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鱷魚公致富之路
第046章 鱷魚公致富之路
若說白日裏內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是東市,那麽在外城,最熱鬧喧嚣的地方就是菜市了。
那裏是尋常百姓,販夫走卒,奴仆匠戶的聚集地。
這日清晨,從鄉下進城,挑擔賣菜的何菜戶便發現有一隊穿甲的士卒正在清理菜市口旁邊一塊空地,他也不過多看了兩眼就罷了,待到太陽落山,他賣空了擔子從菜市出來,就發現多了一個寬闊敞亮的茅草棚子,但也只以為是哪家包了此處賣東西罷了,揣着一小包銅錢就急忙趕路回家去了。
十日後,當何菜戶依舊似往常一般挑着擔子進菜市時就發現菜市口聚滿了人,那四面漏風的茅草棚子也被挂上了雪青色水芙蓉花紋的綢地簾子。
仿佛是為了不妨礙別人進出菜市,特特用木栅欄隔出了一條進出的口子,旁邊還有一小旗的衛士守着。
何菜戶本不想湊熱鬧的,忽的就聽見前面兩個人咬耳朵說,“你來晚了,剛撒了一簸箕銅錢,我搶了三個。”
何菜戶立馬頓住了,從擔子裏撿起一捆菜就往前面說話那大哥的手裏塞,“這位哥哥,這裏幹什麽的,真撒錢啊?”
前面的人也不客氣,把鮮嫩的還挂着露水的青菜往咯吱窩裏一夾,就伸開手給何菜戶看他搶的三個銅板,“騙你不成,棚子裏有鑼有鼓,像是唱戲的。”
正說着,“铛铛铛”“咚咚咚”銅鑼和紅漆皮鼓都被敲響了,圍觀衆人頓時陸續安靜下來,一個男生女相的年輕男子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穿一身大紅色的素袍子,身形纖細,面貌陰柔秀氣,一開口卻透着灑脫大氣,“大家好,我叫洛清波,芙蓉園主人旗下白話劇社長,吾家主人芳辰将近,為積福德特在此處設戲棚,免費為大家唱一個新戲種,這新戲種被吾主命名為白話劇,白話白話,就是黎民百姓都能聽的懂的戲,戲名叫做《鱷魚公的致富之路》,想掙大錢的諸位耐心聽完,聽完還會撒一波福錢。”
衆人鬧不清什麽新戲種,只聽懂了兩樣,其一,這個戲是教人掙大錢的,其二聽完這勞什子的戲,還有一簸箕福錢灑下來,那還走什麽,就都耐心站在下面等着,且人越聚越多。
伴着緊鑼密鼓的出場樂,一個身高七尺,一張臉畫的十分猙獰可怖的壯碩男子走了出來,往椅子上大馬金刀的一坐就道:“我有世襲罔替的爵位,我是掌管一個親衛的大将軍,是前軍都督府一個都督,我年紀雖大卻身強力壯,我生了十二個兒子,有三十個孫子,孫女若幹。”
衆人一聽,“嗬”,兒孫滿堂,好大一家子人,羨慕的不行。
“我子孫滿堂啊,說出去誰不羨慕,可我也有我的難處,男丁太多,只給他們娶媳婦就花光了家底,又都是一窩子敗家子,這個喜美人,那個喜金玉,這個要吃山珍海味,那個鬧着要錦衣華服,還有賭鬼淫棍,偌大一家子日日花費巨大,世襲罔替的公爵府也被掏空了呀,那怎麽辦呢,我得想個掙大錢的法子,但手裏又沒有本錢,只能倚仗權勢放印子錢,我放出去五兩銀子,半年收三十兩,若是還不上,就抓他家的女眷賣進窯子裏,後來我又一想,與其把女眷賣給窯子做一錘子的買賣,何不自己也開一個窯子,借了我印子錢的人就是我栽進地裏的韭菜,抓來的窮苦人家的女眷就是我能割下來吃的韭菜,我一邊栽一邊割,這真正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啊。”
何菜戶聽了,肩上的擔子滑脫砸在地上,他氣的臉色煞白,渾身顫抖,只因他親弟弟染上賭瘾也借了印子錢,沒錢還,他兩個堂侄女就被拿去抵了部分債,至今下落不明,是不是、是不是就像這個巨大惡人自己說的那樣,他那兩個可憐的堂侄女已經被弄進了窯子。
草棚子裏,又是一陣緊鑼密鼓,似是敲擊在人的心窩子裏,一對父女打扮的戲子踩着鼓點粉墨登場,女孩兒又瘦又小頭發枯黃,開口就是凄凄慘慘的哭腔,可何菜戶已經聽不下去了,福錢也不想搶了,挑起擔子擠出人群就往家跑,他要告訴老子娘去,他們一家子都被騙了啊,兩個堂侄女不是被弄進大戶人家當丫頭,而是被弄進了肮髒吃人的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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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國郡公府,門前堆積着笨重的屏風條案等家具在賣,大門裏面遍地黃紙錢,白绫帳子在秋風裏飄擺。
姜七的靈堂就被安在了前院的待客廳上,凡是路過鄂國郡公府的人只要一瞥就能看見棺材,棺材蓋子半開着,露出了姜七被其生父啃的坑坑窪窪的頭臉,若是不知內情的,必會以為姜七遭了狂化的野獸。
姜文鯉從菜市回來,提着馬鞭子闖進靈堂,見除了姜七的妻妾兒女跪在那裏,其他人一個也無,驀的就咬住了後牙槽,扯過從此處經過的管家就厲聲逼問,“姜大在何處?”
管家駭然,連忙道:“大爺在藕香書齋,說是看書,不讓人靠近。”
猛地推開管家,姜文鯉裹着一腔怒火徑直尋去。
管家怕出事,忙打發小子進內宅告知老夫人。
姜文鯉一腳踹開藕香齋的門就見,那一排書櫃下,羅漢床上躺着一個赤i身裸i體的幼嫩女孩,女孩不得給人瞧見之處插着冒煙的香,已是有好幾處被燒成了黑色,而那女孩兒靜靜躺在那裏已經不知生死。
姜文鯉目眦欲裂,扯下帳幔蓋在那女孩兒身上,一把揪起躺在逍遙椅上醉生夢死的姜大,厲叱,“家破人亡就在眼前,你身為嫡長子真就爛進骨子裏了嗎?!”
姜大乜斜眼,吐出一口酒臭氣,笑道:“在父親眼裏只有你這個麒麟兒,我是誰?父親親口唾到我臉上,罵我白占了好身份的廢物秧子。呵呵,我這個嫡長子廢了,靠你了,麒麟兒,去吧,挽大廈之将傾去,我大睜着眼看着便是了。”
“是誰指使的小乞丐去承恩伯府門前鬧事?”
“誰知道呢,畢竟在這個府邸裏,除了你這個麒麟兒全是酒囊飯袋,連姜七那個最得寵的幼子都被老畜生親口啃了,說不得某個小畜生就被挑唆了,被人拿去當槍使。”
“大伯!”姜文鯉痛心疾首,熱淚滾滾,“神龍殿殿主讓人在外城人流最大的菜市搭起了一個棚子,以誕辰積福的借口白唱戲給販夫走卒聽,實則唱的就是姜七放印子錢,開窯子的髒事!”
姜大渾渾噩噩的腦子有一瞬的清醒,随即哈哈大笑,他挺起上半身,猛地揪住姜文鯉的前襟,兩眼裏血絲蔓延,“你見過沒有,親爹啊,親手砍了親兒子的頭,那天夜裏我撞見了,他一手抱着七弟的頭,一手拿着滴血的長劍,他指着我,他不是人,他被惡鬼附身了,我們姜家的報應來了,先是七弟,下一個是誰,是我,還是你!”
姜文鯉咬牙給了姜大一巴掌,赤目暴喝,“祖父沒被惡鬼附身,更沒瘋,不可能,我不信!該死的是你們,是你們敗壞了祖上的榮光,是你們致使祖父走錯了路!”
芙蓉園,河清海晏,第一香樓臺上傳出了歌聲,
“楚河流沙幾聚散,日月滄桑盡變換……垓下一曲離亂 ,楚歌聲四方……【7】”
一名身穿碧水裙,身段窈窕,模樣秀麗的女子正站在那裏唱歌,嗓音清麗幹淨,神态投入,曲調獨特又新穎。
謝懿之拄頭半卧在沙發裏,長睫低垂,龍目輕合,鴉青色雲蓮紋大氅密密實實壓着晏青瓷的藕荷色妝花紗裙。
晏青瓷聽着聽着,情不自禁臉上就堆滿了懷戀之色。
一曲唱完,歌伎就連忙問道:“殿主,奴婢又更改了幾個音調,現在唱出來的有您在夢中聽到的仙人天籁的十分之一嗎?”
晏青瓷笑道:“我五音不全,你能還原到這個程度足見用心。”
歌伎頓時兩眼放光,羞赧的扭了扭身子,“殿主,奴婢也在競争歌唱社社長的位置,洛清波做了白話劇社長好生令人羨慕。”
晏青瓷把謝懿之的大袖擺從自己腰上扒拉下去,露出宮縧上系着的香袋,從裏面拿出一片印有自己花押的灑金花箋紙,遞到歌伎手裏,笑道:“好了谷雨,別扭了,明白你的意思了,也投你一票。”
“多謝殿主,奴婢告退,一定勤加練習不敢懈怠,争取年底評上歌唱家。”
“去吧去吧。”
謝懿之瞥了名叫谷雨的歌伎一眼,把晏青瓷往懷裏一帶就道:“你給她們灌了什麽迷魂湯,朕在這裏竟只把你看在眼裏。”
晏青瓷回眸與他對視,笑道:“其一,是因為縣官不如現管,我把他們的戶籍從教坊司遷到芙蓉園,我就是她們的頂頭上峰;其二,以往她們在宮中梨園是服役,除了包吃包住一個銅板也賺不到,吃食上還總是被糊弄,動辄挨罵受打,跟了我就不同了,除了包吃包住每個月還給五百個銅錢,若是在自己的領域內有了突破,比如谷雨還原了我說給她的天籁之音,會有額外的獎金十兩銀子,再比如奉我之命現在正在菜市演《鱷魚公的致富之路》的洛清波,他這個任務若是圓滿完成,可獲得我定下的五十兩銀子的獎金和外出一日的假期。”
正說着,安福海懷抱着拂塵進來了,禀報道:“陛下,首輔姜大人在園外求見。”
謝懿之沉默了片刻後,道:“請去荷風小築,好酒好菜招待好,倘若老大人要開罵,由着他罵。”
“是。”
晏青瓷一聽他這樣安排,便知道這位首輔姜廣廈姜老大人在謝懿之心裏是很有分量很受他尊重的人物,于是小心問道:“陛下,首輔姜老大人和鄂國郡公府都姓姜,是否有親戚關系?”
“無。怎麽,若是有關系你就要把你派出去的人撤回來不成?”
“那怎麽可能,開弓沒有回頭箭,倘若半途而廢,承恩伯府往後必會淪為誰都能踢一腳的球。”
“那你可知自己這樣做會引起的後果?”
“自然知道,開了一個‘很好’的頭,往後權貴之家對打,大可不必潛藏暗處,大家都搭個棚子出來,隐姓換名把對家家族裏違法犯罪的事情戲說戲說,如此,陛下只要想懲治誰,直接拿來用就是。”晏青瓷捧起謝懿之的手抱在懷裏,歪頭笑道:“我就是要撕破那些人臉上虛僞浮華的面具,晏家的确有不光彩的出身,但從不曾違法犯罪,但那些人卻不一定了,我得把水攪的越渾越好,方便陛下摸大魚。”
謝懿之心念浮動,猛抓了一把。
晏青瓷蹙起眉尖,嬌呼,“陛下!”
卻是想甩掉那只抱在懷裏的手都甩不掉了。
謝懿之一手捧住晏青瓷的後腦勺,一手掌握了她盈盈不堪握的腰肢,使勁往胸膛裏一壓,就吻住了她的唇。
只想着若能生吞了她,便好了。
深吻畢,稍稍平複後,謝懿之起身離開。
晏青瓷撐起軟軟的身子,眨去眼中被吻出來的春意,手扶雕欄而立,目送謝懿之往荷風小築而去,心裏想到,謝懿之這狗男人定力是真的強,勤于政務,夙興夜寐,一心想肅清朝綱,無畏無懼,貌比仙神能力又強,至尊至貴,至今為止,除了她從不把其他女子看在眼裏,這樣一個男人,真的太容易讓人上頭了。
遠處,滿湖荷葉半枯,仙鶴自晴空降落,在水渚上傲然獨立,坐落在湖畔的小築飛檐鬥拱,流光溢彩,謝懿之走了進去。
晏青瓷看到鈴蘭走來,努力壓下上揚的嘴角,肅然道:“《鱷魚公的致富之路》戲劇效果如何?”
“受害者越聚越多,哭嚎不去。”
“明天繼續演出第二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