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争渡

第016章 争渡

晏青瓷看向坐在左一位置上的老人,按理說到了她這個年紀眼睛應該是渾濁的,但她的眼睛裏仍舊有光,似不熄滅的點點星火,精氣神呈現昂揚奮進之态。

“祖母,每常您把我摟在懷裏不吝啬的誇贊,誇我長得天上有地下無,必有一番際遇,我現在成了皇上身邊的司寝,也算沒辜負您的期許,您高興嗎?”

季氏掐撚着十八子菩提手串口誦一句“阿彌陀佛”後,笑道:“乖孫衣錦還鄉,帶着咱們全家脫籍飛升,祖母豈止是滿意,恨不能日日夜夜跪在菩薩面前,保佑乖孫福壽安康,長命百歲。”

晏青瓷滿意的點點頭,又看向右一的晏茂林,“阿爹,您沒白疼我那麽些年,可對?”

晏茂林長嘆一聲,欲言又止,卻還是含笑道:“對。”

晏青瓷又轉頭去看鄭氏,“阿娘,您替我挨了一劍,算來,您給了我兩次生命,我會孝順您的,有我的富貴日子過就有您的。”

鄭氏正翹着頭呢,聞言雙眼裏立時就湧出了淚水。

“二嬸,堂姐。”晏青瓷看向坐在晏修竹身後的周氏母女,“我知道,您常埋怨祖母偏心,這回可證明祖母的偏心是明智之舉了嗎?”

周氏慌忙站起來,面露驚懼之色。

晏翠微躲在親娘身後不敢露頭。

晏青瓷笑道:“二嬸子,你坐下,咱們是一家人,拌嘴口舌,嫉妒怨念,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凡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我若是二嬸,也覺得祖母偏心,我若是堂姐,也嫉妒堂妹美貌呢。”

說完,晏青瓷自己先笑了。

一直緊繃着身體的晏修竹一聽頓時放松下來,臉上也有了笑模樣。

晏天梁本是坐在那裏裝啞巴的,聞言擡眸看向晏青瓷,狹長的眼睛裏精光四溢。

兄妹倆視線交彙,晏青瓷看着長得五大三粗,乍看敦厚,一雙狹長眼睛轉動起來又泛着吊兒郎當氣韻的大堂哥,就道:“那年在忠烈侯府假山後頭,堂哥嬉笑着對我說,要把我獻給世子好給自己謀劃個好前程,我吓壞了,又哭又鬧,還讓祖母打了你一頓,沒想到,過了半年,那個顧延齡還真打上了我的主意,把我關在耳房裏要用強,是堂哥你跑斷氣似得趕來救了我,為此被顧延齡剪掉了半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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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天梁摸摸殘缺的耳朵,不以為意的嘿嘿笑。

“我知道,若沒有全家人齊心協力的護着我,我不會平平安安長這麽大,還養出一副嬌小姐的脾氣,我也知道,你們也有你們的打算,想效仿古人,一女得道,全家飛升,祖母、父親、三叔,我冤枉你們了嗎?”

季氏笑着低下頭,掐撚佛珠的動作略快了兩分。

晏茂林讪讪,臉皮發紅。

晏修竹遮了半張臉。

晏天梁收起笑臉,沉默了下來。

晏天棟抿着小嘴,握緊了拳頭。

鄭氏捂臉低泣。

周氏嘆息,晏翠微滿面呆滞,似是才發現什麽了不得的隐秘。

趙氏摟着晏天材,左顧右盼,局促無措。

晏青瓷喝一口清茶,笑着繼續道:“如你們所願,我攀上了一棵比信陵王更為輝煌雄偉的大樹,可爬上高處要承擔的危險,你們預料到了嗎,有膽子去迎接嗎?嘿嘿,也由不得你們逃避拒絕了,暴風雪來臨,咱們是一根枝條上的麻雀,恐怕要一起去和暴風雪争鬥了。”

晏天梁只覺渾身氣血翻湧,生出無盡的勇氣和野望來,“三妹妹,我願與你一起去争去鬥,我常伴在顧世子身邊,聽他讀書有一句話我深深記在心裏,‘王侯将相寧有種’,我生來是奴家子,若一輩子無望也罷了,現如今有了機遇,少不得也想去搏一搏,此生方無憾。”

晏茂林道:“到了這個地步,咱們全家都是一條船上的,沒有退路可走了。貍奴,今日你能說出這些話來,可見你心裏是明白的,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走,你心裏有成算嗎?”

大家不禁都看向晏青瓷,等她說話。

晏青瓷道:“我和你們說說咱家現在所處的位置和危險,我侍寝了,是皇帝的女人,說句不好聽的,現在不過是皇帝養在身邊的小玩意,那些明面上的寵愛不過是虛幻泡影,所以你們不要生出驕矜傲慢來,依舊要謙遜做人,踏踏實實的做事。但,皇帝的小玩意生殺予奪都在皇帝,不容別人欺辱,欺辱我欺辱晏家就是對皇帝大不敬,這一點你們要記住,咱們不主動去招惹別人,但也不許除了皇帝之外的羞辱。”

大家都趕忙點頭。

晏茂林道:“确實應該如此,咱們全家都要忠誠于皇帝,以皇帝馬首是瞻。”

晏青瓷又道:“咱們家的危險……呵,我妖姬的名聲應該在坊間流傳開了,咱們家已經被端上蒸鍋了,能活幾日不好說,反正多活一天都當賺的吧。”

季氏道:“何必說這些喪氣話,聽得人心慌慌,多少人想飛上枝頭還不能夠呢,乖孫,你能被皇上寵幸,名揚天下,咱們家能脫籍,已是值了,明兒就死,祖母也能含笑。”

晏青瓷看向季氏,滿目欽佩,笑道:“我的祖母呦,是什麽好名聲嘛,也值得你引以為榮。”

季氏笑道:“乖孫,你年紀小,經歷的少不知道,像咱們這等家生子,多少人死去了,和大街上被行人無意中踩死的螞蟻一樣,可如今不一樣了,哪怕明兒咱全家就被處死了,那史書上也能有咱晏家一行字。”

晏青瓷忽的大笑,朝季氏豎起了大拇指。

周氏驚懼,偷偷去戳晏修竹的後背,晏修竹沖她苦笑,“還沒聽明白嗎,沒有回頭路可走。”

晏青瓷注意到了,立時就道:“二嬸子,晏家人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但非晏家人尚有別路可走也未可知,大堂嫂,你也是,做決斷越快越好,不然拖到後面,就只能和我們晏家這艘破船一起被滔天大浪淹沒了,我言盡于此。”

趙氏趕忙道:“我只知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的道理,願與晏家共存亡。”

晏天梁看向趙氏,鄭重承諾,“他日,若我有負于你,必遭天打雷劈。”

趙氏動容,眼中熱淚撲簌簌滾落。

周氏忙道:“我生是晏家的人死是晏家的鬼。”

晏青瓷點點頭,放松下來,望着悄然入侵的落日餘晖,道:“如此,我就盡力活着,好好活着,努力有尊嚴的活着,帶着你們一起争渡。”

季氏望着晏青瓷那纖細的小身子,稚嫩的面龐,慢慢紅了老眼。

花廳寂靜,唯有鄭氏逐漸壓抑不住的哭泣聲,越來越大,漸漸的,周氏哭了,趙氏哭了,最小的孩子也哭了,全家人都紅了眼。

他們生于卑賤,只是不甘心世世代代卑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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