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互相契合的祝史,是什麽感覺?”
帶着諸多同僚的慰問上門,江臣甫一見到鹿安清,就聽到他這話。
這是皇城出事的第二天。
鹿安清剛醒半天。
他在啓明殿拔除了災禍後,就力竭昏迷了過去。對後來發生的事情可謂一無所知,江臣原本以為,他會問起這些,卻沒想到,他居然問及契合之事。
江臣将那些困惑推到一旁去,認真地說道:“就像是多了一個十足默契的同伴。”
鹿安清:“如同手足?”
江臣:“比手足更甚。”
他凝眉思考了片刻,像是在猶豫如何解釋。
“就好比多了手,或者多了腳,卻不覺得奇怪,正是剛剛好。”江臣道,“只需要一點動作,他就能明白我的意思,在戰場上有這樣的同伴,會讓人倍感安心。”
鹿安清:“我知你能提升明祝史的感官,不過,你們能……在彼此的……心裏說話嗎?”
他稍顯疲倦地問道。
江臣失笑,搖頭說道:“這怎麽可能?說到底,我們也是人,又非雜談野趣裏的修道者,怎可能真的在彼此耳旁說話?”
鹿安清,便也跟着慢吞吞地笑。
“若是真有那樣的絕世武功,你是學還是不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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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臣大笑,“要世上真有這樣絕世武功,怎能不學?”
契合的事情放到一邊,江臣給鹿安清說起了他昏迷後發生的事情。
災禍拔除後,明康帝立刻下令将整個車尺國使節團關押起來,其餘幾國的貢禮全部經由史館檢查,确定出事的只有車尺國的貢禮。
明康帝由此震怒。
江臣壓低聲音:“聽聞官家回德天殿後,就暈了過去。”
鹿安清:“這樣的事,怎會為人所知?”
“當然不知。”江臣笑眯眯地說道,“是我看到的。”
他一雙眼睛漂亮又明豔,的确是“看”到的。
鹿安清:“我到啓明殿時,災禍襲擊的目标,的确是官家。”
江臣:“這很難解釋。通常災禍會往人群聚集,但誕生地多在野外,且不會固定襲擊某個人。而且,車尺國是如何束縛災禍的?這根本做不到。”
史館自然嘗試過。
然這一次,在京都下釋放一只災禍,又帶進宮內一只,甚至逃避了檢查……
這種詭谲的手段,令明康帝異常憤怒。
在那之後,想必連史館都逃開不了責罰。
不過身為史館的一部分,江臣并不那麽擔心,他甚至問起了別的事。
“那是什麽感覺?”
鹿安清微愣,“什麽?”
“你和那只災禍對上的時候?”江臣問,“劉明德那幾個堅稱,那只災禍遠超地級。”
因為,劉明德,就是地級。
鹿安清:“還是地級。”
他靠在床頭,神情淡淡,篤定地說道。
“只是速度,的确比普通地級快上許多,就算同為地級,也很難抵抗。”
若非鹿安清的精神觸須阻攔了它的去路,也未必能攔得下它。
那些觸須……
謹慎小心地藏在他的意識裏。
只有當鹿安清提及到的時候,才會好奇地探頭。
可不能這樣。
鹿安清輕輕按下了它們。
不論是明武,亦或是江臣,鹿安清已然試探過。他們是史館最令人稱道的結對祝史,可就算是他們,也沒有經歷過鹿安清與公西子羽這般事。
阿語送走江臣後,小心翼翼地走回來。
“怎麽?”
鹿安清留意到他微紅的眼,輕聲說道:“哭了?”
阿語抿着嘴:“這是您第二次這樣被送回來。”
鹿安清有很多次這樣昏迷的經歷。
有時候會被送回,就像是邑西山那次。有時候根本不會,他會在雨水的敲打裏醒來。
不過,鹿安清很快想起來,阿語指的是什麽。
“你想哪裏去了?”他讓阿語坐下,“哪會那麽嚴重?”
阿語小聲小聲地說道:“我覺得很心慌,很奇怪的心慌,就和那次一樣。”
鹿安清揉了揉臉:“別慌,不過,白彥有可能會登門。”
他這句話一出,阿語眼睛就直了。
……之前還能推脫,這一次撞上,估計就避免不了。
…
鹿安清醒來第三天,明康帝召見。
他穿上官袍時,忽略了那些盤踞在他身上的黑紋。那看起來有點可怕,可比之前的數量少了太多,只有四肢略有些,無法侵蝕其他地方。
德天殿內,明武等人也在等待。
明康帝非常、非常惱火。
這次襲擊,傷亡者少,蓋因鹿安清及時趕到。
即便如此,明康帝身為襲擊的對象,面上看着無礙,實則遭到重創,每日醒來,心口總是隐隐發痛。
那種緩慢、緊逼命脈的感覺,令皇帝的情緒愈發不受控。
在鹿安清抵|達之前,他已經朝着朝臣祝史狠狠發作了一番。
不過鹿安清到了後,明康帝的神情又有變化,待他甚是寬和,大加封賞,誇贊不絕。
誇得鹿安清都有些毛骨悚然。
江臣瞧着他面無表情僵着的樣子,都差點笑出聲來。
就像是一只被捏住後脖頸的獸。
明康帝急需一點安全感。
而史館其他的祝史都無法滿足于他,即便是他自己麾下的那些,仍然不足夠。太史令當然可以,但他已經是個老頭子了,明康帝更不可能信任他。
明康帝選擇了鹿安清。
“他是太史令的人,毫無疑問。”在給予了鹿安清一點準備時間——這意味着他下午需要到皇城報道,并且日夜跟随保護明康帝後,皇帝揮退了這一群官員,并對想要開口的姚英搖頭,“但這不是什麽要緊事。”
姚英:“官家沒有懲處他擅闖皇城的事。”
明康帝:“有那樣的能力,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他笑了起來,更甚之,便是鹿安清這樣的行為,才讓皇帝更放心。
鹿安清這樣的人,行事做派只要不超越法度,那就能完美地操控他。
循規蹈矩,正直高尚者,便不忌憚于使用他。
“咳咳咳……”
明康帝咳嗽了起來。
這是那次襲擊帶來的後遺症,皇帝的身體總是不太舒服。
他低頭看着手帕裏的血,陰沉着臉,喃喃道:“……車尺國,車尺國……不,不完全是他們……是誰呢……”
姚英低垂着頭顱,不再言。
…
鹿安清在守夜。
和劉明德,兩人一起。
在襲擊前,祝史無需做到這點,不過眼下,對于驚弓之鳥的明康帝來說,他巴不得有十個八個祝史全圍着他。
習習涼風裏,兩人都很安靜。
直到夜風刮過,雲霧遮住了星星,叫燭光都顯得暗淡了些時,劉明德才驀然說道:
“你遭到了反噬?”
鹿安清望向他。
劉明德繼續說道:“我能共感到旁人的弱點。”
這往往會是要害,或者傷痛處。
鹿安清:“不嚴重。”
劉明德:“你該上報,然後休息。”
鹿安清搖了搖頭,不再言。
劉明德的話尾在半空裏落下,自己也沉默了。
鹿安清再不想理會朝廷事務,也知道此刻他要是提出,明康帝自然會欣然允許,卻也會……開始記恨。
他們這位皇帝,算不上個心眼大的。
将将日出天明,有其他祝史來替換,鹿安清和劉明德這才得以歇息。
夜晚總是最容易出錯的時候,這是明康帝将鹿安清和劉明德安排在晚間的原因。
鹿安清渾身疲乏地回到住處。
當然,他們在皇城內有了一處休憩的地方,以防出事的時候,能最快地趕到明康帝身旁。
他慢吞吞地洗浴後,換上幹爽的衣物,一瘸一拐地走向床榻。
在徹夜的站立後,他瘸得更加明顯了一點。
他剛上|床,動作就僵住。
夜晚是最容易出事的時刻。
日夜交替之時,也同樣如是。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