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晨光微熹,分館開始忙碌起來。

今日有祝史要啓程回京,他們需要稍作準備。

中年男人估摸着時辰,鹿安清那屋還是沒有動靜,心裏只覺得奇怪。鹿安清是個非常規矩的人,他說了今日要走,那就不會拖延。平日這時間,他早該起了。

他想起鹿安清昨日剛處理了黑門山的災禍,心裏暗道不好,難道是反噬太過嚴重?

祝史裏,有部分人可以結伴互相處理這些黑紋的反噬。

據說是他們互相契合。

可鹿安清身邊連個伺候跑腿的都沒有,一個多月前來到他們這裏時,孤零零一個人,可真是把分館吓壞了。

中年男人一邊嘀咕着這些,一邊上樓。

牽馬少年在樓下輕叫着:“大叔,你上樓作甚?”

中年男人擺擺手,快步走到了鹿安清的房門前,剛舉起手想敲門,就将緊閉的門從裏面被打開。

随之而來,是濃臭的腥氣。

中年男人臉色大變,臉色青白,險些一頭栽倒。從門內探出來一只手,牢牢扶住了他。

一道暖流從皮肉接觸的地方傳來,中年男人的眩暈很快散去。

“祝史大人,這是……”中年男人瞪大眼,發現鹿安清的衣服淩亂不堪,好像被人暴力揉搓過,哪怕匆匆整理過,都無法掩飾,“這氣息,有災禍出現在史館內?”

巨大的壓力讓他雙腿不由得瑟瑟發抖,連牙齒都在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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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怎樣可怕的感覺!

好像正被一頭恐怖的怪物盯上。

哪怕那災禍現在根本不在,可殘留的氣勢,還是讓中年男人無法承受。剛才只是聞到那味道,他都差點出事。

鹿安清的臉色慘白,眉頭緊蹙:“去找主事,昨夜分館內出現災禍,檢查禁制是不是出了問題。”

一只災禍無聲無息出現在分館內,甚至一夜過去都無人發現,這對史館簡直是驚天駭俗的事情。

中年男人的臉色大變,正要聽令行事,目光擦過鹿安清身後破亂不堪的屋子,露出擔憂的神情:“祝史,您可是和那災禍搏鬥了一夜,我先去請醫者……”

鹿安清搖了搖頭:“先去辦事。”

中年男人拗不過鹿安清,知道他以正事為重,立刻去告知主事。

不過瞬息,分館內平靜的氣氛為之一肅!

鹿安清直到中年男人離開,才踉跄地靠在門板上。無時無刻的酸軟侵蝕着那條瘸腿,令他根本站不穩。

那災禍在天光破曉前離去,鹿安清體內的力量全都被他吸取,連帶着那些黑紋,都一并被拔除。

就在中年男人敲門的前一刻,鹿安清才攢足了力氣,從地上爬起來。

淩亂的衣袍下,鹿安清的兩條腿赤|裸着,瑟瑟發抖。

這狼狽不堪的境地,他已有多年不曾體會過。

他略略拉起下擺,露出略顯畸形的左腳。

他發了狠注視着本該慘白的皮肉,處處都是啃噬的痕跡。壞死的皮肉骨骼,好似在這個時候又敏銳地提醒着他歷歷往事,再是紅腫滲血的地方,都沒有半點感覺。

歪了的樹樁,再怎麽努力,都無法煥發新枝。

若不是這條瘸腿,昨夜何以……

鹿安清的手指微微顫抖,洩去力氣,一步一拐地往裏走。

那樣的痕跡……不只是在一處,而是處處,總歸,都是被風暴肆虐後的殘骸,并無差別。

在其他人趕到前,他得換下這身被撕毀的衣裳。

分館鬧出這樣的大事,鹿安清和分館主事兩人裏裏外外徹查過幾遍,發現分館內的禁制根本沒被觸動。

再聽說,鹿安清已經用掉了玉佩後,主事露出駭然的表情。

祝史出沒在危險地帶,常年和災禍為伍,就算有辦法清除黑紋,可總有來不及的時候。

那些被黑紋侵吞了的祝史……

便會發瘋。

那時候,祝史就不得不對上曾經的同僚,将他們殺死。

而那玉佩,便是史館派發給每一個祝史的最後底牌。在玉佩內,封印着一絲絲龍氣,盡管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縷,可在祝史發瘋或者遭遇巨大危險前,這玉佩能夠庇護祝史。

許多祝史都受益于此。

而昨夜,鹿安清即便用了玉佩龍氣,都不能阻止那只災禍。

這是何等詭異強大?

分館主事一邊急報回京,一邊看着鹿安清:“祝史,您昨夜可曾受傷,那災禍又是何時離去?要是這禁制無法阻止災禍,那恐怕後患無窮!”

鹿安清沉默。

……那只災禍,昨夜,在完全控制住他後,只是舔吃了他全部的力量。連帶着皮肉骨髓裏的黑紋,都毫不忌口地吞吃下去。

直到現在,鹿安清都覺得體內空蕩蕩,怕是要好些天才能恢複。他現在難受的很,耳邊全是主事的心聲。

若說傷害,在這件事裏,唯一受損的,就只有鹿安清的力量。

盡管鹿安清沒說什麽,可是主事卻不敢輕忽。

大部分災禍,都是沒有神智的物什,有時是一團灰霧,有時是殘缺的異類,但最可怕的,唯獨一種。

可以拟物的災禍。

類人,或是類物,這樣的災禍,最是可怕。蓋因它們之強大,連普通百姓也能可見其狀,并未升起戒備之心。

任由其無聲無息地靠近,頃刻間就能掠奪人命。

自打得了鹿安清那句話,分館主事急忙趕來。

就算他不知道那是什麽災禍,屋舍內殘留的災禍的妖邪之氣,都令他呼吸不暢。如此強大,再加上鹿安清的講述,這只災禍……

是“那種”最可怕的存在之一。

昨夜無人知曉時,鹿祝史定然和那災禍抗衡了整整一夜,這才保住了分館和周遭百姓的安全。

他心中預備往朝廷史館打的草稿越發地長,面上對鹿安清也越發恭敬。

鹿安清原本是要趕回京城,因着這事,在這座邊關小城又停留了十天。

至于史館回傳的消息,已将此事記錄在冊,另有專人前來徹查。

而鹿安清,則是踏上了回京之路。

大牛在趕車。他要進京找兄弟。

他帶着攢下來的盤纏和家裏最後的家底,一輛驢車上路了。

快到京都時,大牛總算稍微放心。

在京都外,遇到山賊的可能性就少了許多。還有幾天的路程就要到了,入夜他不敢趕路,就将驢車停在官道邊上的林子裏。

大牛幸運,沒遇上山賊,也沒遇到饑餓的野獸。

他也足夠不幸,在臨近京都時,遇上了災禍。

何為災禍?

民間在神教覆滅後,已經少有傳聞。

可百姓還是會信奉鬼神,會尋找虛無缥缈的慰藉。

那些怪異,可怕,名為鬼魅。

大牛就遇到了“鬼”。

他的身體很好,這樣的夏夜根本不需要被褥,可後半夜卻整個人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寒意冷得渾身哆嗦,凍得醒了過來。

他拼命搓着身體,仿佛行走在冬夜的大雪裏。大牛牙齒打顫,連呼吸都吐着白氣。

“這,是……”

涼意,是從骨髓裏滲透出來的冷。

會死。

曾讓大牛逃過幾次危險的預兆猛地竄上他的後腦勺,讓他臉色慘白得像是剛從冷水裏撈出來一樣。

……他是撞見鬼了嗎?

在本該漆黑一片的夜林,大牛看到一點光亮。不知是從何而來的膽量,他顫抖着爬下了車板,朝着那微弱光亮的地方走去……

他看到了,一小簇燃燒的火堆,以及架在火堆上緩緩轉動的……

雞?

大牛沒發現,自己胳膊上被凍出來的淤紫稍稍褪去。

他軟着腳走到那火堆邊上,一股腦坐了下來,茫然地盯着火堆發呆。

他的身體還在打顫,但也逐漸恢複了知覺。

在烤雞的人沒趕人,還在慢吞吞地加着料,那香味越來越濃郁,将差點凍僵的大牛從世界的另一端吸引回來。

咕咕……

肚子打鼓。

他就看着那人将烤好的雞撕了一半下來,好像根本不燙嘴一樣吃了起來。

那動作看着有點粗魯,卻又有些意料之外的優雅。

仿佛那是自骨子裏帶出來的氣質,再多年的磨砺都無法消去。

吃了一半,他拎着另一半的烤雞起來,經過大牛的時候随手丢給他,在大牛手忙腳亂接住的時候,一股奇怪的味道飄散過來。

大牛下意識吸了吸鼻子。

“吃。”

一道微涼的嗓音響起。

“莫要擡頭。”

那只是平淡的字句,平淡得好似一切怪異都并不存在。

莫名的,大牛安心了。

他低頭吃起了那只烤雞。

好吃。

是他從未吃過的美味。

他一邊吃,一邊吸了吸鼻子。

漆黑的詭林裏光芒驟亮,老樹發出凄慘的拗斷聲,狂亂的枝葉抽打空氣,發出咻咻的破空聲。隐約有不像活物的咆哮聲,卻更似人的幻覺,細聽只餘下背後寒涼。

但那小小的火堆,仍然無聲無息地燃燒着。外頭的狂風大作,好似與它半點幹系都沒有。

吃完半只烤雞,大牛感覺自己終于活過來了。

有什麽……

從大牛醒來後,那種揮之不去的陰冷徹底消失。有什麽東西,曾經盯上了他,然後……又消失了。

與此同時,那個深入黑暗的男人也走了回來。

他的腳一瘸一拐,大牛沒好意思盯着看,又往上挪,這才借着火光,看清他的臉。

他的衣裳樸素,看着和大牛的衣料并無二致,可是那張沾了些許灰塵的臉,卻稱得上漂亮。只是那疲倦的神情,讓大牛一時間,仿佛也被那種厚重覆蓋,連呼吸都變得輕微起來,不敢驚擾。

大牛下意識站起身來,嗫嚅着嘴,想說什麽。

“你想往京城去?”

那個疲倦的漂亮男人開口,聲音微涼,但很好聽。

大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點。

“是是,對,俺要去京城尋俺兄弟。”

“小兄弟,能否帶我一程?”男人道,“我會付車費。”

大牛憨厚地笑起來:“不不用,那半只烤雞,很好吃。”他笑起來的樣子很是開朗,就好像是充滿活力的朝陽。

于是,漂亮男人也淺淺一笑。

大牛将自己的驢車拉了過來,不知怎的,在這個人的身邊,大牛有了久違的安全感。這從來都是自己給予別人的東西,竟有一天出現在自己身上,令大牛很是稀奇。

但他累了。

吃飽喝足,又有火堆,再加上那來而又去的陰寒,以及這滿滿的安全感……大牛靠着驢車,又一次睡去。

至于車板,他讓給那位厲害的先生了。

盡管他不知此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這位陌生的漂亮先生救了他,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鹿安清躺在粗糙的板車上,大牛熱心遞來的鋪蓋帶着隐隐的腥味,不過他并不在意,将身體都蜷縮在鋪蓋卷下。

這具骨架在微微顫抖。

四肢密布的黑紋,如同纏繞的細網,令鹿安清的骨髓都透着寒意。

大牛無意裏遇上了災禍,如果不是鹿安清路過,今日怕是要暴斃在此地。

鹿安清拔除了這只災禍,黑紋再度纏繞上他的身體,這才是他借車的緣由。

……酸軟冰涼的寒意,讓他那只瘸腳開始不合時宜地發軟。

鹿安清長長出了一口氣,合上眼。

一路行至京都,鹿安清拔除了不少災禍,瞧着比在邊關時還要疲倦。可加上今夜的事,他卻怎麽都睡不着。

到了後半夜,才勉強睡去。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倦極了的鹿安清被一股無名預感驚醒,睜開眼,正正對上板車邊上一雙猩紅的眼。

底下,是大牛含糊将醒的呓語。

——“……先生,是不是下雨了?”

濕噠噠,黏糊糊。

如同怪物舔舐過的濕膩,降落下來,低低地,觸及到鹿安清那條瘸腿。

他猛地單手撐住板車坐起,降下了心防。

【……困……害怕……鬼……下雨了……厲害先生……】

——這是半睡半醒之中,屬于大牛的心聲。

是的,這是屬于鹿安清與生俱來的能力。

他能聽得到別人的心聲。

借由此,或是操控,或是攻擊。

【躲開!】

急促之下,鹿安清只來得及下了這個暗示,半睡半醒的大牛立刻爬起來,懵懂地避開這裏。

可這一分神,鹿安清只來得及丢出一道咒光。

淡黃色的光芒打在災禍身上,如同泥牛入海,被瞬間吞沒。

這種能吞噬咒令的怪異,令鹿安清猛地憶起分館之事。

那只瘸腿不由自控地瑟縮了一瞬。

仿佛那種細細密密的羞恥與折磨,正在腐爛皮肉下扭曲爬行。

淅淅瀝瀝的雨水濕涼,大牛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夜的噩夢,醒來的時候,居然在陌生的林裏。

好在下着雨,他還能沿着踩出來的泥印往回走。

一邊走,大牛一邊惶恐茫然地嘟囔着:

“俺是怎麽了?魇着了?”

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大牛根本沒想到,自己居然能一路跑這麽遠。要不是跌跌撞撞留下了痕跡,他根本找不到路。

晨光微熹,借着那點光亮,他費勁巴拉地走了回去。

就在昨夜火堆處,老驢正低着頭吃草,根本不知道昨夜主人經歷了怎樣的險峻。

而在老驢後的板車上,躺着個人。

大牛心裏一緊,雨水剛停,要是淋了一夜的雨,可不是誰都像他這樣皮糙肉厚,都能不當回事。

“先生,先生……”

大牛跑過去,可是還沒靠近板車,就再度聞到了奇怪的味道……比之昨夜,還要可怕,還要兇殘的氣息……他打了個寒顫,被那殘留的壓力脅迫着,再邁不開步。

他的眼睛一寸一寸地往下壓,驟然發現,在這無遮無攔的林間,就算樹枝遮擋,可板車定然會濕透。

然現在……它卻是幹幹淨淨的。

板車不算大,可那個男人躺在上面,卻好似小小的一團。

過了好一會,那一團毯子動了動,好像剛剛轉醒,露出了一張面色雪白的臉。

大牛愣住了。

昨夜他就借着火光看過這人的模樣,當時便覺得他長得着實不錯。可眼下再細看,大牛的嘴唇蠕動了下,有種恍然如世的錯覺。

……人還是那個人,可是感覺卻截然不同。

昨夜的男人瞧着異常疲倦,像是從遙遠之外翻山越嶺而來,那種厚重的疲倦經年累月,無法排遣。

可現在,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将所有的倦怠連根拔起。

他看起來……

不一樣了。

鹿安清姿容秀美,絕非凡貌,只是那一層又一層經年累月的疲倦,将面容遮掩在沉寂肅然之下,令人初見之,便先被其氣息所感染。

好似他的肩膀上,壓着泰山般的重擔。

然此刻露出的這張臉,驀有蒼白的脆弱。如同蝴蝶輕|顫的翅膀,薄而脆弱。

昳麗漂亮的臉上帶着一分茫然,模糊了此前的疏離感。

“先……”那句先生,不知為何莫名說不出口,大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您,您還好吧?”

鹿安清捂着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放下手,怪異地盯着自己的手腕,那本該掩藏在衣裳之下的黑紋不翼而飛。

……昨夜,果然是那只災禍。

鹿安清面無表情,藏在鋪蓋卷底下的手緊握成拳。

早些年,鹿安清拔除災禍,身上總是遍布黑紋。到了這兩年,才逐漸好了點,除非遇到黑門山,或者昨夜那只幾乎拟态的災禍,不然他已經不怎麽遭到反噬。

只是疲倦日積月累,日益加重。

而這兩次反噬,都招惹了那只神出鬼沒的災禍。

鹿安清低頭看着自己光滑的手腕……那只災禍,似乎是以黑紋……或者說,以鹿安清的力量為食?

可為何是在最近?

從前也經常有過反噬,卻未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且那只災禍神出鬼沒,難道有日行千裏的神異?

身體內空蕩蕩的感覺并不好受,可也比遍及黑紋來得好。

然鹿安清并不覺得高興。

這只災禍力量強大,以鹿安清之力,只能和災禍相持,卻無法拔除、亦或是壓制它。

而災禍,卻留有餘力,能夠将他的力量吞噬。撇去那些被舔舐的惡心嫌惡,鹿安清并無其他傷痕。

他勾住被扯開的衣裳,慢吞吞地對大牛說道:“昨夜的事情,你……”

他沒發覺,他的聲音有些暧|昧的沙啞。

大牛連連搖頭,立刻說道:“先生,昨夜,俺什麽都不知道,也沒聽見。俺就是,就是半夜被魇住跑了一夜,嘿嘿……”

【先生長得也太漂亮了,昨夜都沒看清楚,原來居然是這麽好看,就是不知怎的腳受傷了,不知道找個好大夫能不能好好醫治……】

他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堆,最後又小小聲地補了一句:

“您放心,俺不讓人抓您。”

【俺對俺爹媽發誓!】

鹿安清微頓,這些年來,民間對怪力亂神之事,說不上信不信,畢竟私下還是有人畏懼鬼神,可“神教”之災在前,也天然地排斥着種種信教。

有人排擠,卻也有如大牛這樣的人。

大牛忙裏忙外,去收拾昨夜弄濕的東西,去給老驢提水,又撸起袖子打算給鹿安清洗衣服。

鹿安清搖頭,裹着半張破毯子下了板車,一瘸一拐地走到林間。

潺潺流動的小溪因着昨夜的雨勢暴漲,已經淺淺淹沒了岸邊,鹿安清駐足,攏着毯子緩緩将那只瘸腿浸入冰冷的溪水裏。

寒意浸透了皮肉,仿佛這樣就能将昨夜留下的所有觸感都消除幹淨。

昨夜大牛離開後,鹿安清和災禍相持許久,奈何它能汲取黑紋,連帶着鹿安清的力量吞吃入腹。

上一回太過急亂,鹿安清沒能反應過來,可這一回怪物糾纏着他,鹿安清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這只災禍的心聲,卻是一片幹淨的滴答聲。

【滴答——】

【滴答——】

【滴答——】

伴随着偶爾的“嗚嗚”聲,聽起來怪異又荒謬。

他僵硬着身體,指尖閃爍着咒令的光芒。

可是這只災禍肆無忌憚地抱着鹿安清細細嗅聞,仿佛他是什麽美味的東西。

……撲在他的耳邊,是陰冷黏糊的氣息。

在淺薄的月色下,他的膚色太蒼白了些,就像是純色的玉。

鹿安清無法克制自己身體的顫抖,呼吸紊亂起來,其敏感的神經正岌岌可危地發出尖銳的警告。

黏糊濕透的痕跡爬滿了板車,比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水都要來得冰涼。

“嘩啦——”

鹿安清将腳抽離了溪水。

滴滴答答的水珠濺落。

啪嗒……啪嗒……

身後傳來大牛的聲響:“先生,該上路了。”

赤足落在岸邊,衣裳下擺随之落下。

“好。”

鹿安清淡淡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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