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離別
離別
這柄刀很怪。
它比一般的刀略短,但又比短刃要長一截,最怪的是它還薄,薄得讓人忍不住懷疑它是否能做斬擊之用。不光如此,它的弧度也怪異得讓人一看心裏便升起種難言的憋悶。
它的刀身是漆黑的,與之同出一爐的刀柄也是漆黑的。刀柄處猶如怪石嶙峋的山壁,凸起無數或大或小的尖刺,仿佛它不但生來要折磨它的敵人,也同樣要折磨它的主人。
天底下這麽怪的刀只有一把,用它的人也只有一個。
天底下知道這把刀的主人的身份的人不多,但此刻現場就恰恰就有一個。
“天都峰上,絕仙池旁。”駱碧瞳情不自禁地念誦出了這八個字。
然後她就想到了那天晚上,那個人說的話。
“見到我,不是什麽好事。你應該祈禱以後少見我,最好是不要再見才對。”
想到這,她立即催動手下煉制的五行屍裏的另外四個将已經被從正中一分為二的金盔銅甲屍帶走,包括那柄已經斷為兩截的巨斧,就連她自己也施展遁術,迅速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空氣中還殘留着些許腥臭難聞的屍氣,林地裏的動物不是早早被吓走,就是已經被毒死,這裏本不該出現人的。可突然間有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哎呀,這不是宋仙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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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雨才剛走到州城外,便有一位蓄着長髯,頭戴芙蓉冠,中年模樣的道士落下,不待他開口,只一拂袖,便将他打得翻身滾了出去。
雲鄉子隔空托住兩個晚輩,法眼一瞧,便知兩人中了屍毒。
屍毒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毒,修士自己的琉璃身,本就是百毒不侵的,只不過宋棠晚和姜骊修為太低,再加上拖了太久,此刻毒氣萦繞五髒,倒成了一個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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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輩是郊游時遇見兩位仙子的。”李秋雨擡手抹去嘴角的鮮血,躬身賠笑,然後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塊正面繪着雲霧與高山的玉牌,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晚輩是塗山派的弟子,雲游至此......”
雲鄉子聞言,眉頭微蹙。
作為此次白玉京弟子外出歷練修行的護道人,出了這種事,他本想抓對方過來好生拷問一番,但眼看兩個弟子屍毒入體,再加上對方确有來自塗山派的信物,卻是不好直接動手了。
“你師尊是?”
“為尊者諱,這......”
“是金蟾那老東西吧。”雲鄉子一拂袖,不屑地輕哼了一聲,“本事不大,門下的規矩倒是挺多。你,進城之後找州牧府的人安排你住下,本尊之後還有事要問你。”
李秋雨恭恭敬敬地打了個道門稽首:“謹聽尊者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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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跡罕至,甚至連飛禽走獸都不會來的荒山上,碧瞳仙子的雙眸泛着一股森然的綠光,就像是餓急了的狼。
“毀了我一具百煉飛僵,閣下就不打算給個說法嗎?”駱碧瞳心裏有氣,說的話自然也不再客氣。一具金盔銅甲屍不但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甚至是運氣才能煉成,更重要的是要組成五屍伏龍陣,五行屍缺一不可。
頭戴青銅鬼面的男人站在遠處,就像一棵沉默不言的樹,那柄漆黑的魔刀不知被他放在何處。
看不見的刀才最具威懾力,不是嗎?
“你不該對她......們動殺心。”
“哼!我竟不知道大雪山與白玉京有了盟約,大雪山的男人竟與白玉京的姑娘有了關系,這可真是天底下頭一等的新鮮事了!”
“你殺了她,白玉京怎會善罷甘休,那雲鄉子只怕挖地三尺也要找你出來。”
駱碧瞳眯了眯那雙标志性的碧瞳,冷笑連連:“呵,看來青面修羅也不是外面傳的那麽無情,竟如此關心奴家,奴家倒一下子就不氣了呢。”
“我只是怕碧瞳仙子不好交代而已。”
“你毀了我一具銅甲屍,壞了我的五屍伏龍陣,我自會将實情禀告,屆時只怕不好交代的,不是奴家,而是閣下了。”
安身立命的寶貝被毀,駱碧瞳當然咽不下這口氣。正道,魔道,修士,凡人,豈不都是一樣的勢利?難道她是天生喜愛以色侍人不成?天下或有這樣的女子,但絕不是她。她這樣的女子,就是要把一切都握在手裏才會有安全感。
只不過她似乎忘了,眼前的人并不是金庭觀的小劍仙,也不是地肺山老祖的關門弟子,他與那些好說話的人完全不同,因為他來自大雪山。
大雪山這一代的天下行走有四個,他是公認最無情,最可怕的那個。
一柄漆黑的刀橫亘在兩人之間,一股淩冽的寒風剎那間狂湧着掠過駱碧瞳的身體,讓她一瞬間如同赤身裸體置身漫天風雪中。
她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等駱碧瞳反應過來,她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只是不等素來長袖善舞的她服軟讨饒,男人便開口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沙啞,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漠,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山。
“你知道這柄刀的名字麽?”
人有名字,刀為什麽不能有自己的名字?它當然也有個名字。
駱碧瞳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怎麽都張不開嘴,甚至連點點頭都做不到。不是被對面那人施了什麽奇怪的法術,而是被其氣勢所攝,下意識如此。
“它叫‘離別’。”男人自己回答了。
那樣一柄妖異可怕的魔刀,竟有一個如此憂傷的名字?駱碧瞳卻不覺得好笑,因為法器的名字向來不是随意取的,就像人的外號,青面修羅也不是自封的。
“因為它打從一生下來,就是要帶給人間離別的。”青銅面具下的眼睛就像是夜裏的湖,深邃,幽靜,讓人向往,亦讓人恐懼,因為誰也不知道湖的下面有什麽。
他輕柔地撫過漆黑的刀身,不快,也不慢。他的手就像匠人精心制造的器械,幹淨,穩定。這樣的手如果想要殺人,也一定最好的一雙手。
什麽叫帶給人間以離別?
聰慧如駱碧瞳,只一瞬便已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它叫離別,因為它若落在一位新婚的男子身上,那麽他就要與自己最愛的妻子離別;它若落在一位忠誠的将軍身上,那麽他就要與自己誓死捍衛的土地離別;它若落在人的脖子上,那麽他的頭就要與身子離別。
她是絕不會想這柄刀落在自己身上的。沒人想。
“我會盡量給雲鄉子留個全屍。”
駱碧瞳眼睛一亮,心中的積郁剎那間煙消雲散。雲鄉子的身體若是能完整保存下來,再以她所掌握的秘法煉制,足以讓她在未來的聖女之争中加上一塊大大的籌碼。與之相比,區區一具金盔銅甲屍,又算得了什麽。
似她這樣的女子,最懂得的就是權衡利弊,也就是做最簡單的加減法,而她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被人賴賬。
“當真?”
回答她的,不過一陣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