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在阿語慘叫着醒來前,已經有個怪物循着血肉的氣息爬進了這座安靜的小院。這只災禍非但沒被史館的陣所困,甚至都沒引起任何的動靜,就入侵了鹿安清的院子。

而鹿安清因為史館的布置睡得太深,麻木的神經直到危險觸及皮肉時才猛地察覺到,下意識一腳踹向那已經栖息在床尾的災禍。

濕冷的手指抓住那只腳,順勢将其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側過頭去咬了一口。

銳利的齒擦過細嫩的皮肉,留下不祥的暗紅。

斑駁的黑紋伴随着鹿安清體內的力量,如同被汲取的食物,緩慢地抽離出他的身體。

而後就是阿語慘叫的動靜,惹來了災禍的注目。

那傻蛋!

鹿安清發現那怪物原本捉着他腳踝的手指變得緊繃用力,陰暗的角落裏,那滋生出來的恐怖觸感,仿佛像是野獸在撲向獵物前的最後一擊。

阿語剛才的動靜,到底惹了災禍的注意。

鹿安清本能掙動被抓住的右腳,夾着災禍的頭顱脖頸往床內側壓下,旋即被褥被他掀了起來,一下子蓋住了他和災禍。

兩道咒令從鹿安清的左右手飛出,緊緊纏繞在災禍身上。

此舉不為擊殺災禍,而是為了阻止災禍動作。

狹窄夜裏,鹿安清聽到了阿語細細碎碎的動靜。

簡單對話後,那傻小子總算安靜下來。

可是鹿安清這裏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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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談時,他明顯感覺到有什麽怪異的觸感在被褥下蜿蜒爬行。

就像是冰冷的蛇信。

被壓住的左腳已經毫無感覺,可是沉悶冰冷的軟物在方寸間挪移的感覺,卻是異常鮮明。

這種過于親密的姿态,對他來說簡直是折磨。

他安撫下阿語,正想趁機将那只災禍給制住,卻發現另一只腳踝,已被陰冷的柔|軟物體纏繞住。

兩條腿都被不知名的物體,擡高到兩側。

這種屈辱的姿勢,令鹿安清急紅了眼,借由那滴答作響的心聲,意識狠狠地掼在災禍身上。

這怪物僅僅搖晃了少許,附身下來。

散亂的黑發間,鹿安清依稀看到了一點容貌……那看起來有些眼熟,只是片刻熟悉的感覺倏忽而過,露出了一雙猩紅猙獰的瞳孔。

鮮紅如血的瞳孔注視着鹿安清,發出低低怪異的聲響。

“郎君,你醒着嗎?”

這動靜,果然引來了阿語的疑窦。

他醒着,夜半時分一點點動靜,都非常清晰。

鹿安清捂着嘴悶哼了聲,右腳已經掙脫開,可是虛弱無力的左腳還被災禍牢牢把持着,根本撼動不了怪物的力氣。

“阿語,出去……”

鹿安清的聲音沙啞低沉,帶着一絲難以覺察的顫抖。

“郎君,到底是出什麽問……”

“出去!”

鹿安清側着身,一只手用力撐在床頭,另一只手掐着咒令,生怕災禍因為這動作襲擊阿語。

那上半身尚算是得體,被被子擋住的下半身,就難以用言語形容。

濕噠噠的,黏糊糊的痕跡爬滿了床尾,散發着古怪的味道,聞之令人眩暈。

阿語覺得,屋內肯定是出了什麽事。

可他更記得,郎君曾說過的話。

他說,要是阿語想跟着他離開京都,那将來在外遇到什麽事情,必須都聽他的。

阿語咬牙,提着燭臺出了門。

屋外狂風大作,将懸挂在屋檐上的燈籠吹落下來。摔倒在邊上的燈籠晃動了少許,一下子熄滅過去。

阿語不由得想起不久前的噩夢。

在狂風中,燭臺也随之熄滅,只有月光拖長了阿語的影子。阿語緊張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在這別樣的寒意裏瑟瑟發抖。

郎君,真的沒事嗎?

哐哐——

接連幾扇窗都被大風刮開,穿堂風呼嘯而過,卷起了漫天簾布。暗淡漆黑的室內,投射進來的慘淡月光照亮了方寸大的地方。

床榻上,散發着某種不祥的氣息。

在風中亂卷的床簾裏,有一雙手掙紮着扯住了少許布料。

刺耳的布料撕裂聲裏,那雙手被黑暗重新吞沒,連帶着半邊柔|軟的布料覆蓋下來,遮嚴了這怪異的一幕。

思庸宮殿內,只亮着一盞小小的燈。

在狂風拍打着屋舍時,這點小小的光亮看着有幾分怪異。

在光影交界處,有人坐在那裏。

披散的長發如墨,如同蜿蜒爬行的黑蛇。

唯獨根骨分明的手掌裸|露在燈光之,撐着側臉,好似主人正在閉目養神。

上好的玉石環在手腕間,那瑩瑩的光,就好似一道禁锢的法器,與這滿室的陰暗漆黑格格不入。

良久,燭光發出一聲爆響。

公西子羽這才緩緩睜開眼眸。

“咳咳咳……”

深夜,非石守在思庸宮內,驟然刮起的狂風,令他心裏有些不祥的預感。

在風裏,他隐約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只那血氣轉瞬即逝,還未等非石探尋一二,就聽到殿內自家主人咳嗽的聲音。

“主子,仆為您端些熱茶……”

“不必。”

屋內傳來平靜的回應。

“讓石一盯着些史館。”非石欠身,畢恭畢敬地聽着屋內的吩咐,“還有,鹿安清。”

非石:“仆記下了,只是主子,三皇子近來一直蠢蠢欲動,幾次三番試圖聯合唐相國請立太子……”

他并未因為深夜突然有此對話感到詫異,更不曾因為那半夜突亮的殿內而有什麽警惕。

他只是深深地彎下腰去。

那自然流露的敬畏,遠比鹿安清曾看到的要來得愈發深沉。

“就讓他去。”那把聲音不緊不慢地說道,“他越着急,死得越快。”

明康帝将那把椅子看到無比重視,三皇子越是鑽營,就越會成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涉及到權力時,他們這位好父皇,可根本沒有仁慈之心。

非石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當他消失時,思庸宮拐角處,又走出來一個非石。

他提着燈籠。

狂風中,那盞燈籠搖曳得宛如要斷裂,那搖搖晃晃的燈火,還是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這位“非石”的相貌身高,和原來的非石一模一樣,若非兩人前後腳出入,根本認不出來,世上還會有這般相似的人。

他走到非石慣常站着的位置守着。

思庸宮變得愈發寂靜。

公西子羽饒有趣味地打量着自己,散亂的墨發,怪異的衣裳,以及暈染在血氣裏,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

那味道看似陌生,卻也熟悉。

是鹿安清的味道。

“數次離開,便是去尋他?”公西子羽溫柔的嗓音裏帶着幾分不可覺察的危險,“怨不得,那日我初見他,你這般安靜。”

有細細碎聲回應,如同怪異呓語。

字字句句如同怨毒詛咒,浸滿致命的毒液。

那種侵入骨髓的冰冷,如同陰郁的鬼魅,無時無刻都在試圖吞噬掉眼前這看似風清月朗的公西子羽。

青年微蹙着眉。

清淺的眼眸卻透着淡淡的笑意。

“這具身軀屬于我,你想利用其去做些什麽,總得經過我的允許。”如水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言道,“鎮壓得你不得出又如何,豈不是理所當然?”

砰砰砰——

思庸宮內的門窗瘋狂震動起來,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氣正在捶打着整座殿宇。

公西子羽起身,如墨的長發落在身後搖曳。白皙的指尖擦過腰間,不再有熟悉的觸感。

那枚玉佩,已經被他轉贈給鹿安清。

一想到那位祝史,他便低笑着搖頭。

鹿祝史怕是沒将他那枚玉佩帶在身邊……不然,怎麽會今夜又這般倒黴,被“他”所襲擊?

只不過……

公西子羽不知想到什麽,眸色漸深。

那日贈送玉佩時的畫面一點點浮現。

……黑紋在鹿安清如玉的胳膊上蜿蜒,好似細細密密的天羅地網,又像是捕獲獵物的巨蟒,将網中人緩緩勒住。

無形的觸須纏繞着獵物,瘦弱的軀體在懷中掙紮的模樣,就好似在白雪塗抹開的豔紅圖景,正一層層染上最不堪入目的色彩。

啪嗒——

疾風終究熄滅了殿內最後一點光亮。

公西子羽立在慘白的月光下,一點點收斂着神情。

公西子羽能看到黑紋。

他清楚史館之事。

他知曉祝史。

他是……同樣身有神異之人。

盡管再不可能,但那一日讓鹿安清流露出不堪羞恥一面的人,竟是他……嗎?

耳邊好似有怪異惡意在狂笑。

嘲笑着他先前看似無用的自持謹慎。

“哈哈哈哈……公西子羽,你與我又有何差別!”

阿語一夜都沒睡,抱着燭臺蹲在門外,就這麽傻傻等了一夜。

直到某一刻,莫名風聲停下。

阿語猛地站起來,轉身看向門內。

“郎君?”

他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好像被棉花堵住,差點說不出話來。他狠狠咳嗽了兩下,摸着自己的喉嚨張嘴。

“郎君,我能進去嗎?”

過了半晌,才傳來鹿安清低低的聲音。

“進來罷。”

阿語沖進屋內,急切地打量起四周,然後落在床榻上。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沒有看到他擔心的畫面。

鹿安清正坐在床邊,身上披着外裳,看着神情有些倦怠。可不管怎麽看,都非常正常,就好像昨夜只有阿語撞見了怪異。

阿語的嘴巴張了又張,然後僵硬地說道:“……所以,昨天晚上,我夢到有個人影挂在牆上,那其實……不是夢?”

那是夢。

災禍的出現,會讓人産生幻覺,這是從前就有之的。

鹿安清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阿語,昨夜,你可曾感覺到什麽不對勁?”

“郎君指的是什麽?”

“氣味,威壓一類。”

阿語搖頭,悶聲說道:“沒有,除了那個噩夢。”

鹿安清若有所思。

昨夜,他也沒再感覺到撲面而來的腥臭味。

那是災禍一般攜帶的氣息,不容錯認。

可是昨夜那只災禍,身上卻不再有這樣的氣味。

可鹿安清又很清楚,那就是那只三番兩次前來的災禍……

這其中的差別究竟為何?

為什麽在史館時,那只災禍就沒找上門來,偏生回到自家住宅就有這樣的變故?

是因為史館的禁制?

還是……那只災禍,有了什麽變故?

鹿安清夜半便昏了過去,天将明才醒。

那時,他便是這般躺在床上,衣裳整齊,好似有人曾為他整理了這一切。

宛若昨夜的癫亂,都只是夢。

身上的黑紋都被吞噬,體內的力量倒是還殘留了少許,不至于跟從前那般狼狽。

這應當是好事。

可鹿安清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

濕涼的軟物宛如敲骨吸髓的怪物,貪婪地啃噬着那本該毫無知覺的腐朽皮肉……

鹿安清的瘸腿猛地刺痛起來,鮮明地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

他閉了閉眼,這件事,再不能這般下去。

任由着災禍主動現身只是死路一條,他必須反其道而行之,找到這只災禍的所在,然後——

拔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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