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八章

“哦?”朱厚炜面不改色,“胡節又是何人?既是孫長史的同科好友,想來也是個君子吧?”

錢寧壓低聲音,故弄玄虛道:“殿下年歲尚小、不問國事,怕是有所不知,這胡節奸榜有名,已經明正典刑,如今卑職正率隊查找其餘黨。”

“奸榜?”朱厚炜笑道,“我只聽聞過金榜,再荒唐些有江湖兵器榜、青樓花榜,如何世上會有奸榜這種東西?是奸是忠由何人所定?拟榜之人的忠奸又由何人決定呢?”

錢寧先前就聽聞過這小殿下和國舅的龃龉,如今也算是見識了其耿介,不由幹笑道:“自然由聖天子定奪了。”

朱厚炜哪裏不知榜示的奸黨內含謝遷、李東陽、王守仁等人,武宗雖然荒唐,但對李東陽等人還算尊重,恐怕根本還不知他日名揚天下的王守仁是何許人也,這奸榜不過是劉瑾鏟除異己之用。

可錢寧這般咄咄逼人,怕是已然篤定自家會收容胡節遺屬,想來要麽是有人一路盯梢,要麽便是錦衣衛或是王府有人吃裏扒外,走漏了風聲。

朱厚炜淡淡道:“孫長史既是我王府屬臣,也長年居住在王府。若是錢大人懷疑他窩藏嫌犯,那盡管搜查便是,錦衣衛辦差,小王哪裏敢攔?”

錢寧寒微起家,就是靠着逢迎拍馬、佞幸邀寵上去的,極其善于察言觀色,自然看出朱厚炜之不悅,他雖有朱厚照的寵愛和劉瑾的倚重,可也不敢得罪當朝親王,可看着身後帶來的弟兄,也不舍這麽個立威的好時機,頓時有些進退維谷。

朱厚炜自認為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人,哪裏忍心見他如此為難,當場便拍了拍手,于是突然之間蔚王府燈火通明,規矩嚴明的內侍魚貫而出,将王府每一間房門盡數打開,整個王府門戶洞開、無遮無掩。

整個衡州城此刻怕都被這麽大的動靜驚醒,不少百姓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又被府內肅殺之氣震懾,匆匆忙忙四散走開。

錢寧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一出,頗有些女相的姣好面容上頓生幾分戾氣,他身後的錦衣衛倒是訓練有素,只沉默不語地警戒。

朱厚炜捋了捋自家衣袖,悠然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既然錦衣衛已經懷疑到我蔚王府頭上,若是顧及我與陛下的兄弟之情不加查檢,日後瓜田李下,我蔚王府縱然與事無涉,也是百口莫辯,倒不是今日請各位兄弟細細查檢再如實上報,還我蔚王府一個清白,也免得日後旁人說你們包庇小王。”

他身量已然長成,錢寧本人身高七尺已不算矮了,他竟比自己還高上一個頭,說句偉男子亦不為過。而如今這樣的一個人微微低頭凝視自己,縱然對方眼中無喜無怒,也足夠讓人頓生壓力。

錢寧看了看随從錦衣衛們的神色,按了按自己手中繡春刀刀柄,咬牙道:“殿下美意,卻之不恭。給我搜!”

“稍等,”朱厚炜淡淡道,“只是配合錦衣衛查案,并非抄家,小王初開府不久,家底着實不厚,還請諸位兄弟輕拿輕放。”

朱厚炜又對巴圖魯道:“你去後院照拂幾位大人的女眷,莫要被沖撞了。”

被驚動的靳貴、孫清也已經到了前院,前者不知內情,只覺錦衣衛嚣張跋扈,頗為氣憤,後者心知肚明,難免有些慌張,落在錢寧眼中,更覺可疑。

朱厚炜走過去按住孫清的肩膀,“先生莫慌,乾坤朗朗、天理昭昭,錢大人公正嚴明,自然不會冤屈任一個好人,也定會還先生、還我蔚王府一個清白。”

靳貴掃了一眼孫清,心裏也明白了三四分,在椅上坐下,捶了捶腿,“看起來還得搜檢一陣子,這幾日殿下忙于農事,于讀書上有些懈怠了,恰巧此時有暇,臣便為殿下講解去年李東陽大人修成的《歷代通鑒纂要》,若臣有什麽說的不盡不詳不對之處,孫長史可在旁補充。”

“是。”朱厚炜恭敬坐下,凝神細聽。

錢寧看着怡然自得的師徒三人,再看看井然有序的蔚王府,與之對比正翻檢得起勁的衆錦衣衛則猶如烏合之衆,讓呆立在院中的自己也顯得頗上不得臺面。

錢寧垂下眼睑,自己自幼被太監當做娈寵收養,殘缺不全的太監玩弄一個美貌孩童的手段龌龊得讓人難以想象,後來自己又被引見給劉瑾,随後又被劉瑾引薦給少年天子朱厚照。

由此他的人生便再也不同了,論起寵信,興許劉瑾當世第一,可論起寵幸,他稱第一,無人敢稱第二,偶爾朱厚照失眠,甚至要枕着他的腿方可睡着。

可如今他卻在蔚王府吃了這麽大的一個悶虧,朱厚炜雖然在專心致志地聽講,可那淡漠和無視,全都仿佛在嘲笑他。

憑什麽有的人生而高貴,有的人生而下賤?

總有一日,他要權傾朝野,将這些目空一切的天潢貴胄、目下無塵的文官大儒都踩在腳下。

“大人,什麽都未搜到。”一名錦衣衛上前,“所有的內侍奴婢都驗看過,并無胡節餘黨。”

錢寧蹙眉,“怎麽可能?”

朱厚炜聞言心中更加篤定,多半是蔚王府出了內鬼,“既然千戶不信,不若親自查看?”

已經到了這一步,蔚王已經得罪了,錢寧也不必再去考慮蔚王的面子,直接陰沉着臉向後院走去,甚至還親自拿着畫像一一比對。

“豺狼當塗啊……”靳貴看着他的背影,聲音壓得極低,“連楊閣老都被貶去南京了,一個閹人竟勢大如此。”

“專權也便罷了,竟還挑唆天子耽于玩樂,我有同科任工部侍郎,聽聞那用來游樂的豹房共有二百餘間,耗費二十四萬兩……”靳貴痛心疾首,“這麽多銀兩,可以養活多少貧苦百姓?就為了建這豹房,亦為了排除異己,劉太監折騰出罰米法這種惡法,位高權重如尚書韓文都被整得家業蕩然,黎民黔首還能有活路麽?”

孫清并未附和他,只緊張地聽着那頭動靜。

果然,錢寧陰柔的聲音從院內傳來,“不知殿下可否将地牢打開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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