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公西子羽醒來,是在半個月後。

在太醫已經判定他幾乎必死的情況下,等到這個結果,無疑是連施救的醫者都有些難以置信。

太醫幾乎是連軸轉,困得不行,靠在床柱上睡了過去。

半睡半醒間,他好像感覺到了什麽東西在動彈,猛地一擡頭,就見床上空無一人。

寂靜的殿宇內,沒有半點聲響。

太醫茫然地四處看,有種奇怪的空落落。

“大公子……大公子?”

他起身四處尋找大公子的蹤跡,卻發現整個殿內除了自己,連其他人都沒有。

嘻嘻。

耳旁宛若有怪異的聲響。

驚得他打了個寒顫,猛地轉身,卻什麽都看不到。就在他情緒緊繃,險些要大叫出聲時,一道輕柔的嗓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你在這裏作甚?為何還不醒來?”

太醫一個驚悚,旋即腦袋劇痛。

他捂着頭痛苦呻|吟起來,差點在地上打滾。

過了好久,他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掙紮地擡起頭。好幾個侍從圍了上來,有些擔憂地說道:“顧太醫,您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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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太醫連連喘息,四處打量,好像剛剛大夢初醒,捂着自己的臉很是茫然。

“大,大公子呢?”

“大公子還在睡。”

晚間曾經醒了一次,不過還沒說上幾句話,就又睡了過去。

身為德天殿的宮人,他們對宮裏的變化最是敏|感。明康帝去後,宮中落入了寧皇後的手中,這讓他們害怕之餘,卻又覺得安心。

他們不過蝼蟻,在誰手裏都是一樣的。

可至少在寧皇後的手裏,他們能掙得一點點安息。

為此,他們伺候起大公子可謂是盡心盡力。

“顧太醫。”一把清冷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把顧太醫吓了一跳,連忙坐了起來,“是,是鹿祝史。”

他尴尬地欠身行禮。

鹿安清緩步走了過來,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需要多加休息,還是讓許太醫來替你吧。”

顧太醫的嘴巴張張合合,看了眼床榻上安然睡着的大公子,頹然捂住了額頭。

他的确有些不妥,鹿祝史這般,也是為了他好。

顧太醫帶人出去時,下意識回頭,就看到鹿祝史在大公子的身旁坐下。

鹿安清時常來這。

有時只是坐坐,有時就回去自己的囚牢。

寧皇後并不管他,鹿安清也沒跑。

顧太醫總覺得,這位祝史的身上,帶着一種令人想要探究的秘密……然……卻又下意識想要遠離……仿佛……他是一位極其可怕的人物……可偏偏鹿安清非常溫和體貼,從不妄為……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

最起碼,他的性格……

顧太醫剛往外走了一步,突然僵住。

“鹿祝史?”

鹿安清回頭,平靜地看着他,“何事?”

“大公子的情況已經平穩下來,只要再好好休養,還是能好起來的。”顧太醫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不過,祝史的身體看着有些虧空,要不老朽為祝史診脈?”

鹿安清笑了笑:“顧太醫,我的身體,我自清楚,多謝太醫的美意。”

顧太醫的臉色愈發蒼白,不敢再說什麽,轉頭就走。

他踉踉跄跄地離開。

那個聲音……

顧太醫走到門外,呼吸急促起來。

那個聲音,何嘗不是他夢中聽到的那個聲音?

那個恍惚一響,把他從噩夢中拽出來的聲音。

這到底是真的夢……還是他在恍惚中,真的陷入了什麽怪異的……

他打了個哆嗦,不敢再想。

殿內很是寂靜。

牆角點燃着的燃香,是為了大公子,滿是藥香。

在踏進殿內時,鹿安清總是會覺得很安靜。

因為公西子羽的存在,自然而然會屏蔽掉無數的心聲。他的手,慢吞吞地撫上|床上之人的胳膊。

來往的侍從分明看到了鹿安清的動作,卻是什麽都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注意力,無聲無息被其他的東西給轉移開去……

這是鹿安清與生俱來的能力 ……不然他是怎麽悄無聲息地掩蓋自己的身形出沒在各種地方……

然後,他看着公西子羽的胸口。

起——伏——

呼——吸——

撲通——撲通——

在這接連不斷的心跳聲裏,鹿安清清楚地聽到,只屬于一人的心跳聲。

可鹿安清清楚地知道,他在意識領域裏,的确聽到了第二個,怪異的,藏乎其中的心聲……這并非錯覺……一個人的身體,是不可能存有兩種不同的心聲……

那天之後,無論鹿安清下潛多少次至于他們兩人的意識裏,都沒再聽到過。

“……鹿安清?”

“你醒了?”

鹿安清自然而然地将手收回來,然後将想要坐起來的公西子羽攙扶起來。他看起來唇色很白,重傷一場,整個人看着病弱了許多,只是擡眸的瞬間,那眼底淡淡的笑意,仿佛精神頭還是不錯。

“……咳咳,醒來時,看你這般嚴肅的模樣……”公西子羽帶着氣聲笑道,“還以為我真快沒救了。”

“大公子不會有事。”

鹿安清略微皺眉。

他不喜歡。

他已經開始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之前那場臨時的結合,讓鹿安清的身體滋生出了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本能。

只要公西子羽出現在他眼前,他就無法克制自己的視線,與濃重的保護欲。

一但公西子羽在他的眼前受傷……

他閉上眼,刻意不去回想那一日心中瞬間暴漲起來的怒火。如果不是他的理智還在,他差點就要殺了劉明德幾個人。

“母後呢?”

公西子羽捂着心口,靠坐在了床頭。

“還在前朝和他們周旋。”

“周旋?”

公西子羽是前幾天才醒來的,醒來後,寧皇後擔心他的身體,所以不許其他人将現在的情況告訴大公子。

鹿安清在公西子羽醒來後就不曾過來,今天還是頭一回。

只要鹿安清離開公西子羽的身邊,世人對他就沒什麽隐蔽——盡管他并不需要這樣的能力——他斂眉,淡淡地說道:“姚英取出遺旨,說是先帝曾經留下囑咐,寫了想要立下的繼承人。”

姚英畢竟跟在明康帝的身旁那麽多年,他說的話,朝臣多少是信的。

所以,在朝廷百官,在諸位王爺的旁觀下,姚英在數人的看守下親自取了,然後當着皇後的面打開了明康帝的遺旨。

鹿安清的聲音清清冷冷。

“……那上頭,寫着你的名諱。”

公西子羽眨了眨眼,似乎不覺得驚訝,也不為此惶恐。他只是沉默了一會,然後低笑着搖了搖頭。

“大公子似乎不覺得奇怪。”

“百官是何态度?”

“自是不信。”鹿安清淡淡地說道,“畢竟,當初把你太子之位廢除的人,可是先帝自己。”

盡管從前朝臣們想要的太子是公西子羽,可是在這麽久之後,早就有了自己的利益派系,更別說,他們認為,明康帝根本不可能把公西子羽列入人選。

公西子羽蒼白的臉上揚起了淡淡的笑意,“那位好父皇,不過是,作繭自縛罷。”

鹿安清:“那公子以為,這旨意,是先帝屬意的?”他的眼神銳利,緊盯着公西子羽不放。

公西子羽:“鹿祝史不信我?”

“非也,正是覺得大公子的話存有可能,故而臣才會發問。”鹿安清淡淡地說道。

更何況,在他們緊密相連的精神觸須感知之下,鹿安清的的确确知道……公西子羽沒有撒謊。

只不過……

那一夜的事情 ,仍然太過魔幻,迄今知道真相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公西子羽淡白的唇微動,悠悠地說道:“你知道,元起三十年的事端,以及太史令的能力,究竟為何嗎?”他勉力擡起手,抓住了鹿安清的胳膊。

一觸,濕冷得如同剛剛從寒水裏掙紮而出,凍得鹿安清一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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