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也許

也許

堆滿了兵器與铠甲的軍帳裏,李秋雨直起身,将剛剛畫好的畫像交給了齊林。

他并不擅長畫畫,但作為修士,自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故而只是描繪一個人的模樣的話,倒不算難。

齊林盯着畫中人,好半晌,才擡起頭,道:“先生的畫功,實在是讓在下這個粗人佩服。不過,找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現在這個年月。在下也不是想提前推卸責任,只是您應該清楚這一點,我們兄弟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莫說兵荒馬亂的年月了,就是太平盛世想要找人,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人海茫茫無計處,你又怎知對方沒有被誰拐走,或是幹脆已經長眠地下?

話很難聽,可實話總是難聽的。

李秋雨點了點頭:“我知道。”

齊林先将畫卷挂在一旁的兵器架子上陰幹,然後才道:“恕我冒昧,如您所見,我們的人手很少。雖然我的兄弟們上陣殺敵都很勇猛,但找人這件事如果沒有專業的人才,那麽最好是讓足夠多的人參與進來,所以在下認為您實在是應該先向大王求取一官半職。哪怕是假意為他效命也好,或者您幹脆編一個會讓他感興趣的故事,這樣我們就會有更多的人手,這件事也就會好辦很多。”

李秋雨眉毛一挑,幽幽地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他手下的将軍。”

齊林理直氣壯地回道:“可在下現在收到的任務就是要幫您找人。我是軍人,對于軍人來說,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

李秋雨一時也無言以對,因為好像的确是這麽個理兒。只是這番話如果落在那位好大喜功的大陳吳王的耳朵裏,這位齊将軍的下場可想而知。

“其實您自己也拿不準要不要找她,對嗎?否則您就應該像我說的那麽做。何況聽您的描述,你們一定是見過面的,可她最後還是走了,這說明她并不想見到您,不是嗎?如果一個女人不想見你,那麽就算是強行見到了,想必也是沒用的。您說呢?”

一連三個問題讓李秋雨幾乎窒息。

是的,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再見是好事還是壞事,因為似乎他們每次見面過後,她的生活就會發生劇變。

他是否天生就只會帶給人不幸?

他的家人,他唯一的朋友,他愛的人,最後都沒有得到幸福。何況正如齊林所言,她不想再見他。更嚴重一點地說,他的存在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可怕的刺激,讓她不得不回憶起那些讓她發瘋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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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風情的一廂情願并不是什麽值得歌頌的事,何況自己既然已經是一介凡人,連保護她的能力都已經失去,再見,又有什麽用呢?

良久的沉默過後,李秋雨才終于點頭:“你說得對。”

“那我想,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齊林眨了眨眼,微笑着說道。

李秋雨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了下來,胸口傳來的劇痛幾乎要讓他暈厥。他的傷口在滲血,但這并不是最重要的。一股強烈的沖動讓他擡起頭:“有酒嗎?”

齊林笑了起來:“這裏什麽也沒有。就是酒比較多。”

入夜,軍營最角落最無人問津的軍帳裏傳來一股刺鼻的酒味,好在這裏平時也沒什麽人光顧,所以倒也沒人來找麻煩。

二十六個男人圍坐在一起,其他不相幹的東西都已經被“請”了出去,只剩下一地的酒壇子,甚至連個碗也沒有。

他們在喝寡酒。

寡酒是無味的,所以必須要找一些下酒菜。只可惜他們這些人在這裏混的并不算好,不然也不會被顧澄丢來當找人用的向導,所以他們竟連一盤花生或者一碗鹽水煮毛豆也沒有。

好在他們還有一種東西可以下酒,那就是“話”。

話當然也是可以佐酒的,否則那些好詩之人為什麽一聽好詩就要浮一大白?何況如果你特意準備了一大堆下酒菜,那麽你就不是在喝酒,你只是在吃飯。

此時此地,酒才是唯一的主角。

“李老弟,你說你不是修士,那怎麽跟那兩個,嗝,那兩個娘們兒混在一起?

酒一喝多,人的嘴上就容易沒把門,這很正常,如果有些話喝了酒還是不敢說,那你為什麽要喝酒呢?

“這要看你怎麽定義修士了。總之,我和她們不一樣。”李秋雨并不在意對方的稱呼。如果酒桌上人人都圍着你,捧着你,那倒沒意思了。

“那你是做什麽的?”

“我殺人。”

話音剛落,衆人又一起大笑了起來。

“我們也殺人。”

“我殺過三個,齊大哥殺過二十個。”

“還有我,我,我也殺過一個。”

“你呢,李老弟,你殺過多少人?”

“不要胡說八道。”齊林先伸出手攔住了他這些不懂事的兄弟,然後才道:“恕我冒昧,既然如此,您何不與我們一起,為這天下出一份力?”

李秋雨舉起酒壇子,将剩下的半壇酒一飲而盡,抹了把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兩人,問道:“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假如你和他彼此之間根本不認識,也沒有任何的仇或怨,甚至你們連住的地方也隔得很遠,你會不遠千裏跑去殺他嗎?”

“當然不會!”

“那為什麽打仗的時候會?”

“那是因為......”那人撓撓頭,支支吾吾了半晌。顯然他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

李秋雨又為自己開了一壇酒:“古往今來,大家打來打去,打出了什麽?千秋萬代的太平盛世?不過是換一批人又來橫征暴斂,你方唱罷我登臺,有什麽分別?我和你不認識,你和他也不認識,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可最後卻要我殺你,你殺他,這難道不奇怪嗎?”

衆人面面相觑,都為李秋雨這番聞所未聞的見解所震驚,唯有齊林沉聲道:“您說的不對,因為天下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所以總得有人站出來,否則這一切只會更糟。您知道人肉多少錢一斤嗎?您知道那些胡人是怎麽稱呼我們的嗎?的确,古今王朝總是先盛而後衰,從無例外,但後人總要試一試,不是嗎?也許您是長生久視,看慣了雲卷雲舒,但我們不一樣,不為自己,也為子孫,為還天下人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也許可以,也許不可以,可哪怕是老天爺也不敢保證一切不會變,您說呢?”

李秋雨看着他臉上那種自信的神采,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就是那個人,讓他與她的人生都産生了劇變。

陳複。

他們的臉上有着相同的光,那麽是否那位白玉京的大師兄也在做一件在他看來無比正确,無比偉大的事呢?

可他的手段錯了。

“也許。”李秋雨只是淡淡地回了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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