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一章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朱祐樘崩于乾清宮,年三十六,葬泰陵,廟號孝宗。
據聞他龍馭賓天之前,只見了兩撥人,一波是閣臣劉健、謝遷、李東陽,所交待遺言無非是太子年紀小,雖然聰穎但貪玩,願先生們多輔佐他教導他,讓他多讀書修身,太子還未選婚,朕非常割舍不下,還請先生們多上心;另一波便是太子朱厚照,遺言也大同小異,要他遵守祖宗的成法、孝順侍奉兩宮,進學修德、任賢用能,不可慵懶怠惰、荒廢學業政事雲雲。
至于朱厚炜,自然是沒有資格見到皇帝最後一面,他對血脈相連的父親最終的印象,永恒地定格在那個月明風清的夜。
而扶靈送葬後,他一身重孝,跟着宗室、勳貴、重臣們一起聆聽大行皇帝遺诏,當衆人聽聞年方十一的二殿下竟然要就藩時,一陣陣抽氣聲此起彼伏。
“這不可能!”張太後勃然色變,“先帝并未與哀家提及,他才這麽大,理應在內宮留到成人……”
“母後,”朱厚照打斷她,“彼時先帝召見二弟時,朕也在側,這确是先帝遺诏。”
張太後轉頭看朱厚炜,眼中帶着猜疑,仿佛是他自己死纏爛打求來的就藩一般,“既要就藩,那須得開府,不知這王妃人選定了麽?”
朱厚照嘆了口氣,“母後糊塗了,先帝屍骨未寒,如何是議親的好時候?其間還有些關節,待之後無人之時,朕再與你分說。”
張太後仍有些不依不饒,眼看就要發難,閣臣那邊不知是誰輕咳了一聲,“勿要誤了喪儀。”
于是,朱厚炜被冊封為親王,封號為蔚,封地德安,因皇帝不舍,又要做些準備,故而留他到重陽之後上路。
既然成了藩王,從此和朝臣交往便有了許多避忌,好在朱厚照與他自幼親善,專門派劉瑾過來帶話,說是他年紀尚小,無需過于避諱,趁着還未就藩,趕緊和師友多多走動。
這還是朱厚炜頭次見到這個馬上就會權傾朝野的奸宦劉瑾,他雖極其厭惡此人,但他已然和後族不睦,沒必要四處樹敵,故而對劉瑾也客客氣氣。
劉瑾早就聽聞這小殿下冷淡孤僻,今日見了果然寡言少語,但好在該有的禮數也都有,故而也無甚惡感,臨別時,劉瑾低聲對朱厚炜道:“萬歲爺回頭會專門指派幾名錦衣衛貼身護衛殿下,這幾人殿下也可随意差遣,對了,萬歲說了,殿下随時都可上奏或是修書,讓這幾人跑跑腿便是。”
“小王哪裏敢讓錦衣衛的弟兄跑腿,”朱厚炜謙辭道,“大兄皇帝陛下初登大寶,諸事繁多,小王先不叨擾,待陛下得空,再去觐見。”
劉瑾自去禀報不提,朱厚炜思量再三,本想差人去問問靳貴孫清二位先生是否願随他就藩,可到底還是作罷,畢竟盡管朱厚照寬宏,但張太後仍在,多少雙眼睛盯着自己,連累他們便得不償失了。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過了數日,禮部前來宣旨說是靳貴孫清二人都願跟着他就藩,就任蔚王府長史。
因有了名分,不再需要避嫌,僅過了兩日,靳貴和孫清便相約前來,一見他便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參見殿下。”
朱厚炜趕緊将他們扶起,“二位先生請起,經年未見,別來無恙?”
靳貴最後一次見他還是兩年前,孫清還要更久些,久別重逢,二人均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他許久,最終靳貴悠悠嘆道:“殿下清減了。”
孫清卻道:“殿下長高了。”
二人的神态實在像老父親,朱厚炜哭笑不得道:“許是抽了條,近來稍微瘦了些,何來清減之說?小王這些年除了荒廢了學問,辜負了二位先生一片苦心,過得實在不差。”
“無妨,待去了德安,殿下有大把光陰埋頭苦讀。”孫清看着甚至還有幾分期待。
朱厚炜苦笑道:“我此生注定就是個碌碌無為的藩王,二位先生均是一代大儒、不世之材,未來入閣亦是可期,跟着我去做長史,未免太過委屈了。”
靳貴捋捋胡子,“殿下言重了,我等酸腐儒生,哪裏是什麽宰輔之才?再和殿下說句肺腑之言,京中蠅營狗茍,要麽為人排擠攻讦,郁郁不得志甚至為人所害,要麽時日長了,富貴迷人眼,反而丢了本心。老夫能仗着教過殿下,在王府讨得厚祿,安心做些學問,已是心滿意足。”
孫清道:“我意與戒庵公同,更有崔二公子多次勸說,如何能拂其美意?”
未想到崔骥征竟與自己心有靈犀,朱厚炜愣了愣,“難為他為我奔走。”
靳貴笑道:“這崔二公子當真是個人物,小小年紀便知要掩人耳目,還真讓他想出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法子,什麽墨香居的夥計、白雲觀的道士,竟都為他居中聯絡。”
“我不似戒庵公那般引人注目,崔二公子找到下官是在一個面館,請了下官一碗面。”孫清說着也笑了起來。
若不是國喪,朱厚炜真的想請他們痛飲一場,無論前世今生,他都見慣了捧高踩低,如今卻得良師益友患難相随,何其有幸?
高興完了,靳、孫二人難免擔憂起來,二殿下雖然已經封王,可他不過十一歲,對庶務更是絲毫不通,若是遇上欺主的刁奴,或是宮中其他貴人的暗樁,怕又要如同兩年前一般吃上大虧。
朱厚炜卻不知他們的疑慮,擊了擊掌,“巴圖魯、丘聚。”
兩個內侍規規矩矩地行禮,口稱長史。
朱厚炜點頭,“這二人一文一武,自小跟着我,深得我信任,日後也任憑先生們驅使。其次,除去左右長史,王府還需審理正副和紀善兩人,加起來共四人,這些恐怕需要吏部舉薦,小王不可自擇,但前頭幾位王叔曾有推拒乃至換人的舊例。屆時待吏部定下人選,還請二位先生代我掌眼。”
二人應下後便要告退,朱厚炜起身相送:“今日不急着敘舊,橫豎來日方長。二位先生好生打點行裝,若有任何難處,随時差遣小王。”
一直将他們送到殿門口,朱厚炜看了看天色,突然産生了一個出格的念頭——偷溜出去,找崔骥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