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假意

假意

到了下午,天空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謝堅躺在枯葉鋪墊而成的地上,渾身動也不能動,渾身仙力盡失,俊臉上沾了泥。

一只枯葉蝶展開翅膀慢悠悠飛着,落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眨了眨眼睛,他試圖通過殘忍的眼神把蝴蝶吓走。

但是,不僅蝴蝶沒走,樹下還多了一只兔子,紅着眼睛,兩只爪子左一下右一下呆呆地扒拉着他發絲。

謝堅咬着牙,惡狠狠地瞪着兔子,眼睛裏幾乎冒火。

要是現在能動,他一定要把這只兔子抓起來做麻辣兔頭。

隐隐綽綽的人影在樹林中浮動,謝堅耳尖動了動。

常年修煉使得他體質比一般人更加靈敏。

透過血絲模糊的雙眼,他看見一個女子,挎着一個竹籃正背對着他,不停地扒拉着泥巴,不知道在找些什麽。

一陣惡臭襲來,不遠處又多了一個人的身影。

“瑤妹兒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如意郎君沒有?你看我王麻子怎麽樣?”

說這話的是一個一頭賴皮藓的矮小男人,從山上臺階走過來,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跳起來估計還沒他高,氣質猥瑣。

這王麻子怪精明,故意選中人煙稀少的山上,對這個女子下手。

謝堅猜的個八九不離十後,就懶得去看,只閉上眼睛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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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他那個命中注定的獻祭品在哪裏,為什麽還沒出現。

片刻,一個女子呆板木讷的聲音傳來:

“麻子哥,我還不想嫁人。我一個人種地,養菜都能幹。要是成親還要帶娃娃,我不想。”

“呸呸呸,說什麽胡話呢。哪有女子不想要娃娃的。”

“對了,你不是老羨慕村裏其他人都有地,你沒有嗎?麻子我有四畝地,保準讓你想在地裏種啥就種啥。”

說着,王麻子就要去拉程瑤的手,被她一鐵鍬拍了下去,直接把他拍了個骨折。

王麻子疼的嗷嗷直叫,罵道:

“程瑤,你別給臉不要臉。我爹可是鄉裏的裏老。”

程瑤沒說話,繼續埋頭采着她的草藥。

村裏沒有分給女娃土地,她沒有養活自己的手藝兒,只能經常上山采藥,賣給藥鋪老板,換點錢買種子。

裏老是誰,要是裏老真的有用為什麽不管管他們小雨村的不平之事。

看着讨不到好,也沾不到什麽便宜,王麻子只能抱着手,哭着回去找爹。

對,就應該這麽幹,對待無賴就不能忍氣吞聲。

看着眼前貌似老實容易被欺負的女子,反擊起來卻如此潑辣。

謝堅難得對她感了點興趣,眸中溢出了淡淡笑意。

只是,下一秒看到她沿着山路,扭頭朝他的方向一步步走來。

謝堅:“……”

一步,兩步……

“不會就是她吧。”

望着女子的手逐漸扒拉開一人蓋的雜草,露出長而黑的兩條辮子,面容模糊不清,謝堅一顆心久違地砰砰跳起來。

就是她了吧。

那個為他獻祭的第一人。

謝堅垂下眼睫,牙齒上下碰了碰,咬破舌尖,唇角慢慢溢出一絲血絲,虛弱朝着來人道:

“救救我。”

——

程瑤的家并不富有,甚至可以說是寒酸。

一個破落的小院子,牆上挂着絲瓜藤,一張木板拼湊而成的床放在窄小的房間裏,院子裏放着一口缸,漂浮着一些水草,上面還趴着一只青蛙。

此刻,謝堅坐在唯一的那張床上,看着程瑤進進出出,為他忙上忙下。

指尖一動,微薄的仙力溢出來。

果然,一靠近命定的祭品,他的力量就開始慢慢恢複。

眼前一片陰影落下,謝堅擡了擡眼,看見少女站在他面前,手裏拿着一把掉了齒的木梳子,局促地對他着笑,淺淺的卧蠶若隐若現。

她有一雙長得很好看的眼睛,不像他微挑的丹鳳眼,程瑤的眼睛是圓圓的杏眼,笑起來黑亮黑亮的。

謝堅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很喜歡吃黑葡萄。

“我想吃黑葡萄。”他低着頭,輕輕呢喃一聲,不遠不近的距離,剛好能讓程瑤聽到。

“黑葡萄?”程瑤為謝堅挽發的手頓了頓,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現在是春天,哪裏來的葡萄呢。

“可我真的很想吃。”

謝堅喉結滾了滾,嗓音嘶啞,整個人彌漫着一股頹喪的氣息。

程瑤聽着,他似乎要哭了。

“你知道的,我從前是世家子弟,可是現在瞎了,就沒有家了。”

少年雖然對她說着話,眼尾泛着紅,可程瑤瞧着,卻覺得他離得那麽遠。

“好。”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她又重複了一次,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

——

“想殺她,好想殺她,殺了她就可以結束這場無聊的家家酒游戲。”

謝堅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程瑤走時特意為他蓋上的毛毯,一點點地數着地上的螞蟻,眼神卻不知不覺望着門的方向。

程瑤自從那次答應給他找黑葡萄以後就經常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系統焦急地一直在他心府中催促:

“喂,我的小祖宗哎,你還想不想恢複了。你要是想走無情道打敗男主,改變命運。可是必須讓這程瑤愛上你再親手殺了她,殺妻證道,不然會道心不穩。”

“那她現在對我的好感度有多少?”謝堅問。

“才50%,可能還是因為對你的好皮相一見鐘情。”

哼,膚淺好色的女人,怪不得這些天對他那麽細心照顧。

心裏莫名其妙一股煩躁,謝堅随手撿起一顆石子扔了出去。

石子落在缸上頓時打了幾個水漂,缸碎了。

伴随着破裂聲的是來人匆匆的腳步。

“讓讓,快讓讓!”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謝堅默默握緊了手中的零碎石子,指尖聚集了仙力,眼眸裏一絲危險閃過。

雖然還沒恢複到全盛實力,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些日子他仙力日漸增多。

不明白的,他全都歸根于小說劇情安排。

“砰”的一聲,門被人踹開了。

一衆人擡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進來了。

上一秒謝堅還在想着不管什麽事,他是是一定要懲罰這個踹他家門的人的,下一秒卻被擔架上那人的面容直直地愣住了。

“你就是程瑤這姑娘的相公吧。她受了傷,很嚴重,治不了了,準備好錢安葬吧。”有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節哀。”

真是一對苦命的鴛鴦。

一行人同情地看了坐在輪椅裏的謝堅一眼,又看了看擔架上生命垂危的程瑤,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麻繩專挑細處斷,上天最愛折磨苦命人。

“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謝堅低着頭,手放在膝蓋上,語氣無悲無喜,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哎,據說就是為了去采那狗熊巢穴外的草藥,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沒多少氣了。”

有人被沉痛的氛圍感染,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謝堅冷着臉,眉峰鋒利地挑起,無情地笑,在整場悲痛的畫面中格格不入。

天一點點暗了,院子的人逐漸走光了。

只剩下了謝堅一個人。

很好,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不對,這次還有一個死人陪着他。

謝堅手搖着輪椅,輪子被地上散落的石頭絆的磕磕碰碰,晃得整個人都眩暈起來。

他想,他此刻确實很想笑。

他也的确笑起來了。

上天像是和他開了個惡劣的玩笑。

他還應該做些什麽呢?。

他還能做些什麽呢。

還以為自己能擺脫命運的安排,可是下一秒上天就對他說,“看吧,謝堅,你永遠都是失敗者。”

扔開輪椅,謝堅面無表情地慢慢站起身來,走到了那具屍體面前,冷靜地掀開了上面的白布。

少女的眼睛緊緊閉着。

程瑤死的很凄慘。

本來就不怎麽好看的臉被狗熊撕裂得更難看了,沒有形狀。

他看着看着,就想吐。

少女的手裏緊緊攥着一個東西。

草藥,草藥,草藥就那麽重要嗎?

她知不知道她只能死在他手裏,死在為他獻祭的路上。

謝堅恨得牙關咬出了血,被一個死人氣的腦子都快炸了。

強行打開她的手,下一秒他整個人都劇烈顫抖起來,面部抽搐,跌坐在了地上。

葡萄。

一串兒圓溜溜的黑葡萄珠圓玉潤,看起來鮮豔欲滴,被少女緊緊攥在手心裏,壓得破了皮兒,紫色的汁水沾了血。

“可是現在葡萄還沒成熟,我去哪裏能找到葡萄呢。”

“誰知道呢。我不管,我就是想吃葡萄,或許去過冬的狗熊窩裏就能找到了。”

少年少女的對話仿佛還在昨夕,謝堅搖了搖腦袋,眼前出現了層層疊疊的幻影。

他覺得自己快要炸了,胸口一陣陣針似的疼,喘不過氣兒來。

為什麽人可以一瞬間承受這麽多複雜的情緒,即便是仙人也不能避免。

悲傷的,懦弱的,心疼的,後悔的,這些七情六欲,他通通不需要。

不需要!

系統驚訝地看着幾乎陷入癫狂的謝堅,叫道:

“主人……”

下一秒竟是看到他蒼白的眼上徑直流出了兩行血淚。

“程瑤……”

謝堅雙眼凝滞,十指化刃,狠狠地割向了自己的手臂,竟硬生生刮下一塊肉來,根骨清晰可見,疼的他額頭劇烈地沁出汗水,兩腮卻興奮地通紅。

“程瑤……”

失血過多,他走路都不穩了,只能在地上爬着去夠那擔架上的屍體,雪白膝蓋磨得紅腫不堪。

謝堅努力彎下腰去觸碰那人的臉,少女微弱的的呼吸聲幾近于無。

“別怕。”俯身,他輕輕環抱住了她,泛着粉色的臉緊緊挨着程瑤面目全非的臉,親昵地蹭了蹭,齒間含着那塊肉一點一點嚼碎生生地渡進了少女的口中。

“別怕,我陪着你。”他呼着氣兒,眼前一陣陣發黑,卻還是将少女擁在懷中,輕輕撫摸她的發絲,像是護着一件珍貴的寶貝。

“瑤瑤……”

千回百轉,謝堅牙齒顫了顫,終于還是忍不住喚出了口。

盎然的春意下,萬物發芽。

寂靜的小院中,有兩個緊緊擁抱卻垂死的人。

系統望着謝堅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早已經亂成了一行代碼:

“瘋了,瘋了,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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