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尋找韓攻(下)

尋找韓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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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偷偷跟着那兩弟子走了一段,來到一座水榭。

水榭挨着觀景河,岸邊紅梅綻放,月臺上有一英俊青年臨風撫琴,一邊輕聲吟唱:

“錦麟乘流去,驟雪但生雲。”

白素見他一身白衣,腰懸長劍,生得潇灑俊拔,頗有些江湖劍客的風貌;于是同行相親,平添不少好感,走過去朝他一拱手:

“閣下可是韓攻韓師昀?”

白素雖然變了小孩,可是心态仍是從前,舉手投足間,不知不覺便要露出些派頭來。

若換做那普通人,見這屁大的孩子唐突,定要先吃一驚或是感到不快,但這位韓公子果然非尋常人士,琴聲戛止,按弦而笑:

“你是最近全城通緝的那個惡童吧。”

白素一訝,這人消息倒靈通。

她道:“韓先生,此事實屬冤枉,那隆通寺原是一間男盜女娼的污垢之地,我不小心撞破了和尚們的醜事,才招致追殺,還請你明辨是非,救我于水火。”

——為了不惹人懷疑,她悄悄地便去掉了“本座”這個自稱。

“你倒伶牙俐齒,可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白素蹙眉道:“你盛名在外,見死不救,不好吧。”

“我不是不肯救你,而是我非韓攻。”

白衣青年站起來,衣袂生風,白素聞到他身上一股草木幽香。

他回頭一指:

“你要找的人住那邊。”

一座茅舍出現在他身後,河灘之前,栅欄圈着小院。

“多謝先生指點。”“不過我勸你不用找了,”這位香噴噴的青年道,“我剛從裏面出來,他不在。”

白素問:“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也許一天,也許幾年。”

他回答完,琴聲複又铮铮響起。

白素走到那屋舍門前觀察,果然除了幾個打掃的仆人,再無其他。

她找了塊門前的空地,昂首挺胸,站姿筆直地開始等。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

冬天的天黑得早,才到未時,天便郁郁沉沉,仿佛要将世間的一切都吞入這片漫漫陰霾。

連那水榭中的琴聲,也在濃郁的冷霧之中消失了。

茅舍中的下人們将院子打掃幹淨,送走了幾批失望而歸的訪客,再一回頭,仍然看見那個小姑娘立在院中,不由得詫異:“小姑子啊,可是跟丢了父母迷了去路?”“我找韓攻。”

那仆人更詫異,照例說應該見怪不怪了,畢竟這地方,每天慕名來等韓郎的女子如過江之鲫,可是這個看起來還沒發育,也學人家吟風弄月啊?

“無妨,你們忙你們的。”白素頗為大度地擺手,然後繼續在濃霧彌漫的冷天裏站着。

仆人們散了開去,搖頭嘆氣,這還是個腦筋軸了的。

此刻,雲林書院門口,也正在變天。

書院大門口,白衣青年身負長劍立于臺階之上,一夫當關:“誰敢再往前一步,我程放定教他血濺當場。”

隆通寺的和尚們手持兵器,将書院圍了個水洩不通,和他對峙。

為首的大和尚擠上前來,正是那天白素在隆通寺撞見嫖|妓的那個。他原本一副兇惡嘴臉,見對方一襲白衣,不由得微愣,再看到那把劍,頓時換了副恭敬笑臉,合十拜道:

“阿彌陀佛,原是玉劍程公子,久仰久仰;小僧了成,家師乃隆通寺的德清主持。”

程放“嗯”了一聲,清俊眉眼看不出喜惡态度。

他有“玉劍佳郎”之稱,豐神俊朗,一把快劍使得驚鴻游龍;早年有馬幫的山賊侵襲城郊村莊,他一人帶劍上山血洗大寨,一夜之間将寨主和十二首腦山賊的頭顱懸于颍川城牆之上;每年包攬郡衙大小通緝令的所有賞金,搞得近幾年來颍川境內大一點的山賊團夥全部搬遷絕跡,剩下幾個實在懶惰又兼膽小的,也不敢殺人搶劫,留在市井當混混,偶爾幹點小偷小摸。

了成是收到風聲知道白素進了書院,才追趕而至;可是他那點功夫,壓根兒不敢招惹那把撸平了半個颍川郡的快劍,加上他在隆通寺幹不少虧心事,此刻更加心虛,也不敢說自己來拿人,只道:“程公子,小僧有些私事,想進書院一觀,煩請公子通融。”

“今日天氣惡劣,閉館了。”

“小僧可以等。”

“等?等什麽,等雪下完——那你等罷。”程放這麽說着,腳步未挪半寸。

了成被噎住了,望着門神般的程公子幹瞪眼。身後兩個弟子問他:“師父,要不要一齊殺進去?”

了成一腔怒火無處發洩,一巴掌拍兩顆光頭上,破口便罵:“殺,殺你的頭啊!你們是不是蚝幹吃多了腦子進沙!程家你們惹得起嗎!還有溫家!蔡家!就算你們都惹得起,還他媽有韓家!”

——活在巨姓望族林立的颍川城,想要惹點事,還真得摸摸有幾個腦袋夠砍。

兩個弟子揉着頭上腫起的大包,問:“阿彌陀佛,師父,那怎麽辦。”

了成擡頭望了一眼,天空中已飄起小雪,寒意漸漸加深。

他恨恨不已,咬牙切齒:“等。我就不信那丫頭片子,能在裏頭呆一輩子。”

……

雪越下越大。

白素擡起頭,雪花從空中打着旋飄落,一些銀白在她肩頭堆積,讓她看起來像個透明的小人。

她望着對面的觀景河,沿着水榭來了一條人影。

那結冰的河面四境空明,來人撐着傘,一襲紅衣在烈烈寒風中宛若火焰怒綻。

白素快步迎上去:“閣下可是韓師昀韓先生?師昀先生!我被隆通寺的僧人追殺逃至此地,聽聞您德行高超,特來請求您施以……援手……”越說越慢,聲音微弱,停下腳步。

傘緣一斜,紅袖子底下伸出一只皎潔細膩的手,比女人的還精致,修長的食指遙指向北。

白素順着那只手朝北面看。那裏是一片竹林,除了有兩只昏鴉撲扇翅膀飛上天,別無他物。

傘下傳來的聲音,輕柔蠱惑,簫聲笛韻一般動聽:

“大門在那邊,你要死死遠點,別髒我地盤。”

白素氣窒。

男子不再理她,繞路經過。

白素緊跟在他身後:“這對您而言不過舉手之勞,您名滿天下,此事也能成全您的美譽。”

“嘁,去找官府啊,找老子有什麽用。”

“可是我聽說官府和僧衆結成一氣。”

“那倒是,你得罪的德清和尚,在颍川乃至整個颍川勢力頗大;你跟他打官司,他不光能讓你死,還能讓你死得很難看。”男人在雪地裏大步流星。

白素一溜小跑,咬定韓攻不放:“先生曾任職廷尉,深谙律法,定會有應對之道吧。”

“不要。”青花油紙傘停下來,掀開了一角。

風雪中男子的青絲如煙絮般飛舞着,左邊鬓角留下一束特別長的頭發,用手輕輕地撥動着,整個人恍如冰中玉樹,潇灑裹了身紅塵。

——竟生了副颠倒衆生的美貌。

韓攻俯下身來,笑容迷人,眉目生輝:

“不,一點求人的态度都沒有,一點好處都沒有,大爺最煩這些明着仿佛在成全你暗着卻在坑害你的堂皇說法。你這奸詐的小鬼身懷絕藝,搗亂寺廟結仇了僧衆,卻想來拖大爺下水。”

說罷伸出手,溫柔地捏了捏白素凍得發白的小臉蛋。

然後回頭:“阿武,她好像要走了。送客。”

那屋裏便跑出一列下人,其中一個書童打扮的少年上前來攔白素:“小姑娘,天冷了吧,我送你回家。你家住哪裏啊?”

白素心道這人雖然看似刻薄無禮,可是觀察入微心明如鏡,絕非等閑之輩,更加堅定了要求助于他的決心,不顧阿武的阻攔,在他身後大叫:

“先生手眼通天,救我輕而易舉,何不做這順水人情呢;我的确會一點功夫傍身,如果先生救了我,日後必有報答!”

“嘁,和尚勢力大,老子也怕的啊。”

韓攻滿不在乎,邁開腿,優哉游哉走開。

白素傷口忽然崩裂,劇痛襲來,愠怒地捂住心口:“韓攻,你當真要見死不救嗎?投桃報李,總歸有你用得着我的時候!”

韓攻沒回頭,舉手晃了晃五根長指,表示再見再也不見。

他哼着小曲悠哉進了屋,白素卻在門口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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