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歷史沒有信馬由缰跑到宋晉不認識的地方去,不知道董鄂氏對順治和太後分別說了什麽,把玄烨記在她名下的事情被默契地擱置,直到董鄂氏回京重掌後宮病逝也沒有再被提起。
漫天的白幔籠罩了整個皇宮,整個北京城陷入了悲戚,八月的日光也掩蓋不了入目的死氣沉沉,往日熱鬧的京城一瞬間變得寧靜。
順治皇帝的精神氣也随着皇貴妃的去世消散,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面上居然有了日薄西山的死寂,哀傷莫過于心死大抵便是如此。
宋晉為順治的反應和狀态感到震驚,大概順治對董鄂氏的愛是真心的,只不過是他難以理解的封建社會大男人主義式戀愛罷了。
宋晉也為董鄂氏的逝去而悲傷,沒有人不會為了一條鮮活的生命的消逝難過。
董鄂氏的身體很差,在避暑行宮裏第一次見到她時,宋晉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弱柳扶風的林妹妹式病美人。她回宮後拖着病體操持宮務、侍奉皇後和太後,沒多久就病重無法起身,又逢酷暑,便越發虛弱,醫藥難治,最終芳消玉隕。
順治皇帝哀痛至極,下聖旨讓“親王以下、滿漢四品官員以上、并公主、王妃以下命婦等,俱于景運門內外齊集哭臨辍朝五日”,玄烨作為一個年幼的沒有封號的光頭皇子不必做到像聖旨中那樣的地步,但為了表示尊敬,該祭拜還是要祭拜的。
七月流火,八月份的天氣并沒有那麽炎熱,玄烨入宮後不久便增加了騎射課,小家夥的身體便越發康健,宋晉并不是很擔心玄烨的身體。
董鄂妃去世三天後,順治皇帝下旨意追封她為皇後,不顧董鄂妃薄喪葬的遺言,堅持以皇後之禮下葬,太後這次也沒有勸阻。
宋晉看得出來太後也非常喜歡董鄂氏,可能太後都沒有意識到,董鄂氏和她說話時她總不自覺地帶着微笑。可由于政治因素和母子矛盾,太後總忍不住挑董鄂氏的毛病,本就病弱的董鄂氏更加心力憔悴。
董鄂氏下葬後,順治皇帝大悲大恸哭暈過好幾次,宋晉對他有了那麽一點點改觀,總體而言順治皇帝還是一個比較讨厭的陌生人。宋晉更關心的是第一次真正認識到死亡意義的玄烨。玄烨不是沒有見過死亡,但身為封建統治階級的一員,下人的生命在他眼裏還不如心愛的寵物。宋晉不是沒有意識到這點,但他不知道怎麽糾正,也不知道該不該糾正,三百多年的代溝不是那麽輕易可以跨越的,一個心慈手軟的封建帝王會被吞得渣都不剩,而玄烨是幼年的康熙皇帝。
逝者已逝,歷史的車輪卻在滾滾前進。距離玄烨登基這個歷史節點越來越近,宋晉和玄烨的神秘預感也越發準确,兩人都知道會到另一個世界常住的人是宋晉,只是玄烨不像宋晉這樣可以感知到具體時間而已。
宋晉也沒有告訴他,就算玄烨不喜歡順治,順治也是他的親生父親,這是避不開的血緣親情。就算玄烨再聰慧,也猜不到順治會英年早逝,但随着宋晉的動作越發明顯以及順治皇帝的身體衰敗,玄烨應該有所感應。但小孩兒從小就非常省心,就算猜到後難免有些感傷也不會告訴宋晉。
經過幾年的心理準備,宋晉早就做好了長期旅行的準備,只不過“長期”得有些長,目的地在三百年前而已,又不是回不去了,等到一定年限,他還會回現代的,到時候他會帶着玄烨一起回去。
既然已經确定穿越時間,宋晉也不含糊,跟着導師做完上個項目後便幹脆利落地辭了職,專心致志為穿越做準備。宋晉化身倉鼠,進行各種大采購,把空間的儲物功能發揮到了極致。宋晉還文武兩手抓,一面提高武力值,一面學習文化課,他主修計算機,在古代可幫不上什麽忙,穿越後總不能當個被玄烨養的米蟲吧?
玄烨知道宋晉很忙,所以很少打擾宋晉,但董鄂妃去世的事情讓早熟的玄烨感到迷茫和不安,這幾天有時間便黏在宋晉身邊。
玄烨這幾天心情都很低落,宋晉心情也不是很好,兄弟兩個躺在空間裏的懶人沙發上,互相排解。
“哥哥,人有轉世嗎?”玄烨問。
“我不知道啊,也許有吧。”宋晉實話實說。
玄烨爬起來坐在宋晉腿邊,“我希望轉世是真的,皇額娘下一世一定會投在好人家的,也許她會去哥哥的世界。”董鄂氏被追封為皇後之後,玄烨就改口稱她為“皇額娘”了。
“但願如此。”眼睜睜看着一個鮮活的熟悉的人逐漸消瘦、病逝,宋晉不止有些傷心,更多的是愧疚,如果他不顧後果,有機會救董鄂氏也未嘗不可,但他不能。他終究生長在國富民安的三百年後,做不到漠視人命,如果有來世,他希望董鄂氏能生活在現代,自由地讀書學習,不必受宮廷傾軋。
“我也想去哥哥的世界。”玄烨道。
宋晉無奈,“我也想讓你來哥哥的世界,但不知道要多久以後了。”他當時撿到玄烨的時候可不知道這小孩兒有這麽大的來頭。
“唉,好想快快長大!”玄烨撅着嘴,發出小孩子常發的感慨。
“等着吧,總會長大的。”宋晉雙手交疊枕在腦後,他感覺時間過得真快,撿來的小娃娃從那麽一丁點兒眨眼就有腰那麽高了。
一個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一個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但時間卻不由人的意志而改變,一點一滴一分一秒,該怎麽走就怎麽走。
董鄂妃的去世令前朝後宮都平靜無波,但這平靜裏也許醞釀着更大的波瀾。入冬之後,順治着身體也越發不好了。他在董鄂氏過世以後,常常徹夜難眠,獨坐時經常抱着董鄂氏的畫像痛哭流涕。
宋晉不能理解他這似乎有些遲來的深情,前朝後宮也不能。宋晉不能理解是因為他來自三百年後,認為順治皇帝在董鄂氏在世時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義務,若是順治真的有心,不如讓董鄂妃留在行宮,至少她的病情不會加重。前朝後宮不能理解是因為順治他是個皇帝,以世俗的眼光看待,皇帝深情可以,但深情得影響朝政便是大錯。
太後罵了順治好幾次,順治都不改,太後對他很是失望,對養在膝下的兩個孫子便越發看重。
但順治生病,作為母親,太後終究做不到無動于衷,對順治的病情細細過問,忍不住痛哭流涕。福全和玄烨也要為順治侍疾,一直跟着玄烨接觸認識清朝的宋晉自然看到了順治的情況,一時頗為唏噓。
順治神奇地挺過來後,似乎想通了不少,對待朝政也恢複了往常的認真,太後和順治又開始針鋒相對。
“真神奇,權力與親情的交鋒?”宋晉在空間裏和玄烨吐槽。
“哥哥說的對,可不就是這樣嘛。”玄烨也覺得順治和太後的關系很神奇,順治或太後生病時他們就可以母慈子孝,一旦恢複正常,便為了各自身後的利益相互厮殺。
“自古以來,關系不好的母子就有很多,他們還算好的了。”宋晉嘆氣,可憐他一個純粹的理科生為了穿越都學歷史去了。
“但我和哥哥感情就非常好~”玄烨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宋晉用省略號表示自己的感受,“崽啊,這樣形容不好吧?”
“可是哥哥對我來說亦父亦母,不要在乎這點小事啦~”玄烨沖宋晉眨眨眼。
宋晉笑了笑,“我承認這是事實,換一個準确的形容不好嗎?”
“很準确呀!”玄烨越發調皮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随便喽。”宋晉搖搖頭,語氣故作輕松,卻有一種咬牙切齒的味道。這是他親手養大的崽,不能打不能打,打壞了,心疼的還是他。
“開個玩笑嘛~”玄烨跑過去撲到宋晉懷裏,“哥哥這段時間心情都很糟糕。”
“我也不想啊!”宋晉嘆氣,眼看新的一年就要到了,又是一條生命将要逝去。
“可是哥哥在為什麽煩心呢?”玄烨努力為宋晉排憂解難。
宋晉當然不可能告訴玄烨,只推脫道,“過一段你就知道了。”
“好吧,等哥哥告訴我。”
宋晉苦笑,“哪裏用告訴你呀,等到事情發生的時候,你自己會恍然大悟的。”
“哥哥不說就不說吧,船到橋頭自然直,哥哥不用這麽發愁的。”玄烨安慰道。
過了十幾天,玄烨便理解了宋晉所說的情形,他的皇父順治皇帝得了天花。
“哥哥便是為此難過嗎?”玄烨不理解。
“難道不應該為此難過嗎?”宋晉反問。出乎他的意料,玄烨完全沒有為順治的遭遇憂心。
“可是哥哥也不是一直很讨厭他嗎?”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聰慧的玄烨也不例外,宋晉滿足了他對父親的幻想,一直忽視他的順治在他眼裏僅僅是個需要讨好的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死亡本身就是令人難過的事。”宋晉不是聖父,不會把順治的死歸結在自己身上。他更多的是惶恐,等順治駕崩,玄烨登基,他不知道會扮演怎樣的角色。雖然有所奇遇,但他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玄烨抱住宋晉,“哥哥實在太心軟了。”
盡管順治皇帝有熬過天花的可能性,但誰都知道這個可能微乎其微,包括順治本人。他這小半年裏身體狀況一直很差,一場天花足以帶走他的生命。
順治的天花不知道是怎麽染上的,太後盛怒之下砍了許多人,但也無法挽回他的生命。
歷史發生了一些偏移,順治把玄烨叫去談過話後直接把玄烨立為太子,這是歷史上沒有發生過的。宋晉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驕傲,濃厚的喜悅之情橫沖直撞沖散了他這段時間的糟糕心情。
玄烨感到奇怪,“這不是理所當然?原來在哥哥心裏他是那麽拎不清的人啊!”
宋晉苦笑不得,他揉了揉玄烨毛茸茸的腦袋,“當然不是,我家玄烨聰慧又董事,他很有眼光。”
玄烨反而愁眉苦臉,“我還沒準備好,我太小了。”
宋晉拍拍他的頭,“本來就沒什麽好準備的,哥哥陪着你呢。”
順治終究沒有挺過天花,這位年輕的帝王很快便撒手人寰。
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九,不足七周歲的皇太子玄烨繼位于太和殿。
宋晉激動得睡不着,一大早就跟在玄烨身後看別人忙活。宋晉有些心塞,他也想親自上手,但他徹底穿越時不知道出了什麽差錯,他還是個阿飄!
一切準備就緒,登基大典正式開始。玄烨被引着在大行皇帝筵席前三跪九叩後,換上帝王冕服去朝拜皇太後和太皇太後。宋晉可激動了,抱着相機拍照咔咔拍照,額頭上戴着小型攝影機錄像。
宋晉仗着別人看不到他一路跟着玄烨,就連接受百官叩拜時也不例外,雖然丹陛大樂、中和韶樂等設而不奏,但那麽多樂器擺放在那裏,官員齊齊跪拜,場面那叫一個恢弘壯闊,宋晉只顧着拍照都忘了緊張。
“哥哥!”玄烨喚回了沉迷于記錄大場面的宋晉的神智。
“怎麽了?”宋晉随口回應,說完才發現哪裏有些不對勁。他僵硬地擡起頭轉過身,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什麽叫被人看得芒刺在背,宋晉算是體會到了。
他從一只透明的阿飄變成了一只半透明的阿飄。
衆目睽睽之下。
玄烨的登基大典上。
宋晉暫時失去了語言表達能力,只想找個地縫鑽下去。
事情大發了,宋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