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5
第1天·5
宋慎思将塔羅牌繪着精致花紋的背面朝向沈晉肅,保持着高度戒備的姿态。
他的牌面上繪着一個由死神阿努比斯用身體托起的巨大轉盤,沙漠之神賽特化身的毒蛇盤踞在轉盤周圍,四個方向均有踩踏着雲朵的獅子、飛鷹、天使與公牛,代表智慧的斯芬克斯坐在轉盤上,手裏拿着正義之劍,居高臨下地審視着畫面外的人。
卡牌的圖案是用顏料直接繪制在卡面上的,指尖掠過還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筆觸。
卡牌畫技精湛,畫面也很精致,呈現出的色調卻是陰暗詭異的,給人一種不适感。
宋慎思微微側眼,他的臉被舉起的卡牌擋了一半。
從沈晉肅的角度看不到他全部的表情,只能看出他露在外的一只眼睛裏含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你可以斟酌一下從哪個問起,只要是我覺得可以回答的應該不會隐瞞。”
沈晉肅倚在爐臺邊,等着鍋裏的水燒開。
現在抱臂的人成了沈晉肅,證明兩人對彼此的态度都有了轉變。
為了回敬他,宋慎思也似笑非笑地跟他相對。
“第一個問題,這鬼地方是哪裏,這鬼游戲要幹什麽,又想讓我幹什麽鬼事?”
沈晉肅被他逗笑了,“小朋友,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談鬼,你這字字不離鬼,注意一下。還有,你這是三個問題。”
宋慎思皺了皺眉,顯然這個稱呼讓他不高興了,“別拿忽悠外面那幫人的鬼話來敷衍我,你騙不了我。”
須得承認,沈晉肅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含情,溫柔,性感,是諸多女性理想中的成熟男性,他的目光舉止從來都是點到即止,看似禁欲疏離,卻有入蠱般的魅惑,深邃得讓人無法看透。
一切謊言與隐瞞都在他面前無從遁形。
這是來自長者的威壓。
宋慎思一向不喜歡與年長者交往,那種獨有的壓力會讓他感到不适。
水開了,沈晉肅下了把細面,背過身去避開了宋慎思的視線。
為了确認他接下來所言的真實性,宋慎思特意走到他身邊,靜靜望着他。
他們之間僅有一盞油燈照明,昏黃的燈光被蒸騰而起的水霧籠上了一層柔和的濾鏡。
“你跟外面那些人不一樣。”沈晉肅淡淡道,“你是新人中最平靜的一個,他們的反應你也都看到了,有認為這只是游戲,不以為然的,也有受到驚吓,驚魂未定的,跟他們比起來,你反而是最顯眼的一個。”
“或許我只是腦袋受了傷,還沒緩過來。”
沈晉肅向他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你一定經歷過比這更恐怖的事吧。”
宋慎思垂着眼眸,不置可否。
沈晉肅盛了些面湯遞給他,“你還好吧,怎麽抖起來了?”
被他提醒,宋慎思才驚覺自己冷得手指都快失去知覺了。
“……你不冷嗎?”宋慎思問。
“不暖和,但也沒冷到你那種程度。”
宋慎思想,按照恐怖片的套路,最先有不适感的自己恐怕是第一個見鬼的。
這樣想着便開始好奇那位傳聞中枉死的太太會不會現身,于是退到門外,往漆黑的廊道深處望去。
這幾步是真沒白走,該死的副本也沒浪費他的心理準備,宋慎思一扭頭,就看到了站在角落裏,被昏暗的光線映出身形,披頭散發一身紅袍的女人。
他跟那女人僵持幾秒才被沈晉肅喚回意識,再回頭時,角落裏已經空無一人。
“你怎麽了?臉色都發青了,身體不舒服嗎?”男人關切道。
“……沒什麽。”宋慎思回到廚房,喝了口湯,覺得被凍透的五髒六腑終于又有了溫度,“味道還不錯。”
沈晉肅心情不錯,笑眯眯地看着宋慎思把那小半碗湯喝了,又給他加了些面。
“你受了傷,吃些清淡的正好,看你這麽沒精神,應該很長時間都沒吃過東西了。”
可能是餓太久了,宋慎思對這碗只有醬油香油打底,外加一點包菜絲做配菜的素面很滿意。
“對你方才的問題,我的态度不變,有些事解釋再多也不如你親眼确認。”
宋慎思點了點倒扣在桌面上的塔羅牌,“那它呢?”
“收好,如果你願意聽我的建議,那就貼身帶好你的身份牌,等回房後燒掉你的邀請函。”
沈晉肅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定在原處,而後靠近他耳畔,聲音放得極輕:“黑金獵物可得注意好保護自己。”
宋慎思的臉色變了,他知道自己沒能藏住那一瞬間的慌亂,好在沈晉肅并沒有擡眼看他這一刻的表情。
可他還沒來得及慶幸,胸前就是一熱。
沈晉肅隔着浴袍輕撫他的左胸,掌溫滲透布料,讓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心跳的好快,吓壞了?”
宋慎思:“……”
這人比剛剛走廊裏站着的那位還可怕。
他斟酌着問:“……你是不是有病?”
沈晉肅按住宋慎思,這人的力氣果然沒辜負他那一身深藏不露的肌肉,讓宋慎思吃了大虧。
沈晉肅将身份牌插進他浴袍的口袋,沒有翻看牌面,“別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這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其他人的安全考慮。”
沈晉肅就像只狡黠的狐貍,那笑容很礙眼,讓宋慎思見了就想把他那張讨人厭的假面撕下來,一睹真容。
就在宋慎思琢磨着怎麽才能在不占優勢的情況下搶占先機時,江住探頭進來了。
“老師,孟老板,你們在這裏嗎?我聞到了好香的味道,也有點……”
看到宋慎思被頂在料理臺邊,好像被占盡便宜的模樣,江住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捂嘴息聲,退了回去。
在他關門前,沈晉肅道:“餓了吧,讓人都去大廳等着,邊吃夜宵邊交換情報。”
衆人距離上一頓飯少說也過去了十個小時,現在饑餓又疲憊,都沒什麽精神。
本以為只要再熬幾個小時,等天亮就沒事了,可他們忙活一大圈,落地鐘的時間也不過是往前蹭了幾十分鐘,衆人都很挫敗。
他們之中膽子最小的就是扮演小少爺的沈白清,自從和江住組了隊,他就抱着人不撒手了,走哪兒都像條尾巴似的跟着,江住只要一走遠他就開始嚎,連葉曼詩都說江住就像領了個還得吃奶的孩子。
身份是家庭醫生的蘇谪語氣涼涼道:“我甚至不知道這會不會是自己的最後一頓飯。”
聽他這麽說,沈白清啪嗒啪嗒開始掉眼淚。
江住安慰他:“別這麽消極,人還是得有希望的,這才第一個副本,我覺得難度不會那麽高的,頂多算是個預熱小關卡吧。”
一想到接下來還有十二個副本,沈白清飯都吃不下了。
衆人沒了食欲,便開始交換情報,沈晉肅在講述從那兩個女傭口中得知的線索時,宋慎思就在旁默不作聲地聽着。
他沒想到這人比他想的要坦誠,居然一字不差把線索告訴了衆人,毫無保留。
沈晉肅轉述了女傭提供的線索,又道:“這個副本背景故事中的當家主母老太太是大清的和碩公主,所謂和碩就是庶出,是皇家血脈,沈氏這個家族應該還藏着更多的秘密。”
“啊,這個我知道。”沈白清晃了晃江住的手,“我們在樓上查到了。”
江住點頭:“書房裏有本家譜記錄了這個家族的興衰,沈氏是來自北方的名門望族,在動蕩的年代,家主棄商從軍,成了有名的軍閥,為保家衛國向皇帝提供了援助,于是皇帝便把庶出的公主嫁給了這位沈姓軍閥。”
葉曼詩優雅地吞雲吐霧,“看來公主也不怎麽受寵,不然應該送去和親才對。”
闫淺拿出個頗有年代感的牛皮本子,“偵探手冊裏有寫,這位和碩公主是皇帝與宮女所生,并不受寵。因為出生在皇家,她思想格外封建,自恃出身高貴,夫妻關系一向不合,她常與丈夫發生口角,所以直到丈夫死在戰場,他們都沒有孩子。”
氣氛陡然陷入尴尬的沉默。
宋慎思一指沈晉肅,“那他,他們……”覺着針對性太強,他又勉強帶上了沈白清,“他們是哪兒來的?”
“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沈晉肅還有心情開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
“不是一輩的,軍閥跟妾室生下了獨子沈老爺,二位少爺是沈老爺的兒子。”
宋慎思倒不在意這個,他問:“方才那位嬷嬷冒雨而來,邀請二位少爺一起去佛堂誦經,這是不是代表你們兩個可以離開這裏?”
在此之前誰都沒想過離開宅子,直覺告訴他們在那被黑暗和濃霧籠罩的外界絕對不會有好事發生。
宋慎思是個行動派,想到這一點時就到大門前試着擰了擰門把,結果就和他在樓上找房間時一樣,大門紋絲未動。
他看了沈晉肅一眼,那人頗感無奈,搖着頭走上前來,也試了一下。
意外的是,那門的禁制就像對沈晉肅不起作用一樣,“吱呀——”一聲就被他輕松推開了。
“如果是我這樣沒有特權的人出去了會有什麽後果?”
宋慎思不受妨礙地出了門,站在門前被雨棚罩住的空地上,并沒有被什麽看不見摸不着的結界擋住。
雨聲喧嚣不絕,吵得人耳膜生疼。
在他正前方,方才見過的紅袍女人濕淋淋地站在雨中,一動不動地與他相對。
再次見到她,宋慎思淡定了許多,他回過頭來問沈晉肅:“你看到了嗎?”
沈晉肅也走出了門,“你指什麽?”
“那你看到了什麽?”
“人,很多人。”沈晉肅說得正經又淡然,“得有十來個吧,就站在雨裏看着我,陰森森的,都不像活人。你呢?”
“比你好一點,是個豔遇。”
“那真是恭喜。”
葉曼詩慢悠悠踩着高跟鞋逛過來,“帥哥們,有什麽發現嗎?”
宋慎思試探着向外面伸出手,雨水滴落掌心的瞬間感到了刺痛。
這天就像下刀子一樣,割得他滿手都是口子,頓時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