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分手
分手
他進公寓沒多久,外面就淅淅瀝瀝下起了不大的雨。原本有些暗沉的天一下就變成了夜晚。
手機接上充電線的時候,麥征睡在了一邊的沙發上。李暮紫撫了他的發絲,然後轉身去洗漱。
他洗完出來的時候麥征已經醒了,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放着李暮紫的手機。
室內暗沉,只有敞開的窗戶外傳來雨聲。
李暮紫聽到窗外大顆的雨水落在某戶人家防盜窗上的聲音,沉悶的像某種樂器。
“醒了怎麽不開燈?”李暮紫問,擦了擦頭發,走去打開了燈。
他回頭看到麥征。
麥征咬着手指甲,望着茶幾上的手機愣愣出神,短褲下的膝蓋上有兩片黑紫色的淤青。
李暮紫皺眉,問道:“怎麽了?”
麥征沒有回答。
李暮紫聽到他咬斷指甲的聲音。
他覺得一陣煩躁湧上,上前兩步,伸手握住了麥征的手腕,強行把他的手拉離了嘴邊。
“喂,你清醒點!”
麥征這時候似乎才有些回神,緩慢地把視線從手機上移開,落在了李暮紫的臉上。
李暮紫的頭發還濕淋淋的貼在額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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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征清醒了。
他用力地拽回自己的手,擱在膝蓋上,視線又移動回了那沙發上的手機上。
只是和剛才的出神不同,這次他眼裏看着的确實是那漆黑的屏幕。
“你看下你手機。”麥征一邊看着,一邊說道。
“又發什麽神經。”李暮紫道,在他身邊坐下,伸手拿過自己的手機。
手機上顯示的是一個聊天頁。
『今天謝謝你。真的麻煩你了。』
『還有些話,無法當面和你說。雖然說這個可能不合适,但是既然已經說了那麽多,我想你應該也不會介意再多聽我一些抱怨。』
『其實就像我說的,我和爸爸感情不深。他一直都很嚴肅、古板,還有些暴躁,大概是做高管做出來的壞脾氣。他在高中時候對我很好,很寵我,那個時候我要什麽都給我買什麽,高三畢業我說要去歐洲玩,他就真的請假帶我們去了。但是同時也管的很嚴,有一次月考考的差了一些,我自己沒覺得有什麽,不過是發揮有些不大好,所以就直接說了成績,但是他一個巴掌就甩到了我臉上。這種矛盾的事情還有很多,我都至今還記得。我去外地讀書,去留學也有很大的原因是不想和他待在一個屋子裏。實在是管的太多了。』
『我離開家去上大學的時候想,去留學的時候想,終于能一個人了,終于能輕松一點了,他再也管不到我了。但是歸國後,眼看着他一天天老了下去,我離婚的時候他也很生氣,但他已經打不動我那個人高馬大的前任了,甚至連我都打不動了。我眼睜睜看着他變老,看着他一直挺得很直的背變彎,突然有一天就意識到,爸爸終歸是和我血脈相連的人。這樣的人,我已經失去了一個了。他确診的時候,我難過的是,我就要失去這剩下的一個了。如果真的治不好,那從此這天大地大,再也沒有真心對我好的人了,我真的得一個人去面對這個廣闊到惡意的世界了。』
『……說這些,話題變得沉重了呢。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要說給誰。不說的話,我怕我自己撐不住。和同事朋友說,又顯得太矯情。但是和有緣分偶遇三次的你說剛好。你不用回應我,我只是知道有人知道我的心情,就會好很多了。』
『另外,今天這間店的蛋糕很好吃。我忘記拍照了,你有拍照嗎?有的話發我一張吧。』
『還有之後有時間的話,要一起再去嗎?』
聊天框的對面是趙妍,是一張自拍的頭像。
大約就是他回來路上手機沒電的這一段時間發的。
李暮紫的父親也已去世,他自然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所以才在咖啡館內陪趙妍坐了許久也聊了許久。
他擦了擦頭發,想了一會,心裏煩躁,也确實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些語句,只能簡單回複了沒有照片,可以再約時間,便放下了手機。
麥征看着他。
“你看內容也知道了。是一個朋友,她父親得了癌症,晚期。今天碰到了,所以下午我和她下午去了咖啡館,開導開導她。”
麥征撇過頭,移開了視線,也擋住了表情。
李暮紫覺得有些凄然,勉強笑了笑,道:“我沒有任何和她進一步發展的意思,你不用擔心我會離開。”
“可那不是遲早的嗎!”麥征突然吼道。
在寬敞的客廳裏短暫的出現了回音。
他收起了腳,蜷縮起了身體,抓住了自己的頭發:“那是遲早的事。”
剛升起的那股煩躁更加濃郁,李暮紫看着麥征。
遲早。
就像盛開的花總會凋零,摔碎過一次的鏡子沒有辦法再複原,走在懸崖邊的身影也總有飛翔墜落的一天。
他嘆了口氣,疲憊感像潮水一般傾訴而出:“麥征……”
麥征像是被刺到般挪動着身體躲開他,擠在了沙發的邊緣,那裏的布料甚至都被擠得變形。
他似乎看到三年前同樣的一幕。
來來往往的人群、不知疲憊換着顏色的信號燈、廣場上水流一般的噪音、噴泉、清潔工、挂着霓虹燈的樹木。
褪去。
重來。
麥征坐在出租車裏走了,不曾回頭。
“麥征,你究竟……想怎麽樣?”
麥征抓着頭發的手突然不再用力了。他捂着脖子沒看李暮紫。
“你離開我這種事情,一次就夠了。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着你和別的女人交往後說還是要逃走。”
他幾乎咬牙切齒,“我知道你遲早會走,你自己也知道,李暮紫你自己也知道,不過是早或者晚,遲早有這麽一天你還是要我删掉你的聯系方式,把你有的公司也好什麽也好都給我,然後似乎自己沒做錯一樣營造一個深情款款的人設感動自己,然後把一切責任推給我後逃跑。”
他說完,微微喘着氣。
李暮紫沒有回答。
悲哀的洪流在他心裏湧動,冰冷得漫過頭頂。
類似的話他設想過無數次,會從麥征的那張嘴裏說出來,或刻薄或鄙夷。
但絕對不是現在的這樣,麥征神色晦暗,被手臂擋住。
他想伸出手去碰他,但也不過只是被按下的本能。
李暮紫覺得自己就像是走上絞刑架的囚犯,那奪命的繩索明晃晃的出現在短暫道路的盡頭,他恐懼得被挾持着往前走,他平靜得看着那搖晃的繩圈。
這條路已經走過一次。
殊途同歸,反複重來。
不過又是再一次的輪回。
這條路的盡頭是什麽在等着,他也突然明白了。
“我受夠了。”麥征說,“與其猜你什麽時候再逃跑,不如我自己來結束這一切。”
李暮紫聽着,每個字都像是化成了實體,像窗外的雨水一般砸落,于是笑了。
“是啊,就不要互相折磨了。”李暮紫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覺得有種久經沙場的戰士回到故鄉脫下那一層層厚重盔甲的感覺。
“如果你要我絞盡腦汁來想,繼續裝傻,留在你身邊的理由還有很多,比如你那不是很好的身體需要人照顧,比如還有個一起拼的拼圖沒有拼完。但是麥征,你和我都清楚,只是這樣的程度的理由的話,是不夠的。我不是想做你的朋友,我想要你愛我。”
“我想看你。想長長久久看着你的嬉笑怒罵,想某一天再牽你的手走過落滿梧桐葉的街,想某一天把現在的心情全部丢下,想看着你在海邊的夕陽裏看着我笑,想和你聽同一首歌,想看同一場電影,想呼吸同一立方米的空氣,想一起做些別人覺得幼稚的事情,想正常的生氣又和好,想看到你老去看到自己老去,想不再重蹈覆轍。”
“我那麽想,比任何人的任何願望都要強烈。”
“但是麥征,你和我也都清楚,這樣的願望能實現的前提是你愛我,而不是現在這樣,像、像過家家似的,你想要人愛,所以我愛你,你留下我。可我的愛呢,我這捶着胸口才忍下來的痛和愛要怎麽辦?你想要我怎麽辦?你脾氣差,懶,挑嘴,身體不好,日夜颠倒,罵人又打人,我都可以接受。我只是想要你愛我,多少年都好,我都可以等。可這件事連百萬分之一的概率都沒有。你自己說,有可能嗎?你除了自己會愛上別人嗎?沒有吧?我知道……”
“我沒這麽幸運,你也不會愛人。”
“不過是……輸紅了眼,想再賭一次罷了。”
窗外的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所以。”
麥征緊接着他停下的話說了下去:
“所以,這樣就夠了。你對我很好,我知道,我很感謝你。”
“我自己來結束這一切,這次不用你來做。我們一人一次,也足夠公平。”
“你不用想着逃跑,我也不用猜你什麽時候離開我。”
“我們分手吧。”
“李暮紫,我第二次放你自由。”
——嘩啦。
大雨突至。
李暮紫笑了:“好。結束吧。”
“最後,再給我吹一次頭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