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鳥蛋
鳥蛋
錢勒沒懂謝忘的意思,困惑地撓了下頭,擡眼就看到巷口路過了一隊衛兵。
他有些慌張道:“院長,我們先去找一間歇腳的旅店吧,不能總這麽晃下去。”
不然就這個離奇的面具,估計沒幾分鐘就被抓到了。他擔憂地想着。
“不急。”謝忘不急不促地搖了下頭,長腿交錯着朝前方邁去:“先去賺點錢。”
錢勒:“賺錢?”
就咱倆這樣還能賺錢?
錢勒張着嘴擡頭望着一塊要墜不墜的木牌——
稀奇古怪魔法鋪。
是挺稀奇的。
謝忘撩起眼皮淡淡掃了眼店門口擺着的骷髅和木棺,沒見過哪家店這麽裝飾的。
一只冷白修長的手在門上輕輕推了一下。
“啊!——”
凄厲的獰叫頃刻響起,不像是魔法鋪,倒像是殺豬場。
謝忘難得有了一瞬間空白的表情,臉上挂着笑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
發出某種詭異叫聲的是門後挂着的一顆拳頭大小的頭,掃把一樣的頭發倒豎在頭上。一張扁小的嘴後長滿了尖細的密牙,一推門嘴就吐泡泡一樣張得老大。
謝忘:“哦……這是個門鈴。”
錢勒心中不斷腹诽,不說他也聽出來了。
店內揚着一層陳舊的氣息,雜亂的書籍堆放在地面上,突起幾座書山把櫃臺後面的人遮得嚴嚴實實。
“有人……”
掃把頭用公鴨嗓尖銳地擠出幾個字。
錢勒瑟縮了一下拉住謝忘的衣角,又好奇地看過去。
掃把頭:“來……了……”
“有人……來……了……”
謝忘:“…………”
還他媽是個結巴。
轟隆——一聲響,已經堆放到桌上的書堆猛然摔滑下來,叮鈴哐啷帶下一堆玻璃器皿,店裏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來、來人啦?”趴在桌上的中年男人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站起身,睡眼惺忪道:“歡迎光臨歡迎光臨,我叫費倫,這裏的店主。”
他抓了抓糾纏在一起的淺褐色頭發,一雙幽綠的眼睛從陰暗處看過來。
錢勒吓得往後蹿了兩步,打翻了一堆書山。
費倫慢悠悠看向謝忘身後,又緩緩把視線轉到謝忘身上撐起松垮的皮膚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錢勒發誓他從未見過長相如此奇怪的人。
費倫的眼瞳并非正常人那樣的圓瞳,而是貓瞳,也就是豎瞳。眼眶深深凹陷下去,雙頰的颌骨高突,頭發枯草一樣耷拉在頭頂,顯得整個人十分消瘦且老态。
鼻尖向上勾起,讓他看起來莫名帶着一股尖酸刻薄的勁兒。
“你——”費倫從書堆跨出來,走到謝忘前方,擡頭居下臨高地看着他:“——們需要點什麽?”
謝忘依靠着僅存的一點魔力,一時很難判斷出他到底是感知到了錢勒還是由于剛才錢勒的失誤猜到的。
他蹙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垂眸笑道:“打擾了,我們想問問招不招臨時工。”
費倫一下松垮下來,聳了聳肩環視了一圈:“你覺得我需要嗎?”
謝忘:“……”
“我也沒什麽多餘的閑錢……”費倫咯咯笑了兩聲,發出的聲音像是鼓風機抽拉的呼聲,拖長腔調:“這樣吧,你們幫我把這些書擺放整齊。”
他左右掃了兩眼,忽地彎腰在地上的書堆裏扒拉了兩下,捧出一顆黑色的蛋。
“我就把這顆龍蛋送給你們當酬勞——”
“龍蛋?!”
錢勒驚呼了一聲打斷他,帶起一陣風沖到費倫身邊。
這顆蛋有成人一個手掌一樣大,外殼并非是光滑的,而是布滿了奇怪且古老的花紋,乍一看,總給人一種難以言表的詭谲感。
不像是什麽正經東西。謝忘在心底作出結論。
謝忘偏頭一笑:“應該是個很值錢的東西,但是我需要先令或是金幣。”
“我的魔法師大人!”錢勒轉頭拉住謝忘,小聲嘀咕道:“您傻了吧,這可是龍蛋!”
龍蛋只是個代稱,整個埃特曼大陸從歷史上就從未出現過龍這一種族的存在。
最開始是一種期許,有人用鴕鳥蛋做外殼,放入翼鳥卵蛋,再随便找幾個工匠纂刻一些奇怪的花紋上去,把它稱作“龍蛋”作為成人禮贈送給下一輩。後來逐漸演變成一種商業噱頭,商人以數十倍的利潤向外販賣。
但不管怎麽說,這都要比他們打臨時工掙到的多得多。
“怎麽樣?”費倫問:“考慮好了嗎?如果不要的話我也沒有錢給你們了。”
謝忘垂着薄薄的眼皮,目光凝視在那顆略顯詭異的鳥蛋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從費倫拿出那顆鳥蛋的瞬間,他就一直聞到一股若隐若現的海産味兒……
“好吧。”謝忘擡眼看着費倫,從他手裏接過那顆鳥蛋。
費倫收起笑容,面色正經地叮囑道:“不管你賣給誰,切記要叮囑買下這顆蛋的人。一定要放養,一定要!”
從費倫那裏出來天已經沉下去,一輪冷月讓地面敞亮起來,建築倒影冷不丁消失一陣是正巧飛過上空的飛空艇擋住了光亮。
錢勒跟在謝忘身後,一陣冷風吹過讓人炸起一溜兒雞皮疙瘩。
“阿嚏!”他揉揉發酸的鼻尖,問:“院長,我們現在去哪裏?”
謝忘抱着個鳥蛋,“餓嗎?”
錢勒老實回答:“餓。”
謝忘面不改色:“把它烤了怎麽樣?”
錢勒驚恐地看着他:“……不、不了。”
這人連鳥蛋也不放過嗎???
他們沒留多久,便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把遠處幾根冒着白煙的煙囪熄了火。溫度驟然降了下來,錢勒光着身子凍得直打哆嗦。
錢勒嘴皮子打着架:“院院院長……能能能不能找找找個地地地方——”
“知道了。”謝忘打斷他牙齒打架式說話,撩起眼皮望了眼黑夜中鱗次栉比的黑影,想到了一個地方。
錢勒有些新奇地跟在謝忘身後。
雖然從小在伯都靈長大,但這還是他頭一次來到奧古斯丁鐘塔另一側的區域,簡稱“貧民窟”。
他們從滿是蒸汽與巨型齒輪的鐘塔下側隧道穿行而過,各式喧嚣嘈雜的聲音一下嗡地彈進耳朵裏。
比起錢勒從小生長的那一側,這邊真的不是“髒”、“亂”、“差”三個字能形容過來的。
煙囪細長且雜亂地林立在房屋背後,黑煙徐徐從出口升到高空。粗制濫造的私人飛艇亂糟糟壓了整片天,眼前的世界一下暗了下去,黑黢黢沉陷在暮色之下。
最終謝忘帶着錢勒,輕車熟路地在一衆狹窄錯亂的小巷中找到了一家外牆斑駁勉強能住的旅店——
歡迎你來我家旅店。
錢勒頗為好奇地問:“您之前來過這邊嗎?”
謝忘瞥了他一眼,“嗯”了一聲随手指向一個方向:“我在那邊出生。”
“啊?!”錢勒吃驚地看着他。
謝忘手裏拎着鳥蛋,面不改色說:“這裏還挺……”
他斟酌了幾秒,補充道:“友好。”
錢勒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周圍雜亂不堪的環境,剛想說“是嗎”,就眼睜睜看着一條街道之外的陰影中飛出一個人。
嗙——地一聲摔在地上,向後拖地一樣滑了老遠。
錢勒滿頭冒黑線:“…………”
這他媽叫友好?放屁呢?
店門口抱臂立着兩位彪形巨漢,頭戴圓頂禮帽,穿着黑條紋的三件套西服,套着皮手套的手裏各拿着一把齒輪外露的左輪。
像是歡迎你來我家後面還要再接兩個字——找死。
錢勒緩緩看向謝忘:“您确定這是旅館?”
他忍不住地嘀咕:“……看上去真他媽像黑店。”
謝忘聳了下肩,笑着說:“誰知道呢。”
錢勒瞬間黑了臉:“…………”
謝忘嘴角帶着笑邁了一大步走到旅店門前,有禮地朝兩邊的人點了點頭。
兩邊的人頭上都被沉黑金屬鍛造而成的面箍緊扣着,左邊的人眨了下翠綠的眼睛,看着他伸手在嘴上比了個手勢。
謝忘了然地道了聲“抱歉”,從腦後把面具的繩條解開。
錢勒有些緊張地拽了拽他的衣角,悄聲說:“您不怕被認出來?”
謝忘沒說話,保持着微笑掃了眼兩旁的人。
左側立着的男人面無表情地推開一側的門,朝他行了個禮。
謝忘邁步跨了進去,錢勒緊緊跟在他身後。
離開了門外的人,謝忘才緩緩開口:“這裏屬于黑街裏的店鋪。”
錢勒了然地點了點頭。
黑街,顧名思義就是被黑色勢力承包的街。一般這些勢力通常與城裏的警衛廳心知肚明地各不幹擾,在這裏發生什麽都不會違背法律。
大廳兩側的牆壁上點着鎢絲燈,滋滋地發着聲響,像是炸開的油鍋,聽得人心裏一陣發瘆。
謝忘徑直走到櫃臺前,上身撐在突出的木板上,微屈着食指用指節輕輕叩了兩下。
叮——
一聲清脆的鈴響在冷脆的空氣中炸響,震得人耳朵生疼。
謝忘蹙了下眉,看向櫃臺後走出來的姑娘。
姑娘頂着一頭金燦燦的短發嘴上叼着煙鬥走過來,馬靴打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好久不見。”姑娘嘬了下煙頭吐出一口白煙。
“還行,五年的時間,沒想到你都長這麽大了。”謝忘朝她笑了一下。
姑娘挑了挑眉:“五年的時間,沒想到你還是這幅小白臉的樣子。”
謝忘短促地“呵”了一聲:“抱歉抱歉,打破你的幻想。”
錢勒一臉懵逼地看着兩人你來我去,明明是笑着的兩個人,硬是看出了一場戰鬥的感覺。
姑娘即時熄火:“住店?”
謝忘點了下頭。
姑娘低頭翻着記錄簿:“兩人标間一晚10先令。”
謝忘道:“一人間就好,費用用這個抵消。”他把龍蛋放到櫃臺上。
姑娘擡頭看到龍蛋是極快地皺了下眉,又往他身後瞥了一眼:“他不住?”
謝忘挑了下眉:“住,不睡床。”
錢勒:“………………”
我不是人嗎?我不配嗎?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姑娘“哦”了一聲,拿起一旁的鋼筆蘸了下墨汁:“單間一晚3先令,你這顆蛋夠住1個月。”說着,她轉身從牆上挂着的木板上勾下一把黃銅鑰匙放到謝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