吃個飯,一家人。知道吧?』

“好。”

李暮紫道。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挂了電話。

李暮紫收了東西,拿起筆記本電腦,走出會議室去。

隔壁的會議室裏已經坐了不少人,李暮紫坐下,問了問人數,叫陳尚群裏催一下幾個還沒上線的。

陳尚纖細的手指在筆記本的電腦鍵盤上翻飛,其他落座的人也都看着電腦,還有人在調試會議室的攝像頭。

李暮紫收回視線,給麥征發了信息。

“今年我在家裏過年。”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你看看想吃什麽餐廳?我們出去吃。”

對面一直顯示着未讀的狀态,李暮紫等到會議正式開始也沒看到回複,便鎖了手機屏幕,專心在了會議上。

等這個會議結束,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遠遠過了下班的時間。

陳尚中途就給會議室裏的人都定了外賣,會議結束前剛好送到,她去樓層的電梯廳外拿了過來,幾個參會的人都站起來,開始幫着拆外賣。

李暮紫覺得會議室內空氣渾濁,道:“我出去透口氣。”

陳尚道:“你要下樓抽煙的話得帶個傘,外面下大雨了。”

他聞言,翻了手機看了一眼,天氣的欄目裏果然顯示着大雨的标記,于是道:“知道了,你們先吃吧。”

回辦公室拿了傘,下了電梯。

過了一樓大廳的旋轉門,暖氣忽的一下便都消失了 ,清冷的雨水落在臉上,夾雜着冬日的寒意。

李暮紫站在門口,看到一側的街道已經被打濕了,過路的行人都行色匆匆,過去幾步的吸煙點周圍沒有人,一個孤零零的熄煙臺落在那,銀色的外表也被打的濕漉漉,挂着許多水珠。他深吸了兩口冰冷的空氣,覺得在會議室裏的渾濁都被排出去了不少,打消了抽煙的念頭,只摸了手機出來,走了幾步,拿着傘站定在了側門的門口。

手機亮起後還是顯示着剛看到的實時天氣的頁面,還顯示着今夜最低溫度會到達零下的信息。

李暮紫滑動了幾下頁面,打開了和麥征的聊天頁面。

剛剛的兩個信息顯示了已讀。

不過麥征沒有正面回應,回複的信息是“回來的時候幫我拿個快遞。”

李暮紫回複:“好。”然後關掉了聊天頁面,看起了餐廳和短途旅行的信息。

已經十二月的中旬,李暮紫雖然買好了麥征的生日禮物,但卻沒想好當日要去做什麽。

如果麥征有喜歡的東西便好辦,但是麥征沒有對影視之外的任何一樣東西表現過大的興趣。李暮紫每每總覺得這時候便很難辦。

于是他看到的鞋子似乎都适合麥征,都想買給他穿穿看。看到的領帶似乎都适合麥征,都想買給他系系看。看到的任何一樣好的事物,李暮紫都想擺到他面前,讓麥征挑一個喜歡的——只是如果真的那樣做了,又怕麥征覺得麻煩,覺得沒有了驚喜。他就這樣患得患失得過了好多個十二月。

——其實也是真的沒必要。

李暮紫心想。

麥征确實是對其他的東西沒有任何的興趣,這麽多年,李暮紫給什麽他就拿着什麽。好用的他就用了,不好用的便放起來,塞在櫃子裏,沒有扔卻也沒有想留着好好珍惜的意思。

李暮紫有時候看到阿姨在家裏打掃,或者有時候自己去櫃子裏找些不常用的東西,就會看到那些自己送給他的東西。

那些東西依舊和當年一樣光鮮亮麗,沒有積滿灰塵,但總是毫無生機的模樣,似乎從來都和麥征沒有過關系一般,靜靜地呆在角落裏。

他們偶爾被拿出來擦一下,然後連着包裝袋都沒有拆,重新放回櫃子裏,等着下一次櫃門打開,看到日光,再被一雙手粗粗略略得擦拭一下,最後再被放回櫃子裏。

所謂的日常只是令人厭煩的、不斷的、循回往複。

像是壞掉的機器,用嘶啞的聲音,一遍遍播放同一首乏味的歌曲。

——請愛我。

一遍一遍的唱着。

明明自己都厭煩了,卻還是無法停止下來——只能背着越來越沉重的感情,拖着越來越腐潰的身體繼續原地打轉。

李暮紫總覺得那副樣子的,被送給麥征的禮物——好可憐。

好可憐

——好可憐。

——我在別人看上去也是這麽可憐的嗎?

但是正如麥征所說的,李暮紫不想把自己當做悲劇的主角,所以為了不成為那樣的可憐的模樣,那時的李暮紫是真的下定決心放過自己,決定好了即使是被麥征埋怨記恨一生都要放過自己。

三年前那時候的李暮紫已經徹徹底底的、想的足夠清楚了。

不想要做那樣沒有用的,不想要被塞在麥征記憶角落的櫃子裏,甚至李暮紫最初時多少會帶着一些惡意的想,如果你多少,會有一絲後悔就更好。

李暮紫一邊想着以往那些繁雜的念想,一邊下了兩小時車程可以到達的溫泉度假村的訂單,收起了手機。

雨似乎比他剛下樓的時候小了一些。

天空暗沉而渾濁。

李暮紫又呼吸了幾口,想着該回去吃外賣了,腳步卻遲遲不能挪動。

冰冷的空氣讓他的思緒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想起許多以前的事。

分手後的那段時間裏,确實本身工作是一部分原因,但是總還是有閑暇下的時間。李暮紫會出去看電影,去健身房健身,會在家裏打游戲,會在任何空閑的時間裏都塞滿事情。

他努力的過得非常充實,收到來自陳尚的“你的精力簡直不是人”的評價的時候,他也沒有覺得特別疲憊。

那時候李暮紫逐漸意識到:

人類是——只要能晚上睡得好,就可以繼續吃喝拉撒似乎無事發生的簡單生物。

明明悲傷,卻能沒有任何感情波動。

明明傷害他人,卻只看見自己的鏡中倒影慘淡。

明明不相信,卻會在無能為力的時候祈求神明。

明明想要忘卻,卻只會一次一次反複吟唱。

——請愛我。

“對不起。”

李暮紫對着渾濁的淺灰色天空說道。

“啊,我可真是變成無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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