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章
“蔚王殿下偷偷出了撷芳殿。”
又是喪期,又仍在齋戒,朱厚照沒精打采地靠在乾清宮的軟榻上,聽着劉瑾禀報,“大張旗鼓去的?”
“并未。”
“除服了嗎?”
“他隐去親王服制,但仍着喪服。”
“他飲宴了,吃肉了?”
“并未。”
“那不就得了,”朱厚照不耐道,“我這弟弟在那殿裏關了兩年,整得人都快出家了,如今就一個念想,馬上遠隔萬裏,還不讓人家去會會小情……小親表弟、小竹馬?”
劉瑾多聰明的人,此時已是懂了,“那現在東廠的人還要繼續跟着麽?跟着殿下的,除了東廠,還有錦衣衛的人……”
朱厚照嘆了聲,“朕未記錯的話,似乎張家有不少人都安置在了錦衣衛……也罷,你讓東廠将錦衣衛的人引開。”
此時被兩波人跟梢的朱厚炜卻絲毫沒有察覺,他先去了長公主府,讓丘聚前去打探,卻道二公子今日往國子監去了。
朱厚炜這才想起不做伴讀後,崔骥征似乎是去了國子監做監生,不由笑道:“姑父才學冠于當世勳貴,自然不會讓表弟懶懶散散地在家閑着,走,咱們也去國子監看看。”
開國時,太、祖皇帝對國子監極為重視,國子監生主要為勳貴和官員子弟中的佼佼者,他們不僅可以觀政實習,還可以繞過科舉直接授官,可土木堡之變中,武将勳貴精英折損大半,再無法與文臣抗衡,這兩項恩蔭也便完全取消。如今充斥國子監的,大多是不學無術的纨袴膏粱。
此時尚未到午膳時候,卻有不少衣着光鮮的監生在周遭的酒肆飯館游蕩,甚至還有監生将侍妾丫鬟都帶了出來,摟着喂酒布菜,場面極其不堪。
朱厚炜的眉頭緊皺,“國喪之內,朝野上下百日內禁作樂,四十九天內禁屠宰,一個月內禁嫁娶。大行皇帝崩殂不過月餘,怎麽還有酒肆開張?”
“要不要小的去查看?”丘聚會意道。
朱厚炜點頭。
丘聚還未回來,國子監卻大門洞開,監生們三三兩兩地出來,各家的小厮長随紛紛上前,遞衣裳的遞衣裳、擺馬杌的擺馬杌。
崔骥征自然也在其中,他身為國戚,自然也是一身重孝,更映得那張面孔比冰雪都白皙幾分,而此時的他與平素所見均不相同,舉止傲睨自若,自有一番渾然天成的矜貴。
崔骥征剛準備登車,就見面前一個鐵塔般的黝黑少年擋在馬前,先是一愣,随即擋住自家小厮的呵斥,低聲道:“你主子就在左近?”
“正是。”
崔骥征左右四顧,也未找到人,“此處人多眼雜,還請你主子上車一敘。”
不多時,就見朱厚炜披着一件玄色披風,裏頭是整整齊齊的素服,在車外拱了拱手,“叨擾二公子了。”
随即也未用馬杌,利落地翻身上車。
車緩緩向前,待到出了國子監街,崔骥征才敢行禮,道:“殿下這是要吓死我。”
他的語氣倒是有些嗔怪的意思,朱厚炜笑笑,“随興所至,事出突然,也未來得及給二公子遞拜帖,是我唐突了。”
崔骥征仔細打量他,只見原本就瘦削的臉龐已然凹陷下去,更顯得那雙眸子黑如點墨,卻也比先前暗淡了,“殿下節哀。”
“實話實講,若說我對他一點怨怼都沒有,就有些自欺欺人了,”朱厚炜緩緩道,“可事後想想,他冷落我,後來又讓我早早就藩,興許也是一種庇護……”
“古往今來,哪裏有多少皇子這個歲數出藩的?”崔骥征忍不住打斷,“我娘前幾日還說殿下可憐呢。”
他隐晦未談的是,永康大長公主原話是“有娘還不如沒娘,親娘活像後娘”。
朱厚炜失笑,“我自打落地,便受天下膏腴供養,如今又有親王之尊,別說是九州大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農婦,就說長安城內的販夫走卒,州府縣各個衙門裏的刀筆小吏,各個整日裏為了升鬥米奔忙,哪個不比我可憐?”
“殿下說的是。”崔骥征讓府中的馬車繞着北京城轉圈,遺憾道,“殿下難得出宮,我卻連桌素齋都無法招待,下次再能相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二人又想起過了重陽朱厚炜便要啓程,彼時也未出孝期,怕是也不便過多來往,心下均有些傷懷。
朱厚炜重活一世,本就豁達,拍拍他肩道:“日後我不便出城,但二公子來去自由,他日行萬裏路時刻來德安尋我,彼時我再與你把酒言歡。”
崔骥征也勉強扯出一抹笑,“一定。”
“對了,既然是國喪,為何我還看見不少監生在酒肆裏坐着?”朱厚炜蹙眉,又對車外的丘聚道,“你方才探查出什麽了?”
“方才時間太短,小的只來得及将茶館酒肆和監生們的名字記下。”
朱厚炜點頭,“也是不容易了。”
“這些我倒是知道。”崔骥征冷笑道,“因是國喪,這些酒肆便改成了茶樓,原先的筵席改成了素齋,不是熟客絕不招待,可若是進去便知,所謂的素齋,也是用雞骨湯熬制,而裏頭的茶水,全部都是素酒。也不知背後是什麽來頭,這幾次順天府巡查,也都是草草瞄上兩眼,也便過了。”
朱厚炜嘆了一聲,對丘聚道:“別查了。橫豎背後不是姓後,便是姓宦。”
“再往前不到二裏,便是宮城,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殿下出藩前,就算再見,怕也不敢貿然上前。”崔骥征也不知是不是個哭賴包,眼眶竟然又紅了,“先前殿下以折扇相贈,我無殿下的巧思和巧手,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塊打小貼身佩戴的暖玉值些銀子,請殿下切勿推卻。”
朱厚炜從前只在小說傳奇中聽過這等物什,說是此玉冬暖夏涼,乃是一等一的好物,哪裏好意思收,又聽崔骥征道:“殿下幼時生過一場病,從此體寒,這兩年撷芳殿又形同冷宮,此玉放在我這也是無用,還不如贈予殿下。他日殿下在藩地看到這玉,也能想起千裏之外的京師,還有一兒時玩伴。”
朱厚炜接過這塊玉,果然觸手溫潤,仿佛還帶着他殘餘體溫,想到他二人的交情也不必過于客氣,便幹脆将那玉挂在脖子上,貼着胸口戴着。
也不知跟梢的人怎麽傳的,多愁善感的少年天子聽聞此事,竟看着窗外明月,長嘆一聲:“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也罷,他不在京師,我也合該多關照表弟,你們可要盯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