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命運
命運
确實是——
薩雷戈·霍布茲。
謝忘眼皮沒由來地跳了一下,身側的手習慣性虛虛握了一下,直到指尖觸碰到手心才意識到他的權杖已經不在了。
薩格斯·賀道:“這種死法覺不覺得有點眼熟?”
謝忘沒吭聲,但薩雷戈·霍布茲被撕裂的方式确實很眼熟。
他琢磨了一會兒,轉過上身看向身後的年級第一,問:“你見過薩雷戈?”
年級第一一愣,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薩雷戈”是誰,打了個哆嗦勉強點點頭:“對……去學校報到的時候恰好碰到過。”
謝忘緊接着問:“具體時間呢?”
年級第一回憶了一下,答:“好像是……昨天下午的時候。”
謝忘沒再說話,緩緩走過去蹲下身,手指在冒着白氣的血水裏點了一下。
雖然氣溫很低,但仍舊帶有一點微溫,應該是剛死不久。
薩格斯插兜踱過去,垂頭站在他身旁。
也許是血的顏色在一片暗沉的森林中過于刺眼,讓他陷入了那場許多年前的玫瑰事件。
那要比五年前還要更早一些,謝忘和薩格斯·賀就已經見過一面,甚至還相處了3天的時間。
如果硬要給出一個明确的日期,便是老院長失蹤的那一年。
在那之前所有人都預想不到全國頂尖魔法師之一的老院長會在一次勘察外神遺跡中被邪物入侵,而那次的勘察最終以失敗告終。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那個遺跡中發現了什麽,外界僅能得知的兩個消息就是——
第一,進去了11位頂尖魔法師與5位騎士,出來的僅有3人,老院長,賀教授,以及多洛雷斯。
第二,那個意外發現的遺跡在那之後徹底消失不見,沒人能再找到它。
三人出來後對裏面的見聞守口如瓶,就連國王都不能盡數得知其中的消息。
在那之後很快的,多洛雷斯一夜白了頭發,賀教授因為一場意外離世。
老院長……
……則在賀教授離世後獨自在書房待了一禮拜的時間沒有出來。
直到謝忘從學校回家,拉開門才發現他神情恍惚地坐在地上,眼角淌着紅黑的血水,肚皮高聳如懷胎十月的婦人。
那時候已經發現過一些被邪物寄身的例子,他當即明白了狀況,扶起老院長便要前往王庭尋求救治。
老院長在謝忘扶起他的時候猛然回過神,睜開的雙眼早已變得黃濁不堪,整個人渾身泛着一層冷汗。
送我去未知海域,老院長說。
想起來,這也許是謝忘做過的一個最錯誤的決定,他從來沒有後悔過什麽。
在他布下傳送陣的瞬間,老院長用盡全身的力氣把謝忘退離傳送陣,一道刺眼的白光過後,地面上什麽也沒有了。同時,他的傳送陣似乎是在老院長離開的時候被下了一道禁锢,每每當魔力探尋到未知海域時便會自動點燃,最終徹底消失。
連同老院長一起,消失在了謝忘眼前。
這是他第二次看到至親消失……
第一次是謝彤和安妮斯·瑪特。
當天,他備齊了一切路上要用的東西,租了一輛答應遠程旅途的馬車踏上了前往未知海域的行程。
但有時候命運總是不盡人意。
未知海域的入口圍滿了萬分古老的森林,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蔭阻擋在上空,一條從深處延伸出來的小路幽暗地落在眼前。
而小路的入口疊放着幾摞已經泛黃的人骨,在此刻顯得格外詭異。
兩匹棕馬嘶鳴了幾聲,從鼻腔中噴出白氣,聲音在森林中不斷回蕩,有種陰森的可怖感。
馬夫有點害怕,顫着聲音說:“我只能送你到這裏,有關未知海域的傳言太多了……”
他看着這位先生毫無表情的側臉,發怵地勸說:“年輕人,不要去冒險,這裏不确定的東西太多了。”
蠕動的藤蔓、成群的蟲堆、堆疊在森林入口的白骨……以及許多年前那個關于灰塔與騎士的傳說。
甚至他都不确定這片深不見底的幽暗森林背後是否有那片傳說中的開闊海域。
那命去冒險太不值得了。
謝忘理解地點了下頭,朝他優雅地勾了勾唇:“有勞了。”
他給了馬夫比先前說好多一倍的路費,撐着權杖踏入了那條小路。
不得不說,這也許是他這麽多年走過最曲折的一條路,有些地方甚至都不能叫路。
地面起伏不平,路面上鋪滿了碎石,某種動物的枯骨,以及周圍墜落的樹枝。
這片森林最詭異的地方是在這裏,謝忘的魔法完全不能使用。
像是被什麽東西屏蔽了,魔力絲毫不存在。
倒黴确實是挺倒黴的,但有時候命運還挺奇特的,倒黴也許只是個開始。
謝忘進入森林的第二天一早,便下起了雨。風聲呼嘯着從森林間各個角落穿梭而來,夾帶着刺入骨髓的冷雨。
這時他應當是走在森林中央的位置,周圍屹立的樹木形成一個合握的形狀,天空露出一個圓環。
上方是交加着打下的閃電與雷鳴,水珠粒狀從上空砸下,很快他就濕透了。
本來已經很狼狽了,謝忘極力忍着心中的怒火,剛伸手摸了把糊了滿臉的水,睜眼就遇上個人。
站在樹下那個人百無聊賴地盯着他,斜靠在樹幹上,欠打地笑道:“親愛的,好久不見。”
熟悉的語調,熟悉的聲音,還有一張熟悉的臉。
這時候的薩格斯·賀已經長得很高了。
一開始兩人還齊頭并進地長着,可能是失蹤的日子裏這人遇到了什麽奇遇,個頭一下蹿上1米9,比謝忘高了一個眉骨。
謝忘象征性地點點頭,兀自掃了眼前面的分岔路,選了一邊準備走。
“左邊。”薩格斯陰魂不散地拖着腔調,和轉過頭的謝忘正好對上眼。
他舌尖在上颚劃了一下,才離開樹幹的支撐,走了過來,“左邊的路是去未知海域的。”
謝忘沒說話,看着他走過去微微躬身的背影。
薩格斯·賀在路口站了幾分鐘,轉過上身朝他挑挑眉,“不去嗎?”
“什麽?”謝忘皺了下眉尖兒,習慣性問。
薩格斯·賀愣了一下,短促地笑了一聲,問:“是去找錢德勒吧?”
謝忘也愣了,多年沒見,有種古怪的陌生感。
薩格斯朝他聳聳肩,嘀咕道:“如果是未知海域的話,是這個方向沒錯。”
謝忘捏了下手裏的權杖,冷聲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跟蹤?
薩格斯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哼笑,道:“我先聲明一下,絕不是跟蹤。”
他說這話的同時,從兜裏抽出手,敷衍地對着天指了指,做了個對天發誓的手勢。
謝忘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仍舊站在原地沒動。
同時,試着念了個魔咒,還是沒有任何作用。
薩格斯·賀等得有點不耐煩,雨水把他身上單薄的一件白色襯衣打濕,隐約露出衣袖下微微隆起的手臂。
他眨眨眼,邁着步子走到謝忘身旁,伸手把挂在手臂上幸免于難地大衣撐在兩人頭頂。
狹小的空間兩個人呼吸幾乎交錯着,頭頂的皮衣防水性挺好的,空氣也快透不進來。
稍微動一下就是鼻尖貼鼻尖的距離。
“你是——”謝忘開口剛說了兩個字,就被他“啧”了一聲打斷,“有東西給你。”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還挺神奇的。
謝忘垂眸掃了眼他手裏的信封。
這人渾身都濕透了,那封信還完好無損地被他拿在手裏。
他只是瞥了眼,就看到了那個獨一無二的火漆。
什麽都沒有,僅有一個凹陷下去的圓面。
只有錢德勒·法列斯夫才會用的奇特造型。
謝忘遲疑了一下,接過薩格斯·賀遞來的信。
那信是已經打開過的,背面貼着一張郵票,是前不久剛發行的王庭1便士的郵票。
顯然是剛寄出去的。
但收信人不是他,寫的很清楚——
薩格斯·賀。
老院長一直知道薩格斯的消息?
謝忘疑惑了一秒不到的時間,打開了信。
信上一共就一行字——
3天後,未知海域,保護謝忘。
此時距離老院長失蹤剛剛過去2天的時間。
只有一種可能,信是在老院長失蹤前就寄出去的。
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會離開?
謝忘微微蹙着眉尖,目光落在最後4個字上。
保護謝忘。
寄信的人寫的挺熟稔,收信的人似乎也并不意外。
這就奇了怪了,他沖着薩格斯微微一笑,問:“你們一直有聯系?”
薩格斯·賀不以為意地聳了下肩,猛然收起大衣,往地上甩了兩下。
“之後再跟你詳細說,現在能跟我走了嗎?”他把滴在睫毛上的水珠眨了下來,擡眼看向謝忘。
潮濕的空氣在他黑沉的眼珠上浸潤了一層朦胧的水,看起來又沉又黑,有些看不清他的情緒。
謝忘在心裏嘆了口氣,擡步跟上薩格斯緩慢的步伐。
在這片深林走了大約兩天的時間,在落日消失在地平線的下一刻,他們邁出了這片森林的終點。
那裏确實有一片海,甚至還有一些從未接觸過外界的居民。
絕大多數是老人,極少數的青年人是留在這裏不曾離開過的。
這個村子叫啞言村。
村裏的所有人生來便患了一種名為啞疾的病,他們不能說話。
而老院長似乎也從未出現在這裏。
謝忘和薩格斯·賀在一戶僅有一個老婆婆的家借住了一晚。
那房間是一張土炕,兩人睡在兩端,中間的距離快跨了一條銀河。
薩格斯·賀枕着手臂眼皮合攏着,問:“被人保護的感覺怎麽樣?”
謝忘懶得搭理他,從鼻腔中敷衍地擠出一聲“嗯”,閉着眼轉向另一側。
“還記不記得那本書?”
“……嗯?”
“《魔法師的愛人》。”薩格斯說這話的語調很輕,也很快。
也可能是謝忘當時腦子抽筋了,竟然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感覺。
“不記得。”
“……”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