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治傷

治傷

已是深夜，雨勢漸小，一股股潮濕的冷風打着旋吹進山洞，就像一只只回到巢穴的鳥。

李秋雨擡起頭，望向黑暗中的她。他注意到了她眼角的淚光，不禁又是心疼，又是高興。

他很少高興，就算有，也是假的，像此刻這樣的開心，是從未有過的，那種感覺就像是一朵閉了二十一年的花，突然開了。

雖說天底下的事從來就沒有什麽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但發現它們是值得時，總還是會讓人高興的。

“沒事的。”他說着，語氣溫柔得就像夏夜的微風，或是秋日的暖陽。也許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宋棠晚抱着腿坐在濕漉漉的石頭上，貝齒咬着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兩只眼睛就像是兩片起了漣漪的湖泊。

她只當對方是在撒謊安慰自己，不禁愈發難過。可她說不出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又該如何面對自己，以及那些死去的人。她只是在心裏念着。

“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沒事的。”李秋雨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念頭，又重複了一遍。

他沒有故意撒謊。

情人手，其毒性就像情人的手一樣，溫柔，癡纏，不到死絕不會放開。

大日焚世的火毒進入人體後，則會點燃人的真氣、精血，所有的防禦手段，最後都會成為火毒的養料，直到将一切焚燒殆盡。

兩者本都是沒有解藥的，這就是陳複的算無遺策。他顯然是個并不介意用任何手段去達成目标的人。

不過他終歸是漏算了。他畢竟年輕，也畢竟只是一個人，他算不到韓家大公子會受魔道修士的蠱惑，導致一頭數百年前就已隕落的血魔殘念出世，也同樣算不到，當這兩種奇毒彙聚在一起時，就可以解了。

大雪山的人不屑于用毒，但不代表他們就不了解毒，要論博學，他們與白玉京是一樣的。何況，作為白玉京的對手，他們對大日焚世又豈會毫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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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解這兩種毒，當然，他要付出的代價也不小，最少未來的一個多月內，他會比一般的凡人更虛弱。

但起碼他可以活下來，此刻的他比先前的任何一天都更慶幸自己可以繼續活着這件事。

宋棠晚還是抱着腿坐在一邊，既不說話，也不看他。她此刻的心緒如果能具象化，大概貓咪會很喜歡。

李秋雨掙紮着坐了起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無奈地請求道：“宋姑娘，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宋棠晚把頭埋在膝蓋上，聲音都帶着哭腔：“我......我會把你葬在山頂上的。”

李秋雨一愣：“嗯？”

“你，你說過，死後想被埋在山上，因為你喜歡星河，你想每個晚上都看到它們。我都記得。”

“那個，宋姑娘，你誤會了，我是想讓你幫我行氣。”

“啊？”

半個時辰後，幾乎去了半條命的李秋雨靠着冰涼的山壁坐着，努力控制着自己，小口小口地喘着氣。

他體內辛苦修行積攢的真氣已經完全消失，作為修行根本的氣府更是受損嚴重，只怕未來連修士的身份都難以保住。不光如此，他身上的血也少了三分之一，幾處受傷的地方仍是血肉模糊，也就是靠着自幼修行打下的牢固根基才勉強保持不會暈過去而已。

他現在與其說是大病初愈，倒不如說是茍延殘喘。

但還好，他還活着，這就已經足夠了。他閉着眼，認真感受着濕潤的空氣從口鼻鑽進身體，感受着內腑傳來清晰的疼痛感，心中竟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慶幸。

他并非是因為有了瀕死的體驗才感覺到生命的可貴，人間的美好只有當你在這裏還有挂念時才會感受到。

總之，情人手的毒已在大日焚世的火毒中消解，而大日焚世的火毒則混着他的血被引入了一個存放靈藥的玉匣中，透過匣子的表面，可以清晰地看見裏面正流淌着金紅色的濃稠液體。

“天煞血影門的血引術果然好用。”也許是太放松了，李秋雨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如果說白玉京門內浩如煙海的各類秘術是因為傳承悠久，又時常與正道同門互相砥砺修行所致，那麽大雪山則直接得多。強取豪奪已是贊美，若不從，則滅之，這才是他們的真實模樣。曾經盛極一時的合歡宗就是因此而亡。

只不過，這話一出，适才還在為李秋雨不必因為救自己而死而高興的宋棠晚，臉色瞬間就變了。

她突然又意識到了那件她剛剛暫時忘掉的事——他是魔門中人，是大雪山的青面修羅，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也許比太陽和月亮相隔的還要遙遠。

想到這，她便站起身來。

李秋雨說出那句話後便知失言，此刻趕忙睜開眼，人生頭一次用乞求的語氣道：“別走。”

宋棠晚背對着他，眼神黯淡，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要回去了，你......保重。”

“不！不行！他絕不會允許你回到白玉京。”李秋雨強撐着站了起來，“他既然已經做了那樣的事，那麽就絕不會允許再出纰漏。若回白玉京，路上必定危險重重。”

“那也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也不知到底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宋棠晚又補充了一句，“你是魔道，我是仙門，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

李秋雨的心一痛，險些沒再次倒下去。他扶着牆，将臉別了過去，咬着牙道：“你要是死了，那誰來為他們報仇？就像你說的，正邪有別，何況我還是個很讨厭麻煩的人，我絕不會得罪陳複這樣的人兩次。”

他是故意這樣說的，為的當然是希望她不要沖動，只是等了一會兒，山洞口突然傳來隐隐的抽泣聲，李秋雨這才醒悟。

是啊，她不像我，今天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說也許太過殘酷，像她這樣的人，本就不該面對這一切。

李秋雨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好，于是只有沉默。

正在這時，山洞外突然響起了奇怪的動靜，就像有什麽動物正在過來，李秋雨想也沒想，幾乎是立刻持刀沖上前，擋在了她面前。

只是緊跟着他便感到一陣眩暈。終究是受了太重的傷，已不是單純靠意志力就能支撐的了。

正在這時，他忽然聽見宋棠晚驚喜的叫聲。

“小孟？！”

李秋雨努力聚攏視線，看向門口，卻只看到一道銀白色的影子，然後便被撞到了一邊。堂堂大雪山的青面修羅，卻也只能苦笑以對，因為來者正是被宋棠晚收養的那條細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