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幻覺
幻覺
和前一日天氣不同，第二天是個萬裏無雲的晴天，炎熱的驕陽烤着大地，蟬鳴千裏。中午的時候P.T的助理們多點了外賣，陳尚說天氣熱的連走出去吃午餐的欲望都消失了。
李暮紫胃口不好，吃了沒幾口就又投入到了工作中，因為天氣炎熱倒似乎也沒覺得餓。到了下班時間，暮色西沉，氣溫卻還是很高，他讨了一包陳尚的零食勉強墊了墊肚子，一直留到了晚上，待得白日的氣息散去了一些，才開車回家。
打開燈的時候，玄關的鞋架上已經沒有了麥征的鞋。
李暮紫走進門，放下雙肩包，毫不意外的看到沙發上的灰色毛毯也消失了。
他拿掉領帶，走進廚房，打算拿一罐啤酒的時候，看到阿姨做好的飯菜覆了保鮮膜放在了冰箱裏，也沒有動過的痕跡。
麥征一如三年前一般，拿走了所有屬于他的東西，沒有碰所有屬于李暮紫的東西。
——消失了。
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
如果非要說有東西能證明他存在過的話，李暮紫打開重新櫥櫃整理自己的東西的時候想到，大概是那個被遺留下來的缺了幾塊的拼圖。
李暮紫四處看了看之後就開始收拾房間，把所有的東西從儲物櫃和抽屜裏拿出來，在地板上擺放開，不需要的東西就放進垃圾桶，需要的東西重新分類再放回那些逼仄的小空間裏去。
結果要丢掉的東西比想象的還多：過期的藥品、為了旅行買卻沒有戴過幾次的墨鏡、餐廳發放的根本用不到的優惠券、各種各樣途徑拿到的麥征手機的數據線、不再需要的電影票票根……
李暮紫收拾了客廳和自己的卧室，他把那些已經不需要的東西放進了一個大紙箱裏，路過矮櫃的時候，低下身，放下那箱子，把那拼好的拼圖也卷成一團，也放了進去，然後拿了封箱膠把他們封存了起來，剛好滿滿當當一個紙箱。
他看了一眼牆上挂着的鐘，發現時間過得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快，已經是接近午夜了，胃部翻滾了一下。
他終于覺得餓了。
李暮紫看了冰箱裏已經做好的菜，卻不想吃，也興不起自己做一些的念頭，索性打開了軟件叫了燒烤和炸雞，自己則拿了衣服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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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浴室出來後，開了電視，點了根煙，看着茶幾上的一個杯墊出神。
那是一個灰色的杯墊，圓圓的杯墊有一條黑色的邊，中間是半透明的灰色，印着一個黑色的星球的圖案，圖案下方還印着一個英文單詞。李暮紫想起來，這是某個麥征很喜歡的電影的衍生産品，他有一次跑到國外，路過一個商店，當時同行的一個人說起，他才知道是那部電影的産品，買了以後帶回國，随手放在了桌上就開始用了，不算是送給麥征的禮物。
所以麥征也沒有帶走它。
李暮紫覺得自己買了無數的東西給麥征，但眼前的這一個，确實不屬于麥征，屬于自己，即使他連這個電影的內容都沒有看過。
他熄了煙，拿起那杯墊，想拿着一起丢進那箱子裏，但是想起那箱子已經被封閉了，又把杯墊丢回茶幾上，躺回了沙發裏。
然後那時隔幾年的感覺又重新回來了。
李暮紫學着麥征在沙發上直接躺下，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配送員距離自己還有兩公裏，他打開輕音樂，打算在配送員按他門鈴之前先睡一會兒。
但是那感覺卻揮之不去。
——“你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嗎？”
手機裏傳出了鋼琴的輕柔聲。
——“這個世界上有75億人。”
音符伴随着輕微的雨聲，
忘記是在什麽時候了，大概是麥征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麥征指着屏幕對李暮紫說，“有75億人呢。你一生就算連擦身而過的路人都算上，也不會遇到其中的萬分之一，和你最終有些關系的，也不過就是你手機朋友圈裏那幾百幾千人，最後能和你産生進一步關系的不過也就幾百甚至只有幾十人。”
那時候的他頭發還很黑，看着更加年少，李暮紫記得麥征的模樣，眼睛也是帶着星光般的閃亮的黑色。
“你要在這幾百幾十人裏，挑你的命中注定？然後說這是天定的愛情？你要說成是性沖動的本能吸引，我還認為坦誠老實一點。”
“所以我以後也不會拍愛情片，這東西，是人類歷史上的最大幻覺。”
音樂切換了。
從一首鋼琴曲換成了另一首鋼琴曲，從雨聲換成了模糊輕微的廣播音。
李暮紫睜眼。
雖然他不斷向自己重複着麥征說過的話。
可那感覺依舊徘徊在他身周所有的空氣中。
這世界有75億人，是可以容納75億人存在的世界。
如果世界上有一個人，從生下來開始就數數，一秒數1下，他直到死亡都無法數到75億。
而數量如此巨大的人類卻只是這世界裏的非常渺小的一個部分。
李暮紫覺得很困倦，摸了另一根煙，半起身把煙灰缸拿到手邊，又躺着點起了另一根煙。
我們平日所處的世界就是如此龐大的世界。
煙霧在眼前緩緩升騰而起。
這樣的世界裏，什麽都可能會發生。
一如三年前一般，李暮紫又想到了麥征現在是在哪裏，又和誰一起做着什麽。
是不是有好好睡覺，好好吃飯
那些病怎麽樣了？
晚上還是把手腳露在外面睡嗎？
還是說，日夜颠倒得在工作？在看那些麥紅南留下的電影？
李暮紫知道自己那過度溢出的控制欲已經失去了對象，但這樣的狂躁的心情卻找不到宣洩。
一想到他不在時候，麥征經過的那些日夜，李暮紫就嫉妒到發狂。
可、
可是……
李暮紫閉上眼。
是啊，不過是一場盛大的幻覺。
剩下的這些日子，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祈禱了。
門鈴響了。
李暮紫直起身，走去開門。
門口站着穿着工作服的配送員，在公寓走廊的燈下遞過了裝着燒烤的塑料袋。
他道了聲謝，接過袋子，關上門，轉身回到客廳，在茶幾上放下。
李暮紫坐在沙發上抽完了煙，他拆開燒烤的袋子的時候，手機裏放出的音樂又切換了。
伴着鋼琴曲響起的還有一段輕輕的吟唱：
“i never feel the time of life when it passes by
（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生命的時光）
not ready for the future then i cried
(沒有為未來做好準備)
kissing the air,hearing the rain
(哭着親吻空氣 傾聽雨聲)
disappear in the darkness of light
(獨自在黑暗中消失)”
他的手停住了。
三年前明明都還是能流淚的。
李暮紫又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他帶着無法傾訴的傷痛長大成人，變成了最糟糕最無趣的那種大人。
他和麥征，都各自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自私的話，明知道可能會被對方讨厭但是卻停不下來。
他自己始終無法終結掉的這段感情，被受害者終結了。
結果，無論是麥征還是他，都是任性的人。
雖然前幾秒還在想着麥征的處境，李暮紫對自己的那些話卻升不起愧疚，甚至開始無動于衷了。
拆開的袋子裏傳來了燒烤的孜然香味。
李暮紫拆開盒子，往嘴裏塞進第一口食物的時候，想到應該去重新拿一罐啤酒。
他放下剛吃了一口的食物，去廚房拉開冰箱拿出了飲料，又重新回到客廳。
李暮紫關掉了手機的音樂，轉而打開了電視，找了一個重播的運動比賽随便看着。
剛打開的冰箱裏有麥征喜歡吃的甜點。
茶幾上還放着那個杯墊。
也許之後還會收拾出來更多需要丢掉的東西。
無論那些是麥征的也好，不是他的也好。
都肯定是麥征不要的了。
包括李暮紫。
但是……李暮紫卻流不出眼淚。
也許自己一輩子都忘不掉麥征。
可那又如何？
李暮紫心裏回蕩着一個聲音。
誰都會有忘不掉的過去——
誰都會有忘不掉的人——
沒有人是特殊的——
大家都是這樣活下來的——
掩蓋掉傷痛，裝作若無其事，小心翼翼只要不再提起就可以繼續鼓起勇氣往前走，甚至可以一路走到生命的終結。
愛情不過是人類歷史上的最大幻覺。
像是梁祝或是羅密歐朱麗葉，那不過是這盛大幻象中偶爾産生的奇跡。
都不過是故事罷了。
更何況，李暮紫，這世界上哪有永恒不變的愛情，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就算要花再多的時間，總有一天一定能把現在的這個心情完全忘掉，把痛苦的記憶全部丢棄掉，重新……從頭來過。
麥征不想要了。
李暮紫也不想要了。
他掐着自己手臂掐到麻木才能忍下來的東西，已經不想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