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群戲精
第041章 一群戲精
暮色将至,歸園莊內的佃農趕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用過晚食,便窩在家中不敢随意外出走動,有的摸黑編竹筐,有的制草鞋,有的修整農具,還有的舂明日要吃的谷米。
小孩子們累了一天,草草洗過手腳便被母親們趕到幹草鋪上睡覺,知道今日莊子裏來了皇家娘娘的,就都湊在一起低聲閑話。
主宅燈火通明,肖總旗完成了布防,便親自守在院門口,已是打算徹夜不睡了。
這時晏茂林捧着一大海碗的肉臊子手擀面送了過來,笑道:“今夜要勞累肖總旗多費心了,明日我就勸着殿主回城。”
肖琳接過,轉手就先給了身後的兄弟,這才和晏茂林道:“承恩伯客氣了,護衛殿主周全是标下的本職。”
不一時,夏橘等武婢又捧了許多肉臊子面來分給其他白澤衛們,肖琳這才接下了秋橙遞來的粗陶大海碗。
肉臊子用料紮實,醬香撲鼻,和手擀面一豁楞,每一根面條上都挂了肉醬,挑起一筷子往嘴裏一送,頓時五髒廟都蘇醒了似得,口舌生津,白澤衛們呼撸呼撸往嘴裏扒,不一會兒,那麽大一碗面和湯就被吃喝的一幹二淨。
肖琳抹抹嘴,只覺一日的勞累都得了慰藉。
跟在肖琳身邊的小旗摸摸吃美了的肚子,不禁道:“承恩伯一家怪實誠的,殿主娘娘竟然也和咱們吃的是一樣的,身上一點也沒有賤者乍貴的畏縮氣,也沒有小人得志的猖狂勁兒。”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肖琳叱責過後,想到晏茂林的所作所為,感慨道:“這叫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殿主娘娘更是穎慧通達之人,該她得寵。”
小旗輕扇自己一下子,連忙笑道:“對對對。”
堂屋裏,晏青瓷正在喝茶,張大亮父女就坐在下面的長條凳上,張草兒緊挨着自己爹,小小聲的說,“爹,肚皮疼。”
張大亮掩面打一個飽嗝,小聲回,“那是撐的,一會兒就舒緩了。”
晏青瓷就道:“沒想到你竟是個童生,那我該怎麽稱呼你為好?”
張大亮連忙道:“殿主娘娘怎麽稱呼草民都可,今日若不是遇到娘娘,我們父女倆已經奔赴黃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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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青瓷就道:“你說你知道那些讨債人背後的主家,詳細和我說說吧。”
張大亮連忙道:“草民也是昨日才從本縣教谕那裏得知,原來縣裏四海賭坊背後的東家是鄂國郡公府上的七公子,只我們張家村就有好些人家被害的家破人亡,還有不知所蹤的,草民若非逼不得已,也不會明知借印子錢是飲鸩止渴還上趕着去投胎,可草民不能眼睜睜看着妻子病重而不管不問,若是什麽都不做,心裏就愧悔欲死。”
說罷就掩面垂淚,張草兒也細細弱弱的哭起來。
晏青瓷聽着父女倆的哭聲,心裏也酸澀起來,一個尋常家庭的崩毀,重大疾病就是兇手之一,現代家庭尚且如此,遑論古代。
“張童生,接下來有何打算?”
張大亮摸摸自己女兒枯黃的頭發,兩眼通紅,“只要催債的別來為難,我只想好生把草兒撫養長大罷了,什麽功名什麽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壯志都死心了,要不是我一門心思的考功名,不理俗務,也不會累得草兒娘病死,是我之過,該死的是我啊。”
說罷又悲悔交加的痛哭起來。
看父親哭的那樣真情意切,小姑娘也跟着撲簌簌掉眼淚。
晏青瓷看看外頭升起的大月亮,再回過頭來看看又抱頭痛哭的父女倆,微蹙黛眉,道:“張大亮,往後餘生你有的是時光愧悔亡人,現在不是哭的時候,那些讨債人逼的你女兒差點死了,你不想做點什麽反抗一下嗎?你若有膽子,我就吩咐你去做一件事,張家村你熟,你去把受了迫害的人和事跡都寫出來交給我,如何?”
張大亮聞言,哭聲一頓,心中恨意翻湧上來,徘徊不去,他不敢擡頭,便大睜着一雙紅腫的眼瞅着草兒枯黃的發鬏,道:“若無後顧之憂,草民這條賤命,任憑殿主娘娘您驅使,沒有不答應的。”
“你是個好父親。”晏青瓷也看向明顯營養不良的小姑娘,道:“我為草兒改個名字,你別嫌棄。”
張大亮一聽,扯着閨女就連忙跪下了,帶着哭腔道:“草民之女若能得您賜名,是三生有幸!”
“我身邊的丫頭都是以花果為名,便再添一棵草,叫晴翠吧,願你将來能成為‘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女子。”
“殿主娘娘,民女喜歡這個名字。”
晏青瓷見她雙眼明亮,便笑道:“我也喜歡你。”
想了想又對張大亮道:“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你若還想考功名也不要放棄,不然童生豈不是白考了,但我也不會白白養着你,我想聘你教導莊子上佃農的孩子讀書識字,包吃住每月半兩銀子,你可願意?”
實不想還有這等好事,張大亮已是感激的涕淚橫流,“殿主娘娘大恩,草民無以為報,只有這條命,從此就是娘娘您的了。”
“做好我吩咐給你的事情就是報答我了。好了,天色不早了,下去睡吧。”
說完,晏青瓷掩唇打了個哈欠。
薔薇把張晴翠留下,采薇把張大亮領了出去。
晏青瓷簡單洗漱一番後就躺進拔步床裏睡了。
鈴蘭放下百蝶穿花的錦綢帳子,搬來一張兀子坐下就道:“上半夜我守着,下半夜玉蘭,薔薇你們在外間也分出兩班來,出門在外都靈醒些。”
“是。”
莊子外,遠山如籠輕紗,隐有虎嘯猿啼從那裏傳來,月色下,官道筆直如靜躺的長蛇。
萬籁俱寂之時,馬蹄踏踏之聲逐漸變大,原本坐在院門內石階上的肖琳驀的睜開眼站了起來,立即吹響了哨子。
哨音尖嘯侵耳,頓時,在各處防衛的白澤衛們都警醒了起來,持刀以待。
忽的,急促的馬蹄聲停了,緊接着一聲凄厲的嚎哭從莊門那裏傳了進來,如同堵門的厲鬼一般,肖琳渾身一激靈,立即派了一個小旗出去查看。
“卑臣鄂國郡公姜遇喜求見殿主娘娘,求娘娘開門吶——”
哭腔叫門,聲大如雷,把卧房裏的武婢們也驚動了,鈴蘭沉穩,掂量着床內沒有動靜便悄聲指派一人出去詢問情況,不一時夏橘進來禀明情況,鈴蘭只得回身,掀開錦綢帳子叫醒晏青瓷。
晏青瓷倒頭就睡了,被叫醒時腦子還混沌着,但也囫囵着聽完了,頓時靈臺一清,雙眸瞪大,“誰?”
鈴蘭道:“是鄂國郡公。”
“你們是說,鄂國郡公帶着賠罪的貴重禮物,大半夜的跑我這裏自首賣慘來了?”
玉蘭道:“是的,說是只穿了單衣,披頭散發赤腳,哭嚎着說自家不孝子犯了大罪該死,沖撞了娘娘更該死,求娘娘恕罪,求娘娘美言。”
“讓我捋捋。”晏青瓷力持鎮定,邊思考邊道:“白天遇到被迫害的張大亮父女,讨債的人認出白澤衛,我從張大亮口中得知背後大蛀蟲是鄂國郡公府上的七公子,到了半夜,鄂國郡公本人就親自來自首謝罪,我的行蹤但凡注意着芙蓉園的都能知道,鄂國郡公這麽快反應過來,并做出替親兒子自首的補救措施,他怎麽不去找陛下?”
玉蘭道:“無诏夜叩宮門是大罪,許是因為這個。”
“他還把自己搞的那麽慘,他是不是想通過我抹黑陛下?比如,暴君迫害開國功臣後人,逼得堂堂郡公跪求卑賤的妖姬,還迫不得已拿出傳家寶賄賂妖姬,以求妖姬在暴君面前說好話,挽救愛子?”
越想,晏青瓷越覺得自己分析的越對,于是立馬道:“既然他是一個人來的,咱們人多也不怕,請進來。不,我親自去請,回頭若傳出什麽神龍殿殿主折辱功臣的謠言,我也有話說,反正就是不能給他們遞把柄。”
既有了決斷,晏青瓷立即穿好衣服,披上鬥篷,帶着武婢和白澤衛們沖出院門,打開莊門和鄂國郡公相見。
冷晖下,就見好大一只“鬼”跪在那裏,凄厲哭號,看見晏青瓷終于出來了,就“嘭嘭嘭”的磕頭,每一下都把自己的頭顱當鐵錘似得,砸的地面震動。
當燈籠的光照過去,就見他砸出了一個淺坑,坑裏血跡斑斑,而他的額頭已經血爛模糊。
晏青瓷心驚不已,這真是個狠人,且所求甚大,這是要把她往死裏坑啊,該怎麽辦,怎麽辦。
她總不能和這人對磕!
當誰不會演戲似得。
頓時,晏青瓷有了主意,“哇”的一聲哭出來,往地上一癱就口齒清晰的大聲說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您給我磕頭做什麽,您是堂堂世襲罔替的郡公爺,我一個卑賤的小女子如何受得起,您害死我了,我馬上去死,我死了給您賠罪行不行啊,玉蘭啊,你們別攔着我,讓我死了吧,省得明日天一亮我被流言淹死,我的名聲啊,都是這樣被污染的,我冤啊,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啦。”
說完就大聲嚎哭。
玉蘭機靈,趕忙抱住晏青瓷的腰,扯着嗓子大喊,“殿主不可啊,咱們找陛下給您做主,不能死啊。”
鈴蘭一頓,渾身僵硬,眼睛一閉就張嘴大哭大嚎起來。
其他武婢見狀,也都趕緊跟着嚎,還有扯着嗓子喊“主辱臣死,奴婢給您殉葬”的。
一時,莊子門前跟捅了葬坑似得,哭聲既響亮又凄厲,把遠山裏的猛獸都懾的伏地裝乖。
白澤衛們更是震驚不已。
卻也把鄂國郡公的哭嚎完全壓了下去。
鄂國郡公一頭砸坑裏,嘴巴也閉上了,趴伏在那裏似老狗。
晏青瓷見狀,這才漸漸止聲,哭着道:“郡公爺啊,您看,您是進莊子裏去歇歇,還是怎麽來的怎麽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