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選擇
選擇
“一人一次，足夠公平。”
“公平個屁。”——李暮紫做好了聽到這樣回複的準備，但是并沒有。
麥征只是靠着櫃，盯着那一排五顏六色的塑料質游戲外盒。
房內寂靜，夕陽落在地板上，傳來歸巢的鳥鳴。
李暮紫凝視着麥征。
麥征像是想通了什麽，突然說道：“我給你機會選。”
——選什麽？
李暮紫很快反應過來。
在他想出答案的一瞬間，他差點笑出了聲音。
“選什麽？”
“我。”
麥征說了一個字，眼神還是看着那些東西。
李暮紫看到他的手指蓋住了嘴唇，似乎更多得只是在思考要拿那些游戲怎麽做。
而這一個預料中的答案，像是一柄匕首刺進李暮紫的胸口。
李暮紫感受到自己從牙齒和指尖開始顫抖起來。時隔多年後那種熟悉的鈍痛感又開始蔓延爬上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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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來及開口，麥征又用那種過于快速，幾近無機質物的語調說道： “你考慮清楚再回答我。”
李暮紫阖了一下眼，低頭去看自己的胸口。
那裏很正常，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致命性的武器捅出血液。
牙齒帶着嘴唇、指尖帶着心髒，微不可察地顫動着——
李暮紫看向有些刺眼的夕陽，第二次想起烘幹機裏的藍色窗簾，還有那些屬于趙妍的牙刷和手包，那些在這個房子裏想要掩蓋掉另一個人痕跡的果汁和杯子，那些用來自欺欺人的溫存和柔軟。
失速的心跳讓他有種血液上湧，臉頰溫熱的錯覺。
“麥征、”李暮紫喘息了一下，忍受着心髒灼燒一般的鈍痛，“我選過了。”
幾乎就在話音落下的同時，麥征轉過了視線。
夕陽映照出的顏色像是有火焰在他眼中燃燒。
“選過了？”麥征笑。
“對。”
麥征卻還是笑着，說道：“李暮紫，你以後可不要跪下來求我。”
李暮紫聽到自己的心髒劇烈跳動着，即使不擡手捂住胸口也可以感受那像雷聲一般的跳動。
他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
然而理智還是存在的，九年前有過的覺悟又一次像是涼水一樣從頭澆灌而下——是的，他有過那樣的覺悟。
即使此生無法再相見，即使他不在他身邊的日子卻還是看到那些消息，即使他嫉妒的發狂，即使他有時會委屈到想要摧毀這個世界——這個覺悟還是讓他即使傷害對方也要逃離。他知道自己是錯的，也有覺悟帶着那樣的覺悟走過以後漫長的幾十年，也有覺悟即使死前還會看到這個人的幻覺或是以笑談的方式說給晚輩去聽——
沒事——李暮紫安慰着自己，這樣子也已經過了将近十年。人類的一生很短暫，眼睛睜開時才看到伸向自己的母親的手，眼睛閉上時便會看到一生的走馬燈在無數的歲月河流中潺潺而過。
所以沒事的——
他許久沒有回答，只是等着自己的心緒漸漸平複，最後連臉上的溫熱也消退而下。
“我選擇過了。”李暮紫聽到自己的聲音回答道，聲線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好。”麥征說道，那仿佛火焰一樣凝視着他的視線終于是轉開了。
李暮紫不确定自己回答他的那一瞬間究竟是怎麽預想着他的反應，但似乎又不應該是眼前的這般模樣。
他隐隐松了口氣。
麥征走了過來，拿起了床邊的襯衫穿上，一邊說道：“我這一星期還是會繼續照顧你的，我之前留下的一些麥紅南的東西什麽時候一起去老家整理，然後我拿走。下星期你就喊那個女人來照顧你。”
麥征系上了最後一顆扣子，頓了一頓，說道：“後面，我們就可以不必再見了。”
李暮紫點了點頭，說道：“好。”
“你晚餐想吃什麽？”麥征問着，穿上了襯衫，“我出去買回來。”
**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李暮紫覺得自己的手已經恢複差不多，于是讓麥征開車一起去了郊外一個區的老家。
那邊是之前李家的舊房子，李父過世後，李暮紫為了上班方便才在公司附近買了現在居住的公寓。老房子也就空置了下來。他把相關的東西收拾後放在了最高的三樓，将下面兩層和地下室都租給了一個做電商的工作室，多年來勉強經營，員工們來來去去，李暮紫卻只認識和自己租房子的人。
他和對方打了招呼，與麥征進了樓之後就直奔三樓而去。
三樓一向都是儲物用的，沒有做牆壁隔斷，整個大層中堆了不少的東西，蓋着的黑色的防塵布上已經滿是灰塵，連地上都有許多積灰。他們一踏上來便感覺到這裏已經許久沒人來了，布滿灰的窗外透過了陽光，面前都是因為兩個人到來而随着空氣一起擾動的灰塵。
他很多年沒重新回來動過這裏的東西，于是問麥征還記不記得當時自己和他搬離的時候是将麥家的東西放在了哪裏。
麥征也是不記得，于是兩個人只能掀開防塵布找尋。
但是灰塵很快就蔓延了開來，李暮紫捂着嘴鼻輕咳了幾聲，說道：“算了，先別動，我下去找租客要下吸塵器先清理一下吧。”
麥征也是在眼前的空氣裏揮了揮手，散開了空氣裏的灰塵，說道：“我去吧，你現在腳不方便上下樓。”
李暮紫應了一聲，道：“有口罩、一次性手套之類的話也可以要一下。”
“好。”麥征點頭，随即消失在了樓梯拐角。
李暮紫回頭打量明亮但是空氣渾濁的三層，撐了撐醫療拐杖，又伸手掀開另一塊防塵布。
這塊防塵布下是一個單人沙發。李暮紫瞥見那其上疊加了一個透明收納箱。往箱子裏看了看，隐約想起這些應該是麥征的初高中的課本與一些習題冊。
麥征拎着一個小型吸塵器和垃圾桶上來的時候看到李暮紫坐在一個木制的高腳椅上，拐杖靠在一邊，手邊放了好些書。
“這是什麽？”麥征問。
“看樣子是你父親的書。”李暮紫拿着其中一本晃了晃，是一本關于中國傳統佛教建築的工具書。
“那都給我收着吧。”麥征說道，“先放着，我等等一起拿走。還是先灰塵吸一下吧。”他說着，放下了手裏的垃圾桶，啓動了吸塵器。
李暮紫看着他從近處的地板先開始清理，想着連他都已經會用吸塵器了，這些年不見确實變了許多，又挪了挪受傷的腳方便他打掃，伸手去拿後面的書。
他草草翻了幾本，都是傳統建築相關的工具書或圖冊，于是拿起那一疊的所有書來，瞥了眼書脊，了了看去後确認基本都是類似的東西，于是在膝蓋上碼齊，捏着那一疊書擡手，說道：“這些也都是，你先拿過去放那邊桌子上，晚點你帶走。”
麥征擡眼看了他，走了兩步過來伸了手，接過那一疊的書。
麥征的身高畢竟比李暮紫矮上一些，手也不像他那樣大，左手接過之後便覺得書有些太多，單手捏着有點吃力。他準備将吸塵器放下再雙手拿走，動作間卻晃了一下，連忙用力拿住，卻有一個信封模樣的東西從某本書裏飄了出來。
李暮紫好奇得看了一眼。
麥征也看了看地板上那淡藍色的信封，皺眉，還是先把吸塵器放在了一邊，把書拿去桌子上放了，才轉回來附身撿了起來。
那果然是一個信封，還是未拆的。
李暮紫問道：“是什麽？”
“是給你父親的信。”麥征說道，擡眼看了看他，視線轉回了信封上。
信封上寫了一個海外寄送來的地址，麥征并不認識，只從國家那看到是某個遙遠的地方，收信人寫的倒是李父的名字。
他把信封給了李暮紫，李暮紫坐着，躊躇了一下，還是拆開了看。
麥征看着那兩張信紙在李暮紫手裏展開，泛黃的紙張很脆弱，似乎稍一用力就要破碎。
三樓的灰塵還是在輕輕浮動着，他看到陽光照在了自己拿來的那個垃圾筒上，淺藍色的塑料垃圾袋變得越發透明起來。
李暮紫皺着眉，很快看完了一張，又換到另一張。
麥征想了一想，還是沒有開口問內容，那畢竟是李父的信件。只是麥征想不出李父那般古板的人，會有什麽海外的認識的人來信，更奇怪的是這封信還被放在了麥紅南的遺物中。
信很短，李暮紫很快看完了。
他把信給了麥征，說道：“這封信……和你父親有關，你自己看吧。”
麥征看了一眼李暮紫。
李暮紫還伸着手等着他接過那兩張信紙。
麥征接過信，也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後，麥征四處尋了一下，找了一個金屬質的矮櫃，徒手擦了擦灰，從李暮紫膝蓋上拿走了信封，将信紙原封不動折了回去，然後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把那封信點燃丢了上去。
李暮紫多少還是感受到了一些異樣，沒有問，只是和麥征一起看着那火焰從小變大，又跳躍着燃燒殆盡，最後只剩下了矮櫃上些許炙烤過的痕跡。
“你也看到了沒寫寄信人，但是我想是蘇尹芳寄來的信。”麥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