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不可否認,鹿安清對擅自闖入其他人的領域到底意味着什麽這點,并不知曉。

這也并非他的錯誤。

知道的人太少,清楚的人也太少。

然震天的巨響轟然而起時,鹿安清的第一反應,仍是過去。

這是埋在骨髓裏的本能。

是強迫自己養成的應激反應。

是遇見災禍時,身體最快的動作。

他習慣于此。

奔赴最危險的地方。

鹿安清立足于冰湖邊上。

在整個湖面都動蕩起來時,他不會犯蠢去觸碰危險之處。他只是打量着冰層的震蕩,大片大片的猩紅與漆黑在湖面下蕩開,仿佛在無聲無息地侵吞着冰白的地帶。

那是一種危險的預感。

鹿安清毛骨悚然。

這無關他害怕與否,是身體對危險的反應。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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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什麽東西紮根在公西子羽的景象深處,這無疑是非常可怕的存在,不然不會令他産生這種警惕的預兆。

這不是真實存在的。

這是意識。這是景象裏。

應該運用的是……

靈活的、帶着淡淡草木氣息的觸須驀然鑽出一根,靈動地朝着冰層深處湧動而去。

盡管鹿安清仍然無法看到。

可深處此間,他對那些東西的存在,感受更深。

他需要……

一雙溫暖、幹燥的大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鹿安清,你在窺探。”

帶着輕輕抱怨的笑聲,在鹿安清的耳後響起,輕柔絲滑,卻驚得他打了個寒顫。

他根本沒有察覺到公西子羽的到來。

……不過,這是屬于他的領域,鹿安清才是那個随意闖進來的人。

“那是什麽?”

他沒有打下公西子羽擋住眼睛的動作,透過這層近乎無的遮擋,鹿安清覺察到這個動作既是回避,也是保護。

那個東西……

很危險。

“怪物。”公西子羽輕笑着,他的聲音裏帶着好似毒蛇低低嘶鳴的愉悅,“人總有一些,不願面對的東西。”

鹿安清想起與雪山相連的囚牢。

公西子羽的雪山景象如此龐大,鹿安清塑造的囚牢是如此窄小,可歸根究底,都是潛藏于幽冥的存在。

恐懼,或者害怕?

……不太對,鹿安清沒能從公西子羽的身上,品嘗到任何一點畏懼的氣息。

“……還望公子,教臣學會,不再闖入這裏的辦法。”

鹿安清幹巴巴地說道。

在意識到震蕩結束後,他側過身,避開了公西子羽的手。

他原本以為,睜開眼後,他能看到公西子羽站在他的身後。可實際上,冰湖邊上,除了他之外空無一人。

雪山寂靜下來,好似它從來都是如此肅穆。

鹿安清低頭,冰層下的晦暗一點點淡化,再度變得純白潔淨。

“我會教你,當然,在下次見面的時候。”公西子羽的聲音輕輕的,在鹿安清的心裏回蕩着,仿佛就此栖息在他的意識裏,“不過,最好不要在這時候,去你的景象了。”

“為何 ?”

鹿安清今日特地嘗試,就是為了看一看,那到底是什麽。

“因為……”

公西子羽的聲音逐漸淡去,仿佛隔開了一層,還沒聽清楚,就被另外一道聲音覆蓋。

鹿安清“意識到”自己在離開,在清醒,開始“意識到”身體的存在,他躺在床上,手掌貼着床單,耳邊回蕩着可怕的驚恐聲。

【怪物……怪物……】

低低的,淺淺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怪物——】

【救命啊救命!!】

【它跑出來了我的老天爺】

【這是什麽鬼東西】

【快跑……】

慘叫,恐懼,驚畏的呓語在鹿安清的耳邊咆哮,将他從“沉睡”裏拉了出來,這喧嚣的吵鬧讓他面色微變。

心聲。

阿語緊張地守在門口,雙目注視着牆頭。

就在半刻鐘前,街道外突然響起了奇怪的喧鬧聲,就好像出了什麽大事。

間或的,還有幾聲慘叫。

阿語從那叫聲裏,聽出了深深的驚懼。

出事了。

他背靠着房門,手裏無意識想抓着點東西防身。

“阿語,進去。”

身後那道門突然開了。

阿語看着醒來的鹿安清,面帶惶恐地說道:“郎君,你想……”

“我得去一趟。”

鹿安清神情嚴肅,将阿語推進了門,然後将一道咒令封在阿語的身邊。

“不要出來。”

“郎君,不成,外面太危險!”阿語想追出來,可是腳剛跨過門檻,卻被一道力量擋了回來。

鹿安清轉瞬消失了。

阿語咬緊下唇,心裏的不安一點點擴大,這種幾乎揪住他心髒的不安,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曾出現過一次。

那個時候……

“轟——”

與鹿家相隔一條街道的民宅,被外來的巨力砸歪了牆壁,粉碎的石灰裏,百姓的慘叫聲遍地都是。

巡邏的衛兵早就趕了過來。

他們将它圍了起來。

那是一頭相貌奇異的怪物,渾身覆蓋着黑色的毛發,遮住了四肢和頭顱,直立時幾乎有一丈高,行動時好似一團飛舞的大毛團。

它嘴裏發出“嗬嗬”的吼叫,在極其偶爾時,隐約能看到猩紅的獸瞳。

這是車尺國送來的貢禮。

稱,特地為明康帝捕獲的奇獸。

在城門口經過重重檢查,車隊才得以進入京都。

就在車馬經過恩安街時,特制的籠子突然開始劇烈地晃蕩,嘩啦啦的聲響從黑布下傳來,恩安街上的百姓不知發生了何事,好奇地看着那戒備森嚴的隊伍。

護衛的都是車尺國人,他們的長相自有不同,加之打扮和言行,一路上的關注也有不少。

可是鐵籠的變故,讓他們根本顧不得關心這個。

最裏面的幾人撲過去,想要将黑布拉緊,就在這個時候,鐵籠內發出不祥的嘎吱聲,旋即整個籠子從內部破開,碎片飛撲四面八方。

慘劇,就是在這時候誕生。

逃出來的怪物力大無窮,普通的刀槍對它根本沒用。恩安街上到處都是悲鳴和慘叫,白彥帶人趕來時,聽着那些哀嚎,臉上露出凝重之色。

他打了幾個手勢,手下的衛兵暗暗點了點頭。

付出十幾人受傷的代價,他們将這只怪物壓到了恩安街尾。

“都準備好了嗎?”

“大人,鐵鏈都有,火铳在調,沒那麽快。”

“人命關天!”白彥厲聲說道,“再慢下去……”

“白彥。”

一個熟悉,又陌生到白彥都覺得,他不會再呼喚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猛地回頭。

在一個,絕對不該有外人的地方,鹿安清就站在那裏。

穿着一身簡單青衫,仿佛多年前一回首。

還是舊時模樣。

“讓你的人都退回來。”

“鹿安和,這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很危險。”白彥顧不上心裏浮現的驚喜,“你是怎麽到這來的。”

鹿安清擡起頭,視線越過他們,看向盡頭的怪物,以及匆匆趕來,出現在屋檐上的明武他們,平靜地說道:

“因為,這是我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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