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
談判在膠着的氣氛中勉強向前推進了一步。
雖然對眼前這個身份來歷不明的黑影并不信任，然而眼下喬靈卻并沒有別的選擇。
——這個人身上并未帶有太大的敵意，魚死網破暫時并沒有什麽必要，她還有更多的信息需要去了解。
【咔噠……咔噠……】
零碎的腳步聲響起，在四周不斷回響着。
順着漆黑的走廊一路往下，四周的光線再一次變得陰暗起來。喬靈從未在醫院裏見過這條通道，看起來更像是不為人知的地下室——房間是緊密而逼仄的，裝潢也古舊簡陋極了，到處是坑坑窪窪的凹陷，牆壁上還蒙了一層厚厚的灰。
每隔一段距離牆面上便懸挂着一支微弱的火把，火焰影影綽綽，勉強将路面照亮。
空氣中彌漫着腐敗破舊的氣息，不過和外面的世界相比，倒是少了幾分血腥味兒。
喬靈是在一個黑漆漆的房間找到夏幂的。
除了她之外，地面上還橫七豎八地躺着十幾個人。他們緊閉着眼，呼吸微弱而均勻——似乎是陷入了某種沉睡。喬靈上前試圖将其搖醒，不過很可惜并沒有效果。
“你對他們做了什麽？”喬靈擡頭望向那黑影，目光之中透着警惕。
“只是一點避免其他異形者來找麻煩的小手段罷了。”那黑影聳了聳肩：“為了避免花費太多口舌去解釋來龍去脈，互相保持安靜是最好的方式——和無關緊要的人social真的很累的，你說是吧，酷妹妹。”說罷，他還沖喬靈露出一個輕佻的表情來。
……然而此刻在喬靈眼中看來，面前只有一團人形的迷霧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楚。
她沒有回應。
Advertisement
“不過就算是安置在這裏，也只不過是延遲死亡的到來。”那黑影倒也并不在意，又開口道：“其實對于他們來講并沒有太大區別。”
按照那黑影的說法，他已經在這間瘋人院裏度過了很長的一段年歲。這是個很奇異的空間——每過一段時間，便總會有一些穿着病號服的人在大樓裏出現。随後便是一番屠夫與護士長以及游蕩者們的瘋狂追殺。
在數量衆多的怪物面前，那群小可憐們并不能支撐太長的一段時間。最後的下場往往只有一個——
“瘋人院裏的屍體你應該也看見過，有一些年代已經非常久遠了。”那黑影一邊開口，一邊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在很長一段的漫長時間裏，我就這麽看着他們來來去去，不斷地出現，又不斷地死亡……就像一陣風一樣。然後忽然有一天，我想，或許我可以幫助他們一下。”
說罷，他将頭轉過來，靜靜地注視着喬靈。
一股奇怪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
“結果你猜，怎麽着？”那黑影笑了一聲：“我裝作夥伴和他們相遇，将他們帶到房間裏，将門鎖好，我甚至為他們找來了食物和水。一開始确實很好，頭兩天的時候，一切其樂融融——他們同我聊天，向我道謝，與我講述另一個世界，這真的很有趣……然而随着時間的慢慢流逝，很快到了第三天……”那黑影靜靜地開口，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似乎是陷入了回憶：“然後一夜之間，當我醒來過後，所有人都聲音嘶啞，他們一邊張牙舞爪，一邊搖搖晃晃地向我走來，甚至還試圖發起進攻——所有人都成為了游蕩者，無一幸免。”
“後來我想，這瘋人院的屠夫和護士長大概也是因此而來的吧——在另一個世界的另一角源源不斷地輸送着新鮮的生命，最後演化為怪物，包括我在內。”他一邊說着，一邊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緣由，也不知道結果。這一切似乎沒什麽邏輯，就好像是宿命。”
“……就這麽一直一直……無法離開，永遠被困在這裏了。”他頓了一下，突然沖喬靈露出一個笑容來：“怎麽樣，聽起來是不是很可怕？”
“……”喬靈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現如今雙方的信息獲取并不對等。喬靈甚至無法确定對方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究竟有什麽意圖。
她無法判斷。
氣氛似乎陷入了膠着的沉默中。
然而對方旺盛的表達欲卻并沒有結束。在房間裏圍繞着走了一圈過後，那黑影将腳步停在了喬靈面前繼續開口。
“所以……你知道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麽嗎？不是屠夫也不是護士長，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怪物，而是……孤獨。沒錯，是日複一日地看着不同的人死在你面前卻無能為力，就好像孤零零地身處在一個屠宰場……黑夜永遠比白晝長，白天永遠看不到陽光，生活永遠被死亡所填滿——是那種被剝奪了一切希望的感覺”
他一邊說着，突然又停了下來，蹲在了喬靈面前：
“不過還好，後來你出現了。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強烈的預感——我們應該是同類。你很強大，你可以獨自活下去。你不會變成怪物，每一次出現都維持着人類的形态……你無法逃離這裏，一次又一次，到最後你總歸是會回來的。”
說罷，他注視着喬靈的雙眼。
“所以，我想将你留下。”
空蕩蕩的醫院大廳內。
四個高低錯落的身影緩緩向前走着。
程海莉的表情有些飄忽。腦海中不時地會閃過祁學海的話——剛才接受的關于精神分裂症的理論信息量太大，讓她一時還有些消化不過來。
“說真的，老姐。”身側，少年清潤的聲音卻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你有沒有覺得祁醫生說的都是騙人的呢？”
程海莉的腳步頓了一下。
她回過頭：“你說什麽？”
“我是說。”裴宇傑忽然笑了笑：“我是說——直接否認一個群體的所有所見所想，将他們發表意見的渠道一竿子打死。這樣的行為怎麽想都讓人覺得很奇怪诶！你說有沒有可能其實精神病患者眼中看到的世界才是真實的，這個世界本來就很恐怖。而醫生們都是壞蛋，為了不讓真相被公之于衆，所以才用這種方式拼命掩蓋事實……”
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麽，程海莉只能用關愛智障兒童的眼神看着他。
“所以，如果是這樣的話。”程海莉開口：“醫生的動機是什麽呢？——失去一個獲得重大研究發現的獎勵？剝奪自己在醫學界青史留名的機會？這麽做對他來講有什麽好處？”
“……”這還真是問倒了裴宇傑。只見少年的五官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擰巴了起來，畫面頓時有些滑稽。
“下次你再問這樣的問題。”程海莉收回了目光，表情十分認真：“我就揍你。”
“……切，暴力女，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大概是确實被程海莉的表情吓到了，裴宇傑轉過頭去輕哼了一聲，随後将雙手交叉抱住頭頂。
“今天祁醫生給你開的藥。”程海莉看了他一眼：“記得回去就開始吃，不能停。”
“好啦，我知道了。”裴宇傑揮了揮手：“不過我覺得根本不會有效果的啦！你們也還是太天真啦，小心到最後腦子會被僵屍吃掉——”
“裴——宇——傑——”程海莉拉長了音調喊他名字，額頭上漸漸再次開始冒起青筋。“你是不是皮癢——”
【叮咚——】
【嘎吱——】
然而話音還未落。伴随着鈴聲的響動面前的電梯大門被緩緩拉開。
電梯內的燈光明亮得有些晃眼。程海莉深吸了一口氣，略微冷靜下來後想來自己也沒有必要同這個腦子不太清醒的小屁孩計較太多。随後整理好心情，重新邁開腳步踏入電梯裏——
“懶得跟你啰嗦。回去過後記得給爸媽打個電話，今明後幾天我公司裏都有事情，可能沒辦法待在你身邊。你不要随便鬧事，陳陽和徐峰可是會代我盯着你的。祁醫生給你開的藥也要記得吃，一頓也不能落下……”她絮絮叨叨地開口，向着身後的少年囑咐着注意事項。
卻全然沒發現，自己身後此刻安靜得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裴宇傑？”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程海莉終于回過頭來。
——四周安安靜靜的。
明亮如晝的大廳，大理石地板被擦拭得如同鏡子一般光滑。四周好幾十米範圍內此刻連半個人的影子都見不着——就如同一開始就什麽都從未存在過一般。
程海莉與身旁的兩名同行的壯漢互相對視了一眼，她向二人投去詢問的目光，卻只從那二人的臉上看到了同樣迷茫的表情。
“……裴宇傑呢？”心中浮起陣陣不好的預感，程海莉頓時有些急了。她三步化作兩步從電梯裏走了出來，一邊四下張望着，一邊拉住了那二人：“你們有看到他去哪裏了嗎？”
“……剛……剛剛還在這兒的……”陳陽忍不住擡手撓了撓後腦勺，他語氣有些支支吾吾：“這……說沒就沒……”
“對啊，我們也不清楚這是什麽情況啊。”一旁的徐峰忍不住開口。
程海莉二話不再多說，立馬翻弄起身側的小香包，找到手機，撥打起裴宇傑的手機號碼來。
【嘟——嘟——】電話似乎接通了兩聲。
随後——
【嘟——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氣氛仿佛陷入了瞬間的凝滞。
目光停留在那塊明亮的電子屏幕上，程海莉飛快地滑動了幾下，然而臉色卻變得越來越難看了起來。
程海莉緩緩收回手機。
她四下掃視了一眼，眉頭再一次皺到了一起。
“其……其實，裴先生一向思維都比較跳脫的，是不是又突發奇想跑到哪裏去玩兒了？”陳陽忍不住開口安慰道。
“是啊程小姐，您也別太擔心，這光天化日的，還是在醫院裏，不會出什麽事的。咱們趕緊動手把裴先生找到就好了。對了手機定位打開了嗎？”徐峰補充道。
“……我剛才查過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裴宇傑手機上顯示的最後的坐标……就是在這裏……”
這……
這聽起來實在是有些奇怪。
陳陽和徐峰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
“……查查監控。”略微的思考過後，程海莉立馬做出了結論：“攝像機應該會保留影像。不能讓裴宇傑消失太久，趕緊去找人。他發病起來是真的會傷人的——要真的遇到什麽人出了什麽意外，到時候事情可就難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