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呼救聲
第039章 呼救聲
清晨,草葉微霜,在佛寺隐隐鐘聲裏,幾輛驢車出了城,晏青瓷穿一襲竹篁綠窄袖圓領袍,頭戴軟腳幞頭就坐在中間那輛驢車上,往杏花村而去。
一路上,晏青瓷便觀察到,內城人衣服顏色較鮮亮豐富,衣着幹淨整潔,打補丁的很少,腳上穿的鞋子樣式也多,到了外城,人們穿的衣服顏色便多是灰、褐、藍、綠,色澤也差了一等,打補丁的人多了,穿草鞋的也多了,再到了城外,情況就更差了一些,田野上農人所穿的衣服都是短褐,沒有一個是不打補丁的,區別只是補丁打的多與少。
在內城與外城,她尚且能看到胖人,可城外,在田野上勞作的就沒有一個胖的,個個幹瘦枯黃,臉上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愁苦。
此時,驢車是在官道上行駛,只要一陣風吹來,便是塵土飛揚。
晏青瓷放下擋在臉上的折扇,掃落掉在衣擺上的落葉,已經非常後悔自己不聽勸,為了方便看外面景況,有馬車不坐非要坐驢車了。
鈴蘭擡手摘下晏青瓷幞頭上的枯葉,不語。
玉蘭掏出自己幹淨的帕子,試探道:“殿主,蒙上臉會好些。”
晏青瓷有點羞愧,挪挪颠簸疼了的屁股,嘴硬道:“也還好。”
二蘭相視一眼,忍笑。
坐在前面驢車上的晏茂林回過頭來道:“杏花村離城尚遠,若是以此速緩慢前行,日落都到不了,殿主娘娘,咱得快些才好。”
“那就快點。”
随着晏青瓷話落,驢車車隊迅然提速,驢蹄子倒騰的塵土上揚,晏青瓷實在受不住,趕忙往板車後面爬。
武婢們趕緊讓開位置,把晏青瓷護在了中間。
如此疾行了半個時辰後,驢車緩行,衆人得以休憩。
晏青瓷覺得自己的屁股實在受不了颠簸了,趕忙提出下地自己走一會兒路,舒展舒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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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殿主為尊,衆人自然依從。
晏青瓷一下地,除了趕車的,所有人也都跟着下來走。
“行吧,大家都走一會兒吧,活絡活絡筋骨再趕路也不遲。”
晏茂林猶豫片刻來到晏青瓷身邊,道:“知道您要去杏花村,微臣早已讓人把莊子拾掇了出來,只是您能在外夜宿嗎?”
晏青瓷看向跟着自己的武婢和喬裝打扮的白澤衛們,心大的道:“怎麽不能,陛下派了這些人來保護我呢。”
猛然一下子從商戶到承恩伯,關于內眷要守的規矩之類,晏茂林是一知半解,加之晏青瓷的情況又特殊,說是內眷又不算是,畢竟正經封號也沒混上,因此心中十分憂慮,就自然而然帶了出來。
晏青瓷察覺了,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阿爹啊,晏家因我而飛升,那就由我頂着,我說了算,我指哪兒你們打哪兒便是,我若風光你們沾光,我若走向毀滅,那你們也要自認倒黴哦。”
晏茂林呼吸一窒,滿眼驚懼,“您說的是什麽話?”
晏青瓷故作風輕,神态傲然,“從我被陛下從信陵王府所救那日起,從我有仙人入夢傳授技藝後,我就不是我了,我既是爹娘的女兒,也是神仙弟子,阿爹啊,我走的從來不是成為後妃提攜家族的路子,我是神龍殿殿主,不是後妃內眷,不是朝堂臣子,我兼顧兩者,又不為兩者所容,阿爹啊,我們要走的是一條嶄新的布滿荊棘的路,路上沒有前人走過留下的任何規矩,因為我是踏路人,規矩将由我來定,懂嗎?”
說完,晏青瓷灑然前行。
晏茂林留在原地,左顧右盼,抖若篩糠,可沒人在意他,驢車、武婢、白澤衛只随晏青瓷而動。
就在這時,晏青瓷在不遠處站定不動了,一手指着路邊草叢,一手捂了嘴。
肖總旗連忙過去,就見溝壑草叢裏有一死嬰,用一塊褐色麻布包裹着,随着武婢薔薇用樹枝把麻布挑開,就見小小軀體上遍布屍斑、蟲豸。
肖總旗見怪不怪,只拿眼睛去偷觑晏青瓷,見其面色慘白,花容失色,不免想到,縱然出身一般,到底也是從小生在福窩窩裏的小姐,沒見過,乍然看見不免吓壞了。
“挖個坑,埋了吧。”
晏青瓷已經在二蘭的攙扶下上了驢車,她也稍稍鎮定了下來,想到這是古代,即便是男嬰又如何,家裏養不活也只有這個下場。
“是。”
肖總旗領命,指使兩個白澤衛在附近尋了個荒地樹下的位置,用佩刀挖了個小坑,把死嬰埋了進去。那兩個負責挖坑的衛士埋完以後,其中一個從懷裏掏了掏,掏出一塊饴糖來按進了小墓坑裏。
有了這一段變故,一路上晏青瓷都甚少說話,神情郁郁。
晏茂林在外行商時見得多了,深知世道多艱,早已麻木,滿心裏還在想晏青瓷說那些話的意思,恍恍惚惚意識到,自家不是飛上了枝頭,而是墜進了枝頭的蛛網裏,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就是驚心動魄。
心懷憂懼,晏茂林顫巍巍去看晏青瓷,眼前就有些黑,咋地,原來女兒不是麻雀變鳳凰,是麻雀變蜘蛛?到此,他是真信了,女兒的的确确成了神仙弟子,不然何以膽大至此,後妃之路都瞧不上,而是妄想自己走出一條路來,唯有神仙弟子才有此傲氣和底氣吧。
他萬萬不能承認,自家女兒瘋了!
杏花村之所以叫杏花村,只因村裏曾經有戶人家擅做杏脯,後來那戶人家絕了戶,他們種下的杏樹都留了下來,一到春天,杏花遍地開,雲蒸霞蔚,煞是美麗。
而今深秋,杏葉變黃,落葉凋零,一派蕭條景象。
村外田裏,有農人在勞作,也有幼童背着竹筐正在撿拾谷穗。
村裏打谷場上,曬滿了谷穗子,有婦人背着孩子在搓谷粒,有年老的阿翁拉着石碾子在碾,還有的阿婆在用腳踩。
村落房屋多為茅草屋,黃泥牆,紮了籬笆,少數人家屋頂上有半邊青瓦,只有村頭的祠堂稍稍氣派些,面闊三間,進深兩間,青瓦屋頂,青磚牆壁,還有瓦當,瓦當上還有福紋。
晏茂林挺挺胸膛,道:“微臣年輕的時候餓倒在杏花村外,得了杏花村村老一飯之恩,後來微臣薄有積蓄,便想着為這個村子做點什麽,于是重修了祠堂,修了這一條通往咱家歸園莊的青石板路,燕子河把杏花村和張家村分隔兩界,我便修了一條石拱橋連通,得知村裏有孤寡鳏獨死後無處可埋,便把南山買下,分出一塊地來做義塚,又看着村裏孩童無書可念太過可憐,又在村裏興建了義學,村裏人沒錢買種子求到爹這裏,爹都慷慨借出,他們有錢就還,沒錢爹也不催,只當積福緣,但每戶人家也只借一次罷了。”
晏青瓷聽她爹這一口炫耀的語氣,覺得可愛又心生佩服,便由衷的贊道:“富而行善積德,深謀遠慮,阿爹厚積薄發,幹得漂亮。”
晏茂林略略心虛,又降低聲音道:“阿爹也有私心,咱家沒有根基怎麽行,所謂根基就是土地和人望,這村裏除了村民的地剩下的爹都買下了,但是肥田不多,多是荒地山林,原本只打算把歸園莊做個歇腳閑逛的地方,爹就把窯廠建在莊子裏了。”
随行的肖總旗正經多看了晏茂林好幾眼,似是才認識了這位新晉承恩伯一般。
驢車在歸園莊前停下,晏青瓷發現,歸園莊建在寬闊的高地上,背山靠水,西面還有一片一望無際的灌木叢林,地勢極好。
晏青瓷唇角上揚,轉頭看晏茂林,晏茂林嘿嘿一頓笑。
“日安燕,殿上歡,夜夜笙歌不得生,種子種子……”
稚嫩的童謠忽的傳來,晏青瓷循聲望去,就見兩個身穿藍色短褐的男童正蹲在溪水邊挖泥巴,聲音就是他們唱出來的。
晏青瓷沒聽懂,晏茂林卻是臉色微變,揚聲斷喝,“大福小福,胡咧咧什麽,快去叫你們老子娘出來拜見娘娘。”
扭頭就笑對晏青瓷道:“這是咱家莊頭的兩個孩子,李大福李小福,他們老子叫李鐵柱。”
兩個男童,一個八1九歲,一個三四歲,都被吓住了,大的那個扔掉泥鳅就嗷嗷叫着往莊子裏跑,小的那個一腳踩進泥坑裏哇哇哭。
晏青瓷忙道:“快去把小孩兒抱過來,掉進水裏嗆出個好歹來如何同人家父母交待。”
吩咐完武婢,又埋怨的看向晏茂林,“阿爹,你吓唬人家孩子幹嘛。”
晏茂林讪笑。
不一時,就從莊子裏跑出來一個身高七尺的農家漢子,一見了晏茂林就跪下磕頭,“老爺大安,甲字號窯爐開了,仍舊沒有燒成。”
晏茂林忙道:“且不忙說那個,這是咱們家的殿主娘娘,不長眼的東西,先拜娘娘。”
“拜、拜見殿主娘娘,娘娘千歲萬福。”
農家漢子生得濃眉大眼,身材壯碩,在衆多幹瘦農夫的襯托下,頗為打眼。
“李莊頭快起來吧,不必稱什麽娘娘,只叫殿主便可,阿爹,你若顧忌着有外人在時也只稱呼殿主便可,稱娘娘不妥。”
“是是是。”
天際落霞染紅雲,遠處山巒仍青翠,野外的灌木叢林卻漸次枯黃了,不時有小型的獸禽類出沒,發出咕咕、啾啾、咯咯聲,雜混一處,隐隐傳來。
正待晏青瓷要進莊子時,有凄厲的呼救聲從河水下游傳來。
“草兒——”
“來人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