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薩格斯·賀
薩格斯·賀
旅店的房間并不大。
牆面微微泛黃,四處裂着蛛網一般的裂痕。除了僅供一人容身的洗浴間,僅有一張木板單人床以及一張單人沙發。
但即使如此,這裏的環境也要比卡勒姆的牢房好上幾百倍。
沙發微微凹陷下去,錢勒的聲音從那頭傳來:“先生,我可以睡這裏嗎?”
聲音聽上去頗為可憐,似乎已經接受了命運之神——謝忘做出的安排。
謝忘還立在門口,聽到他的聲音緩緩動了下眼睛瞥過來。
在昏黃的鎢絲燈下,整個人非但沒有柔和,反而襯得愈發冷淡。一身破舊的白衣,又冷又薄地站在燈光下,極為從容地勾了下唇。即使是笑着的,但仍舊讓人感到一陣膽寒。
曾經,魔法學院中對謝忘有着這樣一句匪夷所思且十分令人贊同的評價——
他娘的不是人!
所有人對這句不知何處起的流言大都的理解幾乎盡是——謝忘強大的魔力與對于魔法的精通已經強悍至極到常人難以實現的地步。
但錢勒曾聽過另一個鮮有人知的版本——
謝忘是某位遠古神明留在人間的後裔,骨子裏透出來的優雅、從容不過是神明血統中的遺傳。
“你睡床。”謝忘從容地脫下身上披着的囚服。
“啊?”
錢勒吃驚地看着他,明明剛才……
謝忘說:“祝你好夢,不用等我。”
他把囚服挂在右臂,伸手按在門把上,優雅地像是要去參加一場奢華晚宴。
錢勒有點奇怪地點點頭,目送高挑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啪嗒——
安妮格·柳握着筆的手一僵,偏頭掃向敞着門的方向。
啪嗒——
沉穩的腳步聲不斷朝這個方向接近,一般而言是不會有人能找到安妮格房間的。在這時候能摸過來的,恐怕只有——
“謝。”安妮格放下手中的蘸水筆,擡頭冷靜地看着出現在門口的身影。
謝忘順手關上門朝她笑了一下,“打擾了,我來取走五年前存放在這裏的東西。”
安妮格從桌上拿起火折子點燃煙鬥,銜在唇邊吐了口白煙:“都幫你保管了五年不應該交點置物費?”
謝忘從容不迫地看了回去:“當然,裏面有一塊兒懷表,屬于你了。”
安妮格從桌下拿出一疊衣物,顯然是早有準備。
謝忘挑了挑眉,誇獎道:“你真是把你父親的優良品德完美繼承了下來。”
安妮格的父親曾是這間旅館的主人,行事作風信奉三個“有”——
有準備、有策略、有信心。
有準備:對于能坑到的人就要有足夠的準備
有策略:對于一切可能得到的錢財均要有充足的策略
有信心:對于“坑不死人不償命”這一信念具有絕對堅定的恒心與信心
安妮格側過線條分明而冷豔的臉,吸了口煙,“多謝誇獎。”
衣物上方擺着一塊稍有磨損的懷表,是謝忘初任魔法學院院長的時候收到來自國王的贈禮。
安妮格收起那塊懷表,把一旁的黑蛋推到謝忘面前:“我是個講原則的人。你的懷表足夠抵押剩下的費用,把這個收回去吧。”
謝忘微微皺了下眉,下意識開口拒絕:“你留着吧,我不是很清楚這這到底是什麽。”
老實說,在他看來這玩意兒的唯一用途可能就是烤了吃,雖然……看外表應該不會好吃到哪裏去。
安妮格·講原則·柳:“烤了吃啊。”
謝忘:“……”
不得不說,有些人即使很長時間不聯系,見面還能一見如故是有一定原因的。
安妮格:“這龍蛋顏色太古怪,賣也賣不出好價錢,你拿回去孵兩天說不定還能得到一只翼鳥。”
說着,她小聲嘀咕道:“烤翼鳥也是不錯的選擇。”
謝忘頗為無奈,從桌上拿起衣服抱着那顆看上去就很詭異的鳥蛋,“幫我再開間房。”
安妮格撇了撇嘴角,往他身後擡擡下巴:“不和那個小矮子一起住?”
小矮子?
謝忘斂着眉目地回過頭,才看到重新敞開的木門。
被抓包的錢勒站在門口瑟瑟發抖,頂着被謝忘眼神凍死的風險:“院、院長,我是想下來找點吃的……”
天知道他已經快被餓死了。
安妮格擺了下手:“去後廚找蘇菲大嬸,她會給你做飯的。”
“好的!十分感謝!”錢勒眼前一亮,剛想對謝忘行禮,躬鞠到一半才想起謝忘現在是看不到自己的,才讪讪起身,補充道:“先生再見。”
安妮格等到錢勒離開才開口:“就在前不久,奧古斯丁鐘塔重新轉動了。”
謝忘面不改色道:“我知道。”
安妮格皺着眉:“我以為是你——”
嘭!
啞啞——
猛然撞擊玻璃的聲音與沙啞的鳥聲在窗外接連響起。
謝忘習慣性望過去。
一只頭點白斑的烏鴉翻着白眼倒在窗臺上,腳爪不時抽搐兩下示意還有搶救的機會。
安妮格起身開了窗,解釋道:“這是這片區域的送信員,總喜歡把自己變成烏鴉飛過來。”
她話音剛落,外面的烏鴉就變成一個矮個子青年的白發,顫顫巍巍從臺子上立起來,摸出一副厚重的眼鏡。
“安妮格小姐!這是今日快報。”矮個子朝她敬了個騎士團的禮。
安妮格從口袋摸出幾枚便士遞給他:“謝謝。”
矮個子接過便士,卸下眼鏡,變成烏鴉邊飛邊回頭:“八不卦報刊社感謝您的訂閱——”
嘭!
啞啞——
剛飛出去不遠,倒黴鳥又撞電燈杆子上了。
安妮格簌簌抖了抖手裏的報紙,剛印刷出來的報紙還能輕易抹走一層油墨。
謝忘有禮道:“那我先走——”
“新的審判法師出現了。”安妮格直接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緊擰着雙眉看向謝忘。
他們都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審判法師并非一般的魔法師。
魔法師在經過資質測驗後可以通過後天的研習與努力學會更高等級的魔法,然而審判法師與之不同。審判法師是傳說中造物主的轉世者,從出生起就帶着魔力的神之子,也是從降生的那刻起,他們就賦予了了常人難以承受的力量……
一個審判法師的降臨是十分難得且艱險的。
在謝忘被過去的大魔法師單獨培養前,另一位離他們最近的審判法師已經逝世整整50年。
“勞煩讓我看一下。”謝忘面色冷峻,從安妮格手中接過報紙。
魔法今日報:
據悉,于公元1856年12月10號,上午11點13分,已經停轉5年之久的奧古斯丁鐘塔再次啓動。
魔法部于同日,下午2點7分接到線索,成功找到新任審判法師誕生之初并成功完成交接。
報紙還配着魔法部拍攝的照片,照片還會動,國王一臉慈祥地抱着手裏剛誕生不久的嬰兒,笑眯眯看向鏡頭。
有點不大對勁。
謝忘偏過頭看着安妮格:“什麽叫完成交接?”
安妮格半靠在窗邊吸了口煙,“大概是五年前?也就是你進去後不久,那邊就和魔法部聯合下了通告。”她投向遠處的城堡,繼續道:“往後凡是出現疑似擁有審判法師魔力的孩子,統一收到魔法部一同培養。”
“疑似?”
謝忘冷着臉垂眸聚焦某處,手指在龍蛋外殼上不斷摩挲。
“對,這幾年林林總總已經收養了接近3、40個新生兒了吧。”安妮格鄙夷地“嗤”了一聲:“也虧得王室養得起。”
謝忘把報紙放在桌上,一手捧着鳥蛋一手搭着衣服,從桌上的木盒裏拎出一把鑰匙:“不打擾了,我先回去休息。”
安妮格背對着他點了下頭,繼續吞雲吐霧。
這間房間的格局與剛才的一模一樣。
謝忘開門把衣服挂在門口的衣杆上,随意地把鳥蛋放到桌上就準備去洗漱。
忽地一頓,眸光瞥了過去,猶豫了片刻還是拎着一塊兒擦桌子的抹布輕輕蓋到了鳥蛋上。
房間僅有的一扇窗一直開着,後半夜下起了雨。
冷冷的寒風夾裹着雨珠從大敞的窗口灌了進來,厚實的窗簾刮起時亮過窗外偶爾隆聲地閃電。影子投射在牆壁上,有種難以言表的陰森感。
謝忘艱難地眯了下眼,又緩緩閉上。
下一秒,陡然睜開!
“誰?”謝忘坐起身,冷靜地看着牆角沙發裏深深凹陷下去的黑影。
轟!——
一聲驚雷在窗外響起,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大風卷起窗簾,把屋內照亮。
幾乎是同時,他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桌上的那顆龍蛋,還是完好無損地擺着。緊接着他又望向沙發背後的牆面。
閃光後的牆面被整片黑黢黢的影子侵占,無數粗而長的觸手潛藏在牆壁上的黑影中不斷蠕動着朝四面八方蔓延。觸手的中央,是一頭巨龍的雙翼,微微耷拉在身後。
謝忘對着那個不可名狀的黑影淡聲叫道:“薩格斯。”
轟隆!——
又是一陣雷鳴,閃電撕破狂嘯,帶走飓風。
屋內逐漸恢複平靜,牆壁上的黑影也在某一刻随之消失。
謝忘緩緩躺下身,阖上眼準備入睡。
“好久不見。”
驀地,謝忘閉着眼平靜開口,一雙黑而亮的眸子在頃刻間張開,正對着俯爬在他上方的男人。
轟隆——
閃電從縫隙中照亮了整個房間,同時點亮了一張英俊之至的臉。
男人撐在他上方,幽深的黑眸中印着一閃而過的白光,下颌線條淩厲地向下走去。眉骨間透着一股漫不經心與懶散的笑意,但臉色看上去很白,比關了五年的謝忘看起來都要虛弱不少。
同下午遇見的那個男人一模一樣。
薩格斯·賀從他身上翻身而下,順勢躺在靠牆的一邊,低聲說:“好久不見,親愛的魔法師大人。”
說完閉眼就睡。
謝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