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青面修羅
青面修羅
雨,大雨。
從城東順着主道一路望去,遠方的一切已淹沒在了煙雨之中。
劉念走在路上,雨雖大,卻無一點落在他的身上。不只是因為他撐了傘,更因為他是白玉京的弟子。外放真氣,細碎的雨滴自然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到了外面,所以他連鞋面都是幹的。
行走在這種糟糕的天氣裏,哪怕養尊處優如一國之君,也免不了要濕了鞋面。
想到這,他不免有些自得。
盡管在白玉京他只不過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弟子,但在這小小的嘉州城,他與神仙又有什麽分別呢?
師兄弟們養傷的養傷,修行的修行,現在這條路上就只有他,劉念。
他不禁開始幻想可能發生一切,幻想凡人們看到自己時敬畏又嫉妒地縮在角落竊竊私語,幻想着路上的姑娘看到自己時投來羞怯又愛慕的眼神。
他們應當崇拜自己,凡人崇拜仙人,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是麽?
“咦,真奇怪,怎麽這麽早街上就沒人了?”
走了一陣後,劉念突然覺得有些奇怪,盡管自小便被帶入白玉京修行,可對于凡間城池的情況,他還有大概的印象,哪怕來了這裏後直到今天才得空,但他的本能在告訴他,有些事情不大對勁。
不過他立馬就找到了理由。
也許是雨太大了,也許是因為最近人心惶惶,所以如此。總之,大師兄已經在城內布置了多寶伏魔陣,城中潛藏的邪魔外道也早已被斬殺幹淨了,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一想到大師兄,他的心立馬就定了下來。光是想到那個偉岸的身影,就足以撫平他內心所有的不安了。
就在劉念打算尋個方向,找間普通的酒肆喝點小酒,體驗體驗凡間生活的時候,前方道路的盡頭,突然響起了極有節奏的“啪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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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靴子踩過水窪的聲音。
有人過來了。
劉念望着不遠處的那個人,忍不住眯起了眼。以他的目力,本不至于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興許是雨幕太密,他自己也未覺得奇怪,反而生出了戲弄對方一番的心思。
古往今來的話本小說,仙家戲弄凡人的事跡數不勝數,黃粱一夢,點石成金,觀棋爛柯,葉公好龍......他們做得,我劉念為何就做不得?說不得以後倒要成了這嘉州人口口相傳的美談呢。
只是心思剛一起,風筝便斷了弦。
一眨眼的時間過後,油紙傘輕飄飄地落在一旁,它的主人則已躺在了地上。
大雨傾盆落下,點點雨滴掉在睫毛上,劉念忍不住眨巴了兩下眼睛。他望着那張落滿了雨水的青銅鬼面,眼中充滿了迷茫與不解。
怎麽會?
青銅鬼面下同樣有一雙眼睛,冷漠又無情,就像一柄寒意森森的尖刀,哪怕不是故意對着你,也足以讓觀者膽寒。
最讓劉念接受不了的是,對方只是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然後便挪開了視線,那感覺就像是在看街邊的雜草。他忍不住在想:難道我竟不值得他多看上哪怕一眼?
“我可是白玉......”
憤怒的吼聲才剛響起便戛然而止。
對方的出手就像大雪山的風雪一樣冷酷、無情。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柄沒有感情的刀。刀天生就是用來殺人的,他也一樣。
“住手!”
一聲爆喝,數人淩空虛渡,破開這滿天大雨而來,仙家風采,盡顯無疑。
然而,頭戴青銅鬼面的男人就這麽直直地站在原地,仿佛這些所謂的天子驕子就像此時此刻的風雨一樣,他根本不屑于去躲。
一人迅速降下身形,上前扶起了瞳孔已經開始渙散的劉念,過了好一會兒,才呆呆地吐出幾個字:“劉,劉師兄,死,死了......”
死了?
對于這幫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們來說,死亡實在是太過遙遠,以至于當它真的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所帶來的震撼遠沒有想象中的大。
“你就是大雪山的那個......青面修羅?”謝無忌身背雌雄雙劍,劍眉星目,英武不凡,當下毫無畏怯之心,反倒是躍躍欲試。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沙啞難聽。
“真的,假的,對死人來說,有什麽分別?”
“狂妄!”
謝無忌劍眉一擰,怒喝一聲,當即拔劍來攻,全無半點懼意。
白玉京這一代弟子中,他行四,師承白玉京七座山頭之一的真武峰。上到一個王朝,下到一座宗門,若想繁盛昌盛,文武百官也好,門下弟子也罷,就必然要各司其職,面子裏子,各得有專人負責。有人負責示弱,那就一定有人要負責亮劍。
真武峰一向都是白玉京最鋒利的那把劍。
謝無忌所配雙劍,一雄一雌,一長一短,長名“初一”,短名“十五”,取自一句老話——“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拔劍,揮劍。
劍鋒所過,不光整條長街的雨幕都被無形的劍氣斬出一條肉眼可見的空隙,就連地面的青磚也被外溢的劍氣切割得支離破碎,如秋風掃落葉般四散紛飛。
只可惜,劍鋒再利,劍氣再足,打不中人,也是無用。
躲在一衆師兄弟身後的沈傲眼睜睜看着那個夢魇似的家夥不知怎麽就從四師兄的重重劍氣中毫發無傷地走出,然後以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的速度來到了小師妹的身後。
“小心!”
沈傲喊了一聲後,正待發出拿手的金刀相救,卻不想,對方猛一轉頭,那面具下的雙眼直勾勾地看了過來。可怕的回憶一瞬間湧上心頭,沈傲這一口真氣才剛提到一半,便突然失去了控制。失控的真氣在體內四處亂竄,激得沈傲不禁悶哼一聲,口吐鮮血。
另一邊,白玉京的小師妹姜骊只覺毛骨悚然,內心的極度恐懼讓她一時間渾身僵硬,動彈不得,竟連放出法寶禦敵都忘卻了。
直到此刻,他們中的一些人才如夢方醒。原來他們不過是一群在長輩們的悉心看護下長起來的孩子而已,原先的一切驕傲,此刻都成了笑話。
不過,讓姜骊以及其他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是,眼前這個既強大又殘忍的敵人,為何會選擇放過這個機會,反而退了回去。
下一刻他們明白了。
因為九師伯到了。
雲鄉子腳踩浮雲,懸于半空,随後只是輕描淡寫地一拂袖,籠罩整座城池的雨幕竟都為之一清。
“九師伯!”
“太好了!九師伯來了!”
“好險,好險。”
衆人都松了口氣,然後便又歡呼雀躍了起來,就連他們中最好戰的謝無忌,都收起了雙劍。
九師伯既然來了,那麽事情的結局便已經注定。
雲鄉子眯着眼,盯着那個沒有立即逃走,反而跳上屋頂,與自己遙遙對峙的人,語氣冰冷又充滿了傲氣:“大雪山的小輩,本事不大,膽子倒是不小。”
見對方不語,雲鄉子又是一拂袖:“本座不想欺負小輩,你,自裁吧。”
他說的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仿佛這根本就是一種恩賜,沈傲等白玉京的弟子們聽了更沒覺得有任何的不對。
有句話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白玉京豈非就是天下道門的君主?他們要誰死,誰就只能乖乖地去死,不是嗎?
可對方好像又不是那麽聽話的人。
一時間,場中的空氣仿佛凝滞。
過了幾息,才聽那頭戴青銅鬼面的可惡男人冷笑了一聲。
“呵,不虧是仙門第一的白玉京,果然如傳聞中一樣......”男人說到這,故意停頓了一下,随後語氣輕佻地道,“不知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