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為母則強

第049章 為母則強

雷聲轟鳴不絕,似何方神聖在渡劫。

漆黑夜空,劃過兩道閃電,一紫一白,紫電如龍,白電如樹狀的藤。

太極殿上,那一扇墨蓮銀龍薄紗屏風上映出了兩道激烈交纏的影兒。

雲霄之上,紫電追逐着白電,兇猛熱烈,縱橫捭阖,白電敞開,縱情迷亂。

電光之下,姜氏別院,正房內擺着一個鐵籠子,籠子裏困着一個亂發覆面,衣衫不整的人,此刻他安靜蜷縮着,發出熟睡的鼾聲。

姜文鯉盤膝坐在籠子外,閃電劃過時,照見他充血的雙瞳,“祖父,一棵百年的大樹除了根全都腐爛了,若想腐木逢春,就要徹底燒掉腐壞的部分,祖父心慈,不舍得修剪一枝一葉,那就由孫兒來動手。祖父身強力壯,待您的病好了,還能生許多,這一回咱們可要請幾個好先生來教導了。”

大雨傾盆,沖倒了鄂國郡公府被燒的焦黑的骨架。

深夜中,似有無數雙眼睛來看過這座遺骸,它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又如鬼魅般随着雨水流淌而去。

黎明破曉,風雨初霁,秋涼又重一層。

城外,何家村,何菜戶家。

柴門籬笆大院子,青瓦正房三間,兩邊各有三間茅草頂子廂房,左邊是何大一家四口住的,右邊是何二一家四口住的。

右廂房內,小李氏披頭散發赤腳,正坐在馬紮上霍霍磨刀。

這時左廂房的門開了,大李氏聽到動靜不對,忙去推右廂房的門,一看小李氏在磨刀,心裏就咯噔一下子,“你這是做什麽?”

小李氏神情麻木,道:“大姐,我昨日見了好多血。”

“你吓瘋了不成,快把刀給我,我要拿去切菜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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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殺人好容易啊。”

大李氏看小李氏神色實在駭人,腳都軟了,扶着門框子才堪堪站着,“咱們再去找,一定幫你把姜花豆花找回來,千萬別做傻事。”

“娘、娘,你在哪裏?”

小李氏麻木的雙眼驟現光彩,撇下刀就往外跑去,“豆花,是豆花喊我了啊。”

大李氏往院門口一看,就見姜花豆花都哭着撲進了小李氏的懷裏,小李氏摸摸這個又摟摟那個,嚎啕大哭。

哭聲把屋裏的人都驚醒了,何大和其老子娘都趕忙披衣出來看,見姜花豆花竟然都回來了,一時都紅了眼眶子,

一個身穿布甲的軍卒站在籬笆院牆外,道:“這位嫂子,陛下把鄂國郡公府開設的窯子一窩端了,陛下還下令把裏頭能尋到家裏人的小娘子送歸,你家的兩個小閨女給你們送回來了啊。”

何大感激不盡,忙忙的邀請軍卒進屋歇腳留飯,軍卒擺手拒絕,瞅着被親娘抱在懷裏哭的兩個小閨女,就又道:“神龍殿主在杏花村那一片建了好些作坊,正在招女工,要是家裏待不住就去那邊,神龍殿主有谕令,凡是被鄂國郡公府迫害的女眷,自己家裏容不下的都可以去做工。”

說完,軍卒抱拳離去。

軍卒的話讓小李氏止住了哭聲,慌忙把兩個女兒的腦袋緊緊按在自己瘦弱的懷裏,睜着驚恐的眼睛去看站在屋門口的公婆,又無助的去看自己的親堂姐。

大李氏把才十二歲的豆花扯到自己懷裏藏着,渾身緊繃,面色蒼白的看向自己的男人何大。

何大兩手抱頭往地上一蹲,不吭聲。

“娘,我身上疼。”十五歲的何姜花已經知事了,捂着臉低聲哭,“娘,太髒了,想死。”

頓時,小李氏的心裂成了千片萬千,疼的她呼吸急促,臉皮紫漲,雙目迸射出無盡的仇恨,她猛地推開何姜花,跑去屋裏把磨得寒光閃閃的菜刀又撿了起來,直直指向何老爹,何老爹吓的腿一軟癱坐在地,“姜花娘,你想幹什麽?把刀放下。”

“我要帶着兩個花去杏花村找活路,我要公爹替何二寫一封休書給我,從此我李二娘和你們家沒有任何關系,你們若敢叽歪,強留我在家裏,我深更半夜就把何二那畜生剁了給你們包餃子吃!”

大李氏看向何大,咬牙道:“作孽的是你那個賭鬼弟弟,這兩個遭罪的丫頭也是你的血親,留在家裏她們會被唾沫星子淹死,那軍爺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奉的是皇爺和皇爺女人的令,不會有假。當家的,給她們一條活路,送她們娘仨去杏花村!”

何大一咬牙,站起來道:“爹,二弟坑了她們娘仨,咱們不能再坑了。”

何老爹塌胸縮背蹲在地上,低垂着頭道:“那還等什麽,找村老寫休書去,你沒用的老子會寫字不成。”

何大一哽,轉身就走出了家門。

大李氏把菜刀從小李氏手裏奪下來,叱道:“還愣着作甚,回屋收拾東西去,今天就把你們娘仨送走。”

落日熔金,本是倦鳥歸巢,農人歸家的時候,通往杏花村的路上卻熱鬧的似趕大集。

何大趕着借來的騾車,車板上坐着小李氏母女三人,一張補丁摞着補丁的床單蓋住了姜花豆花兩個女孩,小李氏則像是老母雞似得把她們都護在自己胳膊底下,腳邊身畔堆着從夫家搬出來的鋪蓋包袱鍋碗瓢盆。

其實從坐上騾車小李氏就有些後悔了,她是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女人,對外面的世界兩眼一抹黑,這會兒就只是為了兩個女兒能活命強撐着,心裏怕的要命。

可自從騾車上了這條通往杏花村的官道,她瞧見一輛輛拉貨的騾車從眼前過,有的拉的是鍋底灰,有的拉的是滿車肥油,還有的是石料和木材,心裏的害怕慢慢消散了一點,只驚異的想,誰家敗家子怎麽連鍋底灰都買。

何大更是忍不住,緊着抽打了兩下騾子的屁股,和前面一個戴鬥笠的老翁齊頭并進,一張嘴臉上就先挂上了笑臉,“敢問這位老哥哥,我看您騾車上拉着鑿子錘子等工具,這是做什麽營生去?”

老翁瞅何大一眼,又往他騾車上一瞥,道:“明知故問,不都是往杏花村去的嗎。”

何大心裏更奇了,“我聽人說杏花村招女工,也招您這樣的手藝人嗎?”

“招啊,我女婿就在杏花村建作坊,稍了信給我,說杏花村主家人善,似我們在籍的匠戶在這裏服役,有肉粥吃,有地方住,還沒人打罵,我就趕緊應召來了。”

這時一輛載滿草木灰的騾車趕到了他們前頭,何大趕忙道:“我問旁人,旁人說,杏花村正在大量購買鍋底灰,百斤十個銅錢,怎麽還有人買這燒頓飯就能得的東西?”

老翁沒吱聲,緊着抽打騾子屁股幾下,趕到前頭去了。

何大一看就明白了,這老匠戶在杏花村肯定有熟人,知道的多就是不想告訴他罷了。

他緊迫起來,想着鍋底灰要是能賣錢不和白撿一樣嗎,于是也抽打着騾子屁股,趕着騾子快走,着急去杏花村親眼看看。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何大遠遠就看見了一個村落,村頭路口那裏擠滿了人和騾車,正有一隊穿着破舊布甲的中老年男人在那裏指揮,他一瞧那些人的穿着就知道,都是軍中退下來的老兵卒,聲音恁的洪亮。

“不要擠,不要插隊,插隊的叉出去,一個個來,排好隊。軍卒介紹的女娘順着這條挂着紅布條的麻繩往前走,走到底看見一排矮屋,那裏自有人接應。”

“賣草木灰、肥油的,順着這條挂着藍布條的麻繩往前走,走到底,看見一籮筐一籮筐的銅錢,晏二爺就在倉庫門口等着你們呢。”

“找承恩伯談生意的商戶,順着這條挂着金黃布條子的麻繩往前走,承恩伯就在涼亭裏等着。”

這會兒何大已經排到了近前,忙忙的跟着前頭的人,趕去了挂紅布條的那條道。

歸園莊後頭,圈出了一塊方方正正的地,院牆用白石灰撒了出來,先建裏頭的宿舍,已是建好了兩排,此時落日還挂在峰頭上,昭陵來的服役匠人們正在熱火朝天的加緊趕工。

白石灰線外有一座建好的茅草頂子涼亭,一個女子正站在裏頭靜待,梳着婦人髻,斜插着一支銀雀簪,身穿鵝冠紅蕉葉紋緞地襦裙,外罩一件栗棕色雲蟬紋褙子,正是崔超宗之妻王玉枝。

王玉枝怎麽也沒想到,會被直接叫來此處相見,她以為會在芙蓉園,似夫君和陛下奏對的樣式,心裏隐隐有些失望。

就在這時,她瞧見一個美人從一間矮屋裏走了出來,落日餘晖落在她身上,與她的容色交相輝映,渾不似凡塵中人。

王玉枝呼吸一窒,竟怕自己呼吸大了吹散了她。

晏青瓷把一個從窯子裏救出的女娘安排好,從宿舍裏出來,才喘口氣就走向等在涼亭裏的王玉枝。

王玉枝心裏頓時篤定知道她是誰了,忙忙的迎了上去。

晏青瓷先開口,笑道:“很抱歉,初次相見是在這樣的情境下,我本該掃榻相迎的。”

王玉枝連忙道:“能得殿主撥冗相見,已是莫大榮幸。”

說着就要行跪拜大禮。

晏青瓷連忙擡住她的手臂,笑道:“我這人不喜歡那些繁文缛節,咱們松弛自然些,去僞存真。”

一下子,王玉枝心中僅存的一點顧慮也沒了,眼前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真的不是皇帝提出來的木偶傀儡,她活生生的,有自己的靈性。

“你投來的履歷表,就是腳色狀,在我這裏統一把腳色狀改叫履歷表,精通數算,熟讀律書,給豪貴人家的夫人做過賬本,我相信你的履歷表上寫的都是真實的。我也從陛下那裏知道,崔常侍是陛下口袋裏的人物,陛下說,崔常侍因與父親不合,而自己把自己逐出了宗族,我又問,因何不合,竟至于此,陛下說,崔常侍的親姐被夫君虐待,崔常侍要去把姐姐接回家來,崔父堅決不允,說崔氏女寧讓死在夫家也不能被休棄,後來崔常侍的姐姐死了,崔常侍怒而自逐,而你也毅然随着崔常侍搬離了崔家主宅,甘于清貧相守,我一聽就對你們夫妻很生好感。”

王玉枝懸着的心落下了,眼睛微微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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