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重生

蘇雲棠自噩夢中驚醒,入眼的便是淡紫色軟煙羅紗帳。她腦內渾渾噩噩,有些不知今朝是何夕。

她啞着嗓子叫了幾聲,“綠岫。”

可卻無人應答。

微風沿着門縫偷溜進來,本該是和煦的溫度,卻叫蘇雲棠打了個哆嗦裹緊了被子。她弄不明白原是這阿鼻地獄都有如此鋪排的布置了,只是迷迷糊糊間仿佛覺得這房間擺設分外眼熟。

片刻,綠岫掀了簾子從門外進入。見到蘇雲棠醒了過來,便撲跪在床前,有些逾越地拉着蘇雲棠的一雙手。

她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涼的,擱在綠岫炙熱的手心中卻怎麽也捂不熱。

綠岫垂着頭,帶着些許哭腔地說道,“娘娘,您都昏了五日,終是醒了。奴婢、奴婢擔心極了!”

蘇雲棠半晌沒有緩過勁兒來,知道綠岫擡起了頭,正疑惑地望着她。綠岫揚起的這張臉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還水汪汪的透着雙頰的紅暈,讓人瞧了歡喜。

可她記憶中的綠岫便是鬓角已有了些許白發,眼角眉梢也帶着細細紋路的。可偏偏面前綠岫這模樣,又熟悉得叫她心驚。

蘇雲棠撐着身子就要湊近去瞧綠岫的臉,可還起身便又癱軟在床上。

綠岫驚呼了一聲,撈住了蘇雲棠的身子,讓她又平躺回了床上。綠岫有些惱怒,語調中也帶着些許地急迫,“娘娘就算再生氣,也要顧着自己的身子。哪裏有這麽莽莽撞撞就要起身的,平日裏您言傳身教的穩重去哪了!”

綠岫說着眼睛便濕潤了起來,她說道,“孩子往後還會有的,娘娘便是再憂思,也要顧着自己,只有調理好了才能再有孕。”

有孕?!

蘇雲棠的驚訝溢于言表,便是她有孕又小産,正是元和一年的時候。慧嫔頂撞犯上,惹她激怒。怒火攻心之下,自己尚還不知曉存在的皇兒便随之遠去了。

她枯坐了三日,連眼淚都流幹了,仍是未曾等到那負心人的到來。

蘇雲棠呆滞了一瞬,雙手不自覺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之處。那裏曾經有過一個與她無緣的孩子,可到底她前生過了半輩子,這事情已然是束之高閣全當忘懷。如今恍然間被提起,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可刺痛卻被心中一瞬間的欣喜若狂而取代,她陡然明了原是自己重回了二十歲的那年。

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可現下她卻知道樓玄黎還在,他還未曾被那歹心的虞美人喂下毒藥,死在那大雪紛飛的日子裏。

蘇雲棠一瞬間眼眸由暗轉明,她微微起身,扯住綠岫的手問道,“陛下呢?”

綠岫本還掬着的些許笑意凝滞在了臉上,她以為自己娘娘又在記恨陛下未曾來瞧過她了。綠岫有些不知所措,驚慌地看着蘇雲棠不敢做聲。

“他又是沒來嗎?”

綠岫無奈,只得點了點頭。

蘇雲棠莞爾,她并未像綠岫想象的那般震怒,只是輕輕拍了拍綠岫的一雙手。綠岫有些奇怪,可偏生她家娘娘就是抿着一抹溫和的笑意。

蘇雲棠随意地說道,“無妨,他不來見我,我便去見他。左不過夫妻罷了,陛下他心思細,我做妻子的也該多遷就他。”

綠岫眉開眼笑,狠狠地朝蘇雲棠點了點頭。

蘇雲棠瞧她還是一副小姑娘的做派,又是作着俏皮話與綠岫胡鬧了幾句。綠岫本該沉穩端着的那副掌事姑姑的樣子,也在這昭陽宮裏面破功了。

笑罷,蘇雲棠便尋個煎藥的由頭将綠岫支了出去。

她見綠岫将門掩好,便掀了被子挪動自己久躺的身子。只是她許久未動,忽的起身又是身上一陣酸軟,差點一頭摔下了床。

蘇雲棠扯住帷幔才算是穩住了身子,她穿了一件秋香色素軟緞寝衣,為了舒軟只領口繡了些許花枝。穿上先頭樓玄黎特地為她制的狐毛軟底鞋,她款步到了梳妝臺前。

鏡子裏的女子正值芳華年間,柳葉眉配着窄圓的杏眼,因為幾日不思飲食而略顯凹陷的鵝蛋臉,都證明了蘇雲棠的婉轉柔美。只是一張薄唇加之在這張溫和可親的臉蛋兒上面,有些刻薄的違和。

蘇雲棠是知曉自己這一張臉怎麽看上去,也是沒有威嚴的。所以平日裏都将眉眼畫的上挑些,抿起薄唇,倒是能攢起幾分架勢來。

她用青蔥般的指尖勾勒着自己鏡中的模樣,便是從那一刻她将眉眼拉的細長起,便是在樓玄黎心裏就失去了自己的本心吧。

只不過現下卻不是思索此事的時候,蘇雲棠彎下纖細的腰身,在梳妝臺上的匣子裏面翻找着。前世最後一眼見到的香囊,本該是一對,一送了樓玄黎為定情信物,二則留在蘇雲棠這裏。

她有些記不起前世自己到底是将那香囊置之何處,可到底女孩子家的玩意兒總歸應當是在梳妝臺的匣子裏面。

蘇雲棠将大大小小統共五個都翻了個遍,可到底也還是沒找到。

綠岫喚了人煎藥,又不放心過旁人之手,便是許久未歸。待再捧着藥碗推門而入的時候,就見她家娘娘正撐着下巴,呆坐在梳妝臺前。

她連忙撂下藥碗,快步走到蘇雲棠的面前,攙扶起她又送到床上。綠岫滿心滿眼寫着關切,又說道,“娘娘怎得自己下床了,有什麽事情合該喚奴婢一聲的。”

綠岫雖說着略顯責備的話語,可偏偏手上動作輕柔極了。

蘇雲棠坐在床邊也不願上去,看着綠岫許久便問道,“你曾見着本宮那個香囊了嗎?”

綠岫替她脫着鞋,頭也不擡便問道,“哪個?”

“本宮與陛下并蒂相連,繡海棠花的那個。”

綠岫将蘇雲棠的鞋襪褪掉,将她的一雙玉腿放在軟塌之上,便笑道,“旁的我不知,可這個我偏偏知曉。”

蘇雲棠失笑,臉上的輕快溢于言表。她聞綠岫說的輕巧便知這物件兒沒有弄丢,那便好了。

“在哪?”

綠岫不言語,只撩開一側的珠簾到了外室,從門口箱子中拎出個小匣子。又拿了懷中鑰匙将鎖打開,遞到了蘇雲棠面前。

綠岫眼睛彎彎的,問道,“娘娘可說的是這個香囊?”

蘇雲棠翹着手指将用嫩黃蜀錦打底,繡着豔紅并淨白的幾朵海棠花。一如她死前見到的那一只,一模一樣,并蒂雙生。

仿佛是這香囊繡完送去到自己心愛的人手中,便是一輩子都會枝枝丫丫纏在一起,分不開來。

蘇雲棠尚還記得自己在元和十年順宜皇貴妃去後,閑心地收拾起了舊物,翻出這個香囊便是愈瞧愈氣,終是一把火燒了心裏幹淨。

而如今倒好,又成了她放在心坎上的寶物,再不能丢了。

綠岫見蘇雲棠看着香囊發呆,心下了然,自家娘娘這是對陛下思念之情又甚了幾分,不由地打趣道,“娘娘這算是當真原諒陛下了?”

蘇雲棠瞥了綠岫一眼,罵道,“小蹄子嘴巴倒是不饒人!”

綠岫撇撇嘴,又說,“娘娘若是臊的緊,奴婢便不說了。”

蘇雲棠杵了她一下,思索片刻便差着綠岫将香囊挂在床頭了。

綠岫歪頭問道,“娘娘這是要陛下一打眼就能瞧見,好多表着自己的心思嗎?”

蘇雲棠卻搖搖頭,先前她的神思還有些恍惚,現下真真切切見了這個香囊便驀地安寧了下來。這片刻安寧又讓她有些居安思危,她在想着自己重回這元和一年,又是上天什麽安排,要她做些什麽呢?

若是她當真還是随着上輩子的路去走,恐怕又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悲劇。

她已然選擇了不與樓玄黎重蹈覆轍,可細想這來路坎坷,便是多少冤魂死在這後宮之中。她能做的又是什麽呢?讓那個唯唯諾諾的靜嫔不再因為難産而亡,還是叫毒殺皇帝的虞美人這輩子再也踏足不了大齊後宮?

蘇雲棠有些想不明白,便是不明白就不明白罷,有些人她能留,但是有些人她卻幫不了。

唯一能做的便是找回自己曾經的那顆赤誠之心,尋回她家陛下的愛意罷了。

“綠岫,你說本宮這皇後當得,如何?”蘇雲棠語調有些冷漠,飄飄忽忽地讓綠岫不由打了個寒戰。

綠岫不知她所問何意,便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伏着身子不敢言語。

蘇雲棠倒是冷哼了一聲,又道,“方才膽子還大,現下便是本宮随口問上一句都不敢答了。無妨,你不必在意,就當本宮只是随口一言罷了。”

綠岫磕了個頭說道,“奴婢看來,娘娘便是這世間最好的皇後。”

“你這小蹄子,倒是會說話,叫本宮聽了心裏舒坦。”可當真舒坦嗎?蘇雲棠不知,她只是不願再與綠岫過多糾纏罷了,“快起來吧,叫別人看見還以為本宮連娘家帶來的陪嫁都苛待呢。”

“是娘娘。”

蘇雲棠揮了揮手叫綠岫候在殿外,綠岫還有些擔憂,可見了自家娘娘如此決絕便不再自讨沒趣兒。只乖乖巧巧地聽了蘇雲棠的話語,掩了門便出去了。

她招呼這旁的宮女也站在廊下,只當若是蘇雲棠喚了一句自己沒聽見,還有旁人長着耳朵。

可綠岫還沒聽聞蘇雲棠喚她,便擡眼就瞧見門口甩進了一抹明黃。

來人萬福紋明黃長衫,玉帶下配着龍紋禁步,一雙翹頭履伴着步伐從衣擺下方展露。他蹙着眉頭,鼻梁高挺,一雙幽黑的瞳孔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

綠岫一驚,身子已是跪了下去。

“參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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