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梁夜安想着反正許子衿也看不見,上床後就幹脆直接關了燈。
晚上十一點,擱平時也不算早,但是做她們這一行的,零點以後睡覺是常态。
平時加班,七八點是經常的,九十點也是有的,回到家裏,洗剝幹淨自己,東摸摸西弄弄的都要十一點了。
要是立馬躺屍醞釀睡意,會覺得一天忙碌到沒有自由時間,怎麽辦呢?
只好延遲睡眠,滿足自己,安慰自己:哦,我還有晚上的時間能活得像個人。
十月的天氣,房間裏不用開空調,溫度剛剛好,兩個人照舊是一人一床薄毯。
梁夜安平躺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雖然一片漆黑,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身旁是有溫度的身體,有一股情緒在蔓延。
剛剛在浴室門口和許子衿開玩笑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很想這樣,和她相處,一直這樣下去,哪怕不是以愛情的名義。
梁夜安:“睡了嗎?”
許子衿:“睡得着嗎?”
兩個人同時開口,不禁樂了。
許子衿轉了個身,微微曲了曲腿,面向梁夜安側卧,雙手抱着毯子放在胸前,是一種随意放松的姿态。
梁夜安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心裏軟軟的,語氣也軟軟的:“你之前說,不會結婚。”
許子衿半張臉埋在毯子裏,“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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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梁夜安輕聲問道。
許子衿眨了眨眼睛,把臉從毯子裏露了出來,“差不多”。
梁夜安本來還想問,不接受自己,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沒問出口,就聽許子衿接着說道,“你知道我之前和高劍談過對象,其實高劍認識我,在很早之前。”
梁夜安靜靜聽着,沒說話,但是也把身子側了一點過去。
許子衿似乎是在回憶,專注地思索了兩秒,緩緩說起了以前的事。
“我和高劍,是在我高考失利後,複讀的那一年認識的。那時候我們搬到北京也快一年了,擺脫了那些追債的,總算日子恢複正常。那會,我爸雖然一直沒有消息,但是我以為只是暫時的,等風平浪靜了,他就會回來,一家人日子,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最多就是清貧了點。”
“其實我掙紮過,複讀對我來說壓力很大,一來我轉學很麻煩,本來按流程走就行,但是我爸那個事情的影響,我媽硬是出了不少錢才拿到相關簽字材料。而且那會我們在北京是租房,我媽到北京後,在小公司找了份出納的工作,薪水也不高。我想過放棄複讀直接上大專然後畢業後就直接工作。但是我媽說,再苦也總不能讓我吃了這個虧,讓我不要有後顧之憂。”
“總算,複讀後的高考,還算順利,考完後我大概心裏有數,和自己的預期沒有太大的差距,一身輕松的回家,我媽看我狀态好,也猜到我應該考得還可以,說晚上帶我出去吃飯慶祝下。然後就在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叫了一個人過來,這個人我曾經在家裏見過幾次,但是我媽都說是她新單位的同事,我也就沒多想,直到那天晚上吃飯,我媽讓我喊他叔叔。”
“阿姨後來……再婚了?”梁夜安一直以來只知道許子衿的父親一直失聯,但并不知道她母親再婚。
“嗯……”許子衿松了松毯子,把散開的頭發撥到腦後,接着說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能我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差吧。我大一剛讀完的那年暑假,我媽就跟她現在的丈夫生了一個兒子。可能是高齡産婦,那個小孩是早産兒,在恒溫箱裏待了很久,我媽也因為肝功能恢複不好住院,他們倆的住院費,花了不少錢,我知道那段時間我媽手頭比較緊,我的生活費可以兼職解決,但那時學費我真的湊不夠……”
梁夜安聽得心裏一緊,許子衿聲音越平靜,她聽得越不是滋味。口口聲聲說不能讓女兒吃了讀書的虧,可是一旦跟了別人,有了別的孩子,連學費也不給了嗎?梁夜安心裏是這麽想,但是嘴上沒這麽刻薄地說出來。
有些評價當事人可以說,別人未必說得。
越想就越是替許子衿委屈,鼻頭一陣發酸,佯裝揉揉鼻子,問道:“後來呢?”
許子衿繼續道:“大二那年的學費,其實我已經做好了向學院推遲交的申請,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把自己當一個貧困生暴露在班級裏,所以我接受了高劍的資助,我答應工作後盡快連本帶息還他。”
“高劍那時候也是一個大學生,能負擔你的學費?”梁夜安印象中高劍并不是屬于那種很有錢的富二代。
許子衿說:“他也是普通人家,他說服了他父母,借錢給我的”,許子衿解釋了下,繼而又感嘆道,“都是一地雞毛的事。我想說的是,高劍在那段時間,幫了我不少,而且是把自己都搭進來的那種。”
許子衿專注地回憶,梁夜安專注地聆聽。
若是以前,許子衿這般頻繁地提起高劍,梁夜安心裏必然是有點吃味的,但是現在,梁夜安卻沒有半點吃醋的情緒,相反,她很感激高劍。如果那時候沒有高劍的幫忙,她不知道許子衿要如何度過那段難捱的時光。
一個人要摒棄內心的自私自利,而擔負起另外一個人的人生,這是很考驗人性的一件事。
許子衿:“在你陷入困境的時候,有人不計回報不計得失地幫助你,很難不産生感情。我那會其實也有點分不清,我對高劍到底是感激更多還是喜歡更多。高劍也沒有因此要求我跟他在一起,但是他對我的喜歡也不掩飾,很長一段時間,其實我并沒有正面回應他,但是高劍帶我回家,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久而久之,我也不想去細想了,反正也不算沒有半點好感,就當是報恩了。”
這一晚的信息量很大,梁夜安剛才還沉浸在許子衿母親的不負責任裏,這會兒感覺重點又回到了高劍身上,好像繞了一圈,又說回來了,她也沒打斷。
許子衿嘆了口氣,接着說道:“後來,我奶奶那邊拜托叔叔聯系上了我,知道了我的近況,我叔叔還去北京和我媽吵了一架,期間我也才得知,我爸當時把老房子抵押出去,換來的錢其實偷偷都給了我媽,我叔叔覺得我母親私吞了錢卻苛待我,一氣之下,把我帶回了杭州。”
“可是,我畢竟在北京上大學,帶回杭州也只是幾天,其實也就是個形式,我跟我媽那邊算是斷了。其實我那會沒什麽不舍,也沒什麽恨意,畢竟沒有那個男人以前,我媽對我的好是沒話說的,她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是她的自由和權力。所以我當時整個人就很麻木,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累贅,到處拖累人。”
梁夜安最聽不得許子衿這麽說自己,只覺得眼睛鼻子酸得緊。
“扯遠了”,許子衿應該是沒發現梁夜安的異樣,繼續說道,“其實從那會開始,我生活基本穩定了,叔叔一家其實對我很好,生活用度不會短了我少了我,我奶奶還私下裏給了我一筆錢,可是我出現問題,也是在那個時候。”
許子衿說到這裏,停了一會,梁夜安知道她可能要緩緩,這可能才是最難開口的地方,便沒有出聲詢問,只是把手摸了過去,覆上了她那骨節分明的手背。
許子衿捏了捏梁夜安的手指,聲音低沉地說了句話,“抑郁症,最考驗的可能不是自己,而是你身邊的人。”
這句話,意有所指,梁夜安看她沒說下去,便問道:“高劍……?”
許子衿沉默了會,不答反問:“你覺得,一個人,怎麽樣才算變心呢?”
“心裏有了別人”,說完又想起段子瑩和餘一的事情,補充道,“或者,沒那麽愛了,也算變心吧。”
許子衿擡頭循着聲音看了她一眼,梁夜安大概不知道,随便聯想的無心回答,正好戳中了許子衿想說的。
“高劍應該是屬于後者吧,我那會治療服藥後,抑郁症有了緩解,但是心情很容易狂躁,宿舍的人其實很好,很遷就我,可是她們對我的小心翼翼和遷就讓我更加暴躁,我感覺我壓抑到了極致,我叔叔跟學校打了申請,在外面替我租了一個房子。高劍怕我有想不開的時候,會經常過來看我,照顧我。可是,他的存在,和室友給我的感覺很像,好像跟我相處,是一件如履薄冰的事情。這種感覺,無時無刻不提醒着我是個病人。”
梁夜安有點明白這種心裏,“就好比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想睡一覺,你身邊的人輕手輕腳,但是這種刻意的遷就反而讓你心裏光火。”
“對!”,許子衿覺得梁夜安的形容特別恰當,甚至是當年一個情節的複述,忍不住笑了,“你怎麽那麽懂。”
梁夜安也跟着笑了一下,“所以,高劍提了分手?”
許子衿搖了搖頭,“分手是我提的。”
“有一天我對他說了很刻薄的話,大概的意思就是‘你總是想當然的以為我喜歡什麽,就送我什麽,好像這就是你的付出,但是從來不問問我是否真的喜歡,自以為是地在感情中豁達大度問心無愧’”。
“我說完後,高劍安安靜靜地看了我很久,也沒跟我吵,輕手輕腳地就離開了。從那次以後,他在我面前,沉默了很多,但是這種沉默讓我更難受。以前他在我面前基本不玩手機,但是因為我經常發火,想要一個人靜靜,他就會在一旁玩手機,也不玩游戲,就是刷微博或者聊天。我有一次沒忍住,翻了他的微信,他只是跟他的幾個兄弟說日常罷了,但是他的兄弟們有好幾個都勸他跟我分手。我也是身心疲憊,他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會不安,他在我身邊,我又會無端端煩躁。”
梁夜安:“那你提分手後,高劍就直接同意了?”
“對。其實我當時并非真的要分手,哪怕我知道我對他可能,并不是真的喜歡。那會我整天就覺得,我的生活好像一直是被推着走的,去北京,是因為躲避追債的,跟叔叔他們生活在一起,是因為我媽不要我了,跟高劍談戀愛,是因為覺得有所虧欠……所有的事情都沒有人逼我,但是我又沒有別的選擇。我也不清楚我心裏到底要什麽,只知道自己一天天的很煩躁很混亂,我讨厭他的沉默,我希望他能告訴我,要怎麽辦,甚至拿分手去刺激他,結果,他只是面無表情地問我,‘你想清楚了嗎?’。”
許子衿自嘲地笑了笑,“很作吧?我都替高劍感到為難。”
梁夜安不贊同:“其實,高劍也動了分手的心思吧,你只是成全了他衷情專一的形象。”
這話有點刻薄,但是一針見血。
“我從他的态度裏,也看出了他的疲憊和無望,所以,試探性的分手,就成了真的分手。”
梁夜安追問:“後來呢?”
“都分手了哪有什麽後來”,許子衿笑她傻,“這也是我堅持獨身的原因。我覺得我和高劍之間,最開始就是錯了,感情這東西,本來就是最熬人的,如果裏面還有不純粹的東西,那往後但凡遇到點風雨,就得夭折。抑郁症一旦真的要吃藥了,可能一輩子都會反反複複。我現在雖然情況還算穩定,但是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複發,我真不覺得我有幸可以遇到一個……”
話沒說完,許子衿卻驀地沒了聲音。
沒說出的話,梁夜安大概能猜到,其實很客觀,可是聽了,心裏總不是滋味。
許子衿說完也覺得不妥,急着解釋了一句:“我不是說你不好……”
“我明白”,梁夜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岔開了話題,“那後來你自己一個人在北京?”
許子衿用大拇指輕輕摩挲了幾下梁夜安的手,繼續說道:“不久後,我叔叔的兒子也考來了北京,我叔叔就和嬸娘一起來了北京,租了個更大的房子,讓我跟他們住一起。”
“四個人住一起?”梁夜安一想到這麽多人擠在一起就不自在。
“我在理工,我堂弟在財經,他們房子租在了我學校附近,我堂弟嫌遠,一個月也不見得回來一次,所以也不怎麽擁擠,只是給他留了個房間”,許子衿解釋完,忍不住感慨,“說來也奇怪,我和叔叔嬸娘住一起,反而心情平複了很多,其實和不熟而且也不怎麽親的人生活,習慣上總有不适應的,我嬸娘他們,其實也不了解抑郁症,對我也不講究,但是沒有了小心翼翼,我心境反而平和了。”
梁夜安也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從聊天中回過神來,才驚覺兩個人說了那麽久的話,她不死心的伸手在許子衿眼前晃了晃:“能稍微看得見一點了嗎?”
“這麽黑,你是考驗我夜視能力嗎”,許子衿摸索着按下她扇風的手,“我睡一覺應該就能恢複。”
梁夜安終于明白了許子衿說的,不知道怎麽開口是個什麽心态了,确實,這真的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還牽扯出她以往那麽多的艱難。
“那早點睡吧”,梁夜安給她掖了掖都被她抓到胸前的薄毯,“你怎麽蓋的,後背都露着呢。”
“不冷……”許子衿嘟哝了一句。
“入夜睡着了就冷了”,梁夜安像教育小孩似的,還拍了拍她的肩膀。
許子衿動了動,換了個睡姿。兩個人靜靜地醞釀睡意,其實梁夜安不怎麽睡得着,心裏想着剛才許子衿說的那些事,迷迷糊糊地有一點睡意的時候,聽許子衿輕輕傳來聲音:“我嬸娘那會經常不敲門進我房間;我吃不下飯的時候,我叔叔也僅僅是給我留點剩飯剩菜放在那,但是高劍,他連勸我多穿一件衣服都要措辭半天。”
梁夜安聽完,清醒了一陣,沒說話,過會就聽到許子衿均勻的呼吸聲。
她注視了許子衿很久,才閉上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