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外飛仙(中)
天外飛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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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一路狂奔,來到那戲臺後面的換衣間裏頭,爬進一口裝戲服的楠木箱籠裏躲好,遲遲不見有人追來,才松得一口氣。
外面戲還在咿咿呀呀演着,她才受了一掌,這會兒氣息虛浮。那戲班的人全都上後臺去了,白素見屋裏沒人,便坐起來運氣調息,一邊心神不定地想着——方才那老禿驢滿面耍狠逞兇的模樣,分明一心就是要來尋仇,怎地這般輕易地就放棄了?
要說那德清和尚最恨的是誰,一個是誤打誤撞揭開寺廟黑幕的白素,那另一個就要數把他送上公堂關進監獄的韓攻了。
……不好!白素登時醒悟。
德清棄她不追,八成是找韓攻報仇去了,白素想到這裏,才放松的一口氣重新逼至胸口。
偏生正值行功的要緊關頭,這一分心,導致氣息分岔,一股變兩股,在體內焦灼纏鬥,差點沒将那五髒六肺給攪個稀爛。白素頭冒青煙,口滲鮮血,強行将心神重新集中,才艱難度過險關。
待重新恢複神識之時,發覺自己竟又沖開了三穴,變回了大人的身體。
氣血無比通暢,她有些驚喜,卻又不知這能夠維持多久,想起德清跑走已有一段時間,心知不可耽誤,立刻要去追。起身時,對着鏡子瞧見自己寸|縷不挂,又一醒悟,從箱籠裏頭順了件衣裳套上,縱身一躍,抄捷徑沖出了屋頂。
那戲班為了伶人趕場方便,換衣間原本搭在戲臺之下,白素這向上猛力的一梭子,竟然就此穿通了那戲臺。
一瞬間破地而出!
臺上剛好一場精衛填海謝幕,接着要來一場劈山救母,那扮沉香的小生握着斧子張大了嘴,正要唱段,誰知戲臺平地裏轟起個大窟窿,木屑飛濺,白素從中飛出。
這可叫小生傻了眼:“我的親娘咧,您怎麽自個出來了?”
幕後,扮三聖母的花旦光着腳丫,急哭:“奴的戲服呢?!你們誰見到奴的戲服?”
臺上,白素一襲白衣,振袖欲飛。
臺下觀衆見她不施粉黛便登臺,雖然有些奇怪;但看見其人媚容豔質,一雙鳳眸冰剪霜裁,竟活脫脫畫中走出來的冷美人,一個個都看得呆了。
白素四下環顧,不見德清其人,迎風抖出水袖,如一道長虹系住戲臺旗杆,借力拉上了高處;跟着幾下蜻蜓點水般的跳躍,便在原地不見蹤影。觀衆再一回頭,她已停在街邊的屋頂上,衣袂翻飛,冷豔不可逼視。
忽然間,她駕起輕功,淩虛踏浪般朝前縱去,素衣白裳在身後迎風狂卷,如羽翼怒張。
圍觀者沸騰了,下面一片振臂狂呼聲:“三聖母!三聖母!”
人群追着美麗的三聖母在街道上一路奔,可是哪裏快的過那閃電一般的身姿,白素在屋脊上幾下騰挪轉移,便橫空穿過數條街道,一襲白衣煙雲般隐沒在夜色中。
衆人如癡如醉,竟不知戲班老板還有這樣的意外安排。
那臺上的沉香才叫憋屈,拿着榔頭錘子一臉懵——我還沒劈山嘞,您怎麽就跑啦?
……
燈火長街上,韓攻和謝冰卿并肩而行,到了人聲漸稀的路盡頭。
“表哥,你有什麽話便說罷。”走到此處,謝冰卿終是忍受不住窒息的沉默,率先開口。
她心忖方才在酒樓中雖然覺得自己态度是過分了些,可是韓攻他不聞不問,讓溫越那麽落她的面子,顯然也非待客之道啊。她跟韓攻擡杠慣了,多少有點了解,一點不怕他發怒指責,韓攻這個人多高傲,目空一切,尋常女子哪裏入他眼,想要被他記住,反而大吵一架比忍氣吞聲效果好得多。
謝冰卿這麽一考慮,覺得自己簡直是另辟蹊徑,內心也更有底了。她微微揚起臉,只等韓攻發難。
長街盡頭,一盞小燈斜照,将他的側臉烘托得清雅柔和,少去了往日的犀利。“表妹,我朝你賠禮道歉。”
原本預備和他針鋒相對的謝冰卿愣住了。
“方才你在酒樓那般,一切皆因我而起,你怪我冷落于你,連累老溫他們受難;這是我之過——不該沒同你說清楚,便帶你出來。”
謝冰卿繼續說不出話來。他什麽意思?
“天香樓後面的事我會一并善後,不過這也是最後一次;明天一早你就離開韓園,我通知表兄來接你。”
一種極大的、不祥的預感籠罩了她,謝冰卿忽然感覺到,他這麽心平氣和地跟自己說話,比大吵一架可怕嚴重得多。“我聽不懂你什麽意思。”她裝作懵懂,加快了腳步朝前走,真希望這段路能夠就此打住。
韓攻卻停下腳步:“表妹,我這人喜自在,最煩拘束,性格粗劣,與你實是不合适。”
謝冰卿慌了,她恨不得捂住耳朵——長久以來的拔高姿态和緘口不說,她以為憑對方聰敏性情,會懂她的女兒心思,可是為什麽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百般鬧騰,只是想逼他來寵她疼她啊!
謝冰卿徹底慌亂了,有生以來頭一回軟下口氣,去哀求韓攻:“表哥,我錯了,方才我不該放任那兩個丫頭當着你朋友面給你難堪,我回去便教訓她們,打斷她們的腿,讓她們掌嘴給你的朋友磕頭認錯。”
見他仍是俊眉微擰,她更加着急:“表哥,你怎麽不說話了?我以後會做得好些的。你相信我。”
誰料他聲音愈來愈冷,像從冷水凝成了冰——
“我以為你會明白我意思,如今看來你仍不明白。”
“在我這裏,你只是表妹;你好或不好,皆與我無涉。平日我給姨母和表哥三分面,任你胡鬧,想不到你變本加厲,是我之錯。”
“所以,從明日起,我不會再給你這種待遇。”
“搬出韓園去。”
他最後幾個字,說得舉重若輕,斬釘截鐵,對謝冰卿而言簡直如同萬箭穿心。
她忍不住道:“韓攻,你當真如此絕情?當初你入京為官,就貪慕榮華富貴去攀附公主棄我于不顧,如今你已經不是官了,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我謝冰卿現在嫁給你,絕不是高攀,而是下嫁,你明白嗎?”
他卻一點兒也沒有被激怒,反而搖頭笑了一聲:“那我真該祖宗墳前燒高香感恩戴德了。勞你省下這柱香,也不用委屈下嫁了。”
眼淚在謝冰卿眼中激烈翻滾——他的笑容是那麽輕盈美麗,可是卻又那麽冷酷薄情!
仿佛自己的一切,不值得讓他波動任何一絲情緒,甚至他還伸出手,捋了捋那簇光潤柔順的頭發。
謝冰卿急怒攻心,脫口而出:“韓攻!我要的就是這個韓夫人的名譽加身,你我的結合非你我能夠決定,而是我們雙方家族利益驅使,你掙紮也是無用!我一定會做上韓園的主母!”
嘁。韓攻輕輕從嘴裏吐出一口氣。他淡而處之,轉身離開。
“韓攻,韓攻,你說話啊!從小到大,只要是我謝冰卿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謝冰卿在後面憤怒跳腳。
他頭也不回,衣帶當風,大步流星。
……
韓攻甩掉謝冰卿,調頭走回街上熱鬧處,忽見迎頭一人一馬沖來,所經之處人群四散。定睛一看,竟是那德清和尚策馬沿街狂奔,一邊騎馬,還一邊四下張望,似在尋找什麽人。
他心知不妙,閃身躲到一賣紙扇的小攤後面,拿了把扇子舉着擋臉。
德清便騎着馬從他身邊擦過,韓攻剛放下扇子準備撤,不料謝冰卿剛好從巷子裏找來,一眼看見他,餘怒未消地喊出聲:“韓攻,你給我站住,韓攻!”
謝冰卿跑到韓攻身邊,不顧他不斷打手勢要她住口,大聲道:“韓攻,你今日必須同我把話說明白。”
她話音剛落,前面一匹馬便立刻掉轉了頭。德清呲目欲裂,大喝一聲:“韓攻,給我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