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問心

問心

“你剛才看到她醒了嗎?”

“沒有啊。她要是醒了,知道這事不是更難過。說起來,她還挺可憐的,誰讓她愛上了一個仙人,還是如此天賦卓絕的郎君呢。”

“一個凡女而已,即便死了,小仙君現在好事将近,相信他也不會在意的。”

“我看她病的這般重,離死也不遠了。死了也好,省的給我們落霞宗帶來晦氣,對她那郎君也是好事。”

有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傳入耳朵,程瑤疲憊地睜開眼睛,窗外叽叽喳喳圍了一群仙侍,正七嘴八舌地讨論着她和謝堅。

不對,話題裏還有一人。

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耳尖捕捉到一個女子的名字。

江清清。

落霞宗宗主的獨生女,嬌媚可人,與謝堅兩情相悅。

江清清,江清清……

程瑤嘴裏反複低聲念着這個名字,慢慢地,回過神來。

是女主啊,那個命運中該與阿堅糾纏大半輩子的女子。

相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被人趨之若鹜追捧的女子,和她這種平凡的農家女是不一樣的。

打散的故事軌跡最終還是按照它既定的安排回到了原點。

臉上一片木然,程瑤舔了舔幹澀到破皮的唇,緩慢地從床上爬起來,給自己套上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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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着鏡子,她手裏拿着木梳,費力地給自己梳着發,沒有做婦人打扮,而是如同以前在小雨村一樣編了一個辮子,垂在胸前。

原先順滑的發絲早已變得枯燥,明顯的白發夾雜裏其中,已經無法掩蓋。

她輕輕撫上鏡中映出的那雙呆滞的眼,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眼裏已經沒光了。

從鎮子裏離開後,她沉睡着就被謝堅帶來了落霞宗。

屋子裏沒人,靜的冷清,透着寒氣的冷。

程瑤下意識去搜尋謝堅的身影,沒找到一絲他存在的痕跡。

嗓子像是破了風的窗戶般嘶啞,她手指按着自己的嗓子,即便是咽口水也會刺啦啦地痛。

等到把自己整理地幹幹淨淨以後,程瑤給自己戴上了兜帽,一步一步慢慢向外走去。

近日,不知為何,她愈發累了,血液仿佛阻塞不通,時時刻刻堵在胸口。

只是走了幾步,她就累的直喘氣,大汗淋漓,只能扶着路過的一塊石像休息。

巨大的石像上雕刻着一個戴着碧色簪子的道長模樣,腳下卧着一只麋鹿,仙風道骨,一雙眼眸無悲無喜,不知道是在注視着衆人還是在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程瑤蒼白的手扶着石壁,整個身子幾乎被石像蓋住,她撫着胸口費力地想。

她有多久沒見過阿堅了。

她不知道,只在少數清冷的夜裏,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嘆息,迷迷糊糊地看見月光下少年臉上的一片涼意。

她很想去撫平阿堅緊皺的眉頭,告訴他別難過了。

她作為一個凡人,已經活的夠久夠精彩了,不必費盡心力替她續命。

她本該死在狗熊嘴裏,或許更早的是,被阿母抛棄的那個雨夜,如果不是方姨心善給了她一點熟花生吃,她早就抱着肚子餓死了。

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

程瑤從回憶中脫離,擡眼看去。

道路兩邊挂滿了各宗各派的旗幟,顏色各異。

正中央,一個圓形場臺前圍滿了人。

有喝彩聲一陣陣透過風傳來。

“謝師兄這劍招使得漂亮啊,不是說他年少就離開塗家出門歷練,沒有跟過名師修煉嗎?”有人問道。

“天才自然和我們這種人是不一樣的,看,師兄已經破了對方那人的陣法了。”

場上,白衣少年和對面的灰袍男子已經決戰到了最後時刻。

先前布下的陣法被破,灰袍男子抱着琴身,面上已經是冷汗密布。

白衣少年卻是随意地站着,右手執劍,面無表情地望着對手。

今日,是五閣四宗舉行的問劍大會,每個門派都只能派出宗門裏一兩個最優秀的弟子參加。

作為飛雲閣天賦最高的牧無修自然也是如此。

平日裏比旁人修煉快,更是受到閣主賞識,閣裏最好的資源從來都是緊着他先挑,在飛雲閣他走路都是昂着頭的,他哪裏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個道理。

只是今日他碰到了一個硬茬。

一對一戰鬥晉級,手裏握着臨行之時閣主給他的宗門秘寶問心琴,牧無修一路上突破重重打鬥,輕松來到了終點賽。

對面是落霞宗派出來的弟子,聽說是個剛修煉沒多久的新人。

這落霞宗現在是緊閉宗門太久了吧,居然舉衆無人,只能派這麽個相貌年輕的少年出來應戰。

牧無修冷哼一聲,手裏抱着琴,面露嘲諷道:

“小友放心,我不會讓你輸得太慘烈的,最多也就是斷了胳膊和腿。”

刀劍無眼,問劍大會規則早就約定過,只要不傷及性命,一切随命。

望着臺下女修們灼灼驚豔的眼神都直直地放在了那名叫謝堅的弟子身上,牧無修心中更是惱火。

這般只有長相,花拳繡腿的人他最是看不起。

修道之路,最是艱苦,理應一心放在修煉提升修為上,而不是兒女情長上。

難怪常有男女修士因為這些無用的情愛隕落。

聽了這話,謝堅不置可否,修長手指輕敲劍身,淡淡地說道:

“哦?牧兄看來很有自信。”

那當然,年輕一輩中,他還從未遇到敵手,只除了那個看着一臉純善自己卻怎麽也傷不了他的塗氏小少爺。

總不能還有第二個像塗清落那般天生錦鯉護體的人吧。

牧無修心裏這樣憤憤地想着,手撫着琴弦,蒼白的臉上綻開了一絲殘忍的笑容:

“聽說你的劍很鋒利,那就讓我的問心琴來試試吧。”

灰袍男子彎曲手指勾上了琴弦,絲絲破碎淩亂的聲音漸漸在場上響起,雜亂無章,比賽的臺上竟是憑空起了霧氣。

聽見這琴聲的圍觀衆人只覺心神一陣激蕩,仿佛有人在一次次重現他們內心最恐懼害怕的事情。

修為稍低,在幻境中撐不住的人早已經眼神呆滞,口吐白沫。

高處,看臺上的各大宗門宗主也是目露震驚之色。

西清宗的宗主界龍清率先開口道:

“羅老弟啊,只是宗門子弟們的小小切磋,點到為止,怎麽還把你看家的神級寶物給拿出來了。”

被叫道的羅墨手裏拿着羽扇,眼裏閃過幾縷精光,笑道:

“這問劍大會辦了這麽半年,規則裏也沒有那條提過後輩們不能用神級寶物啊。”

這老陰賊!

一時之間,衆人神色各異,心裏确是不約而同地罵道。

問劍大會百年才舉辦一次,奪得魁首的人除了是公認的修煉天才以後,更是能給宗門帶來無上的榮耀。

資源供奉,名氣遠揚,這背後數不勝數的好處自然讓各個宗門費進心思去尋找好苗子。

聽說這落霞宗不久前才收到一個天資卓越的弟子,沒想到,這就要折在飛雲閣這老賊的手上了。

若是任由這牧無修拿着神器一路暢通無阻,這天下第一宗的名頭豈不是要落在飛雲閣頭上了。

不願自己做出頭鳥,界靈清手指滑動着杯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又轉向一旁沉默不語的落霞宗宗主江物流說道:

“江兄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你那好徒兒被人折煞嗎?既然可以拿神器參賽,江兄幹脆把那寫輪眼也拿出來給大家賞賞眼吧。”

寫輪眼!

傳說中可以逆轉輪回的神器。

向來有傳言,寫輪眼能一眼定生死,一眼逆輪回。

有按耐不住的人已經身子微微向前,慫恿道:

“老夫瞧着你那徒兒快要撐不住了,你就忍心讓你那寶貝女兒未婚守寡嗎?江宗主。”

江物流坐在座位上,紋絲不動,雄渾的雙眼裏閃過一絲冷笑。

這些人不過是想趁機确定這寫輪眼是否真的在落霞宗,嘴上說着什麽仁義道德,他們才不會在意一個少年弟子的死活。

站在一旁觀戰的江清清卻是滿臉慌張,擔憂地扯着江物流的袖子,粉腮含淚,急道:

“父親,你就把你那寶物拿出來吧,大師兄快撐不住了。”

她站在高處,看的更清楚。

謝堅站在最中央,面色蒼白,雙眸緊閉,眉頭緊皺,手撐着劍身,強行不讓自己跪下來,仿佛沉浸在了什麽痛苦的夢裏,無法醒來。

“再等一會兒看看。”

江物流穩坐如山,安撫着擔憂的女兒,說道:

“若是他連這都撐不過去,我如何能放心把你交給他。”

江清清咬着牙跺腳,也只能作罷。

爹爹的脾氣她這個做女兒的最是了解,說一無二,沒有人能更改他的決定。

沉浸在幻境之中的謝堅渾然不知!此時有多少雙眼睛落在了他身上。

白皙掌心被硬生生勾破,一縷縷血線滑落在薄如蟬翼的劍身上。

劍身吸了他的血以後,泛着奇異的流光,發出嗡嗡铮鳴聲。

“瑤瑤,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什麽夢。”幻境中,少女笑着踮起腳尖為他摘去發間一片桃花,黑亮的眸子如水一般,溫柔地注視着她。

“一個沒有你的夢……”

謝堅默默呢喃着,驀然睜開了眼,目如寒光。

衆人只見着那先前被幻境折磨地痛不欲生的白衣少年緩緩起身,身形筆直,仿佛這世界上沒有什麽能折斷他的脊背。

少年的雙眼赤紅,瞳孔裏面還泛着血絲,嘴角卻挂着一絲古怪的笑容。

“很好,你真的惹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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