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宋辭無法形容自己當下的感受。
好像從高聳入雲的山頂墜落，他拼命的想抓住什麽卻都是徒勞，只能認命地等待死亡宣判的時刻，突然被人接住。
他想象中任何一種嚴重的後果都沒有出現，穆雲修只是溫柔地接住了他，接住了他所有的不安和忐忑，讓他漂浮許久的心髒落地生根，終于有了歸屬感。
然後用最溫柔的話，擊碎了他。
那種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甚至連自己都可能不是真實存在着的感覺，即使是在睡夢中也真實到讓人胸口爆炸的窒息感，身邊明明都是人卻不知道要跟誰傾訴的茫然被穆雲修的溫柔裹挾而來，變成無數聲對不起，無數遍穆雲修和怎麽也停不下來的眼淚。
穆雲修沒有再說什麽，就這麽一下一下安撫似撫摸着他的後背，任由宋辭抱着他的腰，一邊哭一邊毫無邏輯地控訴着小說裏的劇情，順便把自己的疑惑一一解開。
怪不得在醫院那天宋辭夢話裏都是不想跳江，怪不得宋辭的态度這麽飄忽不定一會兒看起來想和好，一會兒又像是故意惹他生氣，怪不得宋辭見到李賀反應會那麽大，怪不得哪怕和好了宋辭身上也帶着那麽濃厚的不安感。
這麽荒唐的理由，難怪他猜不到，也難怪宋辭不敢輕易對人說出口。
不知道其他人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麽想，但他此時此刻滿腦子都是心疼。
為了在醫院醒來茫然無措的宋辭，為了在睡夢中看着他的冷眼浸入冰冷江水的宋辭，也為了此時此刻，終于能夠卸下防備盡情發洩情緒的宋辭。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擺下角被緊緊攥住，穆雲修才緩緩吐了口氣，想，幸好。
那份測試表當然沒能在醫院填，哭得太久太痛快的後遺症就是，隔了兩天跟穆雲修回老宅的時候，宋辭的嗓子還有點啞。
于是穆雲修又收到了一籮筐的唠叨，臨走的時候還被老爺子教訓，如果再照顧不好宋辭他就帶着趙姨搬過去一起住。
“看我被爺爺教訓就這麽開心？”穆雲修好不容易讓老爺子打消了念頭，打開車門就看到宋辭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有嗎？”宋辭瞪大眼睛裝無辜，還要倒打一耙：“我見到爺爺和趙姨開心也不行？”
“嗯，開心，”穆雲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我現在去跟爺爺說，讓他跟我們回家好了，你就可以天天見到他們。”
“欸欸欸別，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宋辭一個飛撲按住了穆雲修解安全帶的手，扭頭沖穆雲修賣萌：“每天被趙姨盯着早睡早起，我會活不下去的。”
“亂說什麽，”穆雲修拍了拍他的頭，不贊同道：“什麽活不活的。”
宋辭吐了吐舌頭，在心裏說了句老古板，但面上依然笑嘻嘻：“嗯嗯嗯，我以後不說了，我們快走吧，陸離不是在等我們嗎？”
如果陸離在，肯定要和宋辭就怎麽能不喊哥這個問題吵上半個小時，但是陸離不在，所以這場架遲來了四十分鐘，爆發在了陸離的辦公室。
導火索自然還是宋辭，他在陸離辦公室看到謝楊時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謝楊？你怎麽跟陸離在一起？”
陸離急了：“什麽叫怎麽和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怎麽了？還有，宋小辭白長那麽多歲，連哥都不會叫嗎？”
“對啊，我沒禮貌，不滿意你去穆爺爺那告狀啊，”宋辭有恃無恐，按照他的功力本來可以跟陸離大吵三百回合的，但是這會兒他實在有點擔心，拉着謝楊去了一邊：“你怎麽會和陸離認識的？”
謝楊不知道是不是被兩人的陣仗吓到了，面色有點紅：“剛好在、一個劇組，他說要、商量選角的事情，我就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們倆……”宋辭松了口氣，看了眼不遠處和穆雲修交談的陸離，叮囑謝楊：“陸離就是個老狐貍，你跟他說話相處千萬小心，別回頭被人賣了都不知道，傻呵呵幫忙數錢！”
謝楊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你以為、我們倆，怎麽了？”
“當然以為你被他騙身騙心了啊！”宋辭說的理直氣壯，一點不擔心被陸離聽到：“這家夥從小到大談的戀愛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一整個花心大蘿蔔！”
謝楊抿了抿唇：“他、很渣嗎？”
“當——”宋辭頓住，皺眉想了想：“也不是渣吧，他對每一任戀人都挺好的，花錢大方又夠溫柔，不出軌不腳踏兩條船，雖然談的次數多但嚴格意義上算正經戀愛？”
“可是一個除了愛你什麽都好的完美戀人，這在感情裏面也算是另一種渣吧？”
其實從某些方面來說，宋辭對于陸離是很敬佩的，從小到大就沒考過第一名以外的成績，認識這麽多年從來沒有情緒失控過，雖然竟然跟他鬥嘴但最護短的也是他，因為穆雲修一句話抛下了家裏安排好的路子來做了經紀人一直到現在雲離發展的那麽好。
不管是能力還是性格，都讓人無從挑剔，除了感情觀，大概是受了父母的影響，陸離從小就對愛抱着極其消極的态度，他不相信愛，更不會愛人。
“所以當合作夥伴的話陸離絕對是最好的，但當戀人的話……只能說愛上他的人肯定要吃苦。”
宋辭有些擔憂地看着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謝楊，暗自嘆息，只希望自己的朋友別陷的太深，不然以謝楊的性格……
都怪陸離，招惹誰不好怎麽偏偏遇到謝楊了？宋辭想着，擡頭朝另一個方向瞪了一眼。
“我說你管不管啊，”陸離莫名其妙被豎了中指，一頭霧水：“怎麽我什麽都沒做還要被嘲諷啊？”
穆雲修聳肩：“那你去跟爺爺告狀吧。”
“然後被爺爺用一種‘你怎麽能污蔑小辭’的眼神狠狠譴責，再大放血買道歉禮物被押到宋辭面前跟他說對不起，別跟哥哥一般見識？”陸離翻了個白眼：“我還想多活兩年。”
穆雲修嗤笑：“你不就放了一次血？”
“一次還不夠啊，那可是最新款的跑車，我輾轉好幾個人才拿到的！”陸離看清現實後不再掙紮：“算了，都說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我怎麽能對你抱有希望呢？”
穆雲修聞言不自然地輕咳了聲。
“不是吧，你們還沒……”陸離這次是真的震驚了，上下掃了穆雲修兩眼：“你別跟我說你真有毛病。”
“滾，”穆雲修把手上簽好的合同扔到他身上：“別YY我倆。”
陸離：“我這不是替你們着急嗎？這都多久了，之前矛盾中也就算了，你倆都和好了，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到底在等什麽？”
穆雲修捏了捏眉心：“等一個合适的機會吧，第一次談戀愛，總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開始。”
“所以你的意思是，盡管你們已經領證一年多有紅本本保護，而且已經情投意合兩廂情願，但是你還是想先告白再談戀愛？”陸離啞然：“這麽純愛的嗎？”
穆雲修沒有回答。
他沒有談過戀愛，也不知道像他和宋辭這種情況要怎麽談才不算奇怪，但該有的那些他都想給宋辭補上，告白、戀愛、求婚、婚禮，至少不能讓宋辭比其他人少吧？
而且他也想通過正式的告白向宋辭發送一個信號，那就是他們現在的身份是戀人，而不再是關系好的哥哥弟弟，希望宋辭能夠正确地看待他們這段關系，而不是……
回想這幾天兩個人的相處，穆雲修只覺得好像又回到了宋辭高中時期，雖然也很好，但怎麽看都不像是在談戀愛。
“算了，不說這個，”穆雲修擡頭看了眼陸離：“說正事吧。”
“行。”陸離也收斂了神色，轉頭招呼宋辭和謝楊。
《江湖夜雨》的選角已經到了收尾階段，柳如歌的角色卻還是沒能定下來，宋辭又一次提出客串，穆雲修自然是同意了的。
他之前不想讓宋辭繼續拍戲，無非就是因為擔心宋辭不能夠正視自己，怕他因為逃避錯過了自己最喜歡的事，但現在宋辭已經開始了脫敏治療，那按照他自己的想法選擇工作當然沒什麽問題。
之所以今天來辦公室，一是為了簽合同，也是想讓宋辭熟悉一下這個角色，還有答應了梁曉寒的MV拍攝，也得開始對接了。
“制片人、編劇，還有影帝都在，你竟然沒想着趁機賄賂賄賂我們給自己加戲？”說完正事陸離一秒切換狀态，懶洋洋地躺倒在椅子上：“來，小宋，給哥捏捏肩，你想加幾段加幾段！”
宋辭：……
宋辭白了他一眼：“難道不應該是制片人先生給我倒杯水，感謝我解救你們于水火之中？”
“聽說因為柳如歌這個角色定不下來，某人三天都沒吃好飯，你早說嘛，大家又不是沒有微信，你誠意到位的話我不是早就能來了？”
“誰說我三天沒吃好飯？”陸離下意識去看穆雲修，反應過來對方才沒時間關心他吃沒吃飯後，又轉向另一邊裝鹌鹑的謝楊。
一臉悲痛：“原來我方早就潛入了敵人的眼線，這麽重要的情報都能洩露出去！”
“行了，你這麽愛演怎麽不去當演員？”宋辭哼了兩聲：“別欺負我們家謝楊。”
“什麽就你們家謝楊，”陸離看向穆雲修：“都當着你的面這麽說了，你不生氣？”
穆雲修懶得和他們計較，起身走到門口倒了杯溫水，放在宋辭面前。
陸離：“我呢我呢，我的水呢？孤寡老人沒人管了是吧？”
穆雲修無奈，把茶壺一起端了過來：“自己倒。”
“啧啧啧，行，我沒人疼，我自己倒。”陸離正一臉自嘲地伸手去拿水壺，看到手機來電顯示後面色一變，擡頭看了眼穆雲修。
謝楊敏感地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誰的電話？”
“古裝服化道設計工作室，《江湖夜雨》不是該置景了嗎，我前幾天聯系的，”陸離反應迅速拿起電話走到門口：“我先接個電話，你們聊。”
“對了，雲修你之前不是跟老師了解過細節嗎？要不你也來聽聽？”
穆雲修看了宋辭一眼，點頭應下：“好。”
“不就是個服化道嗎，有什麽我們不能聽的？”宋辭不解，不過這都是他們工作上的事，說不定就牽涉到隐私，所以他也沒放在心上。
視線重新轉移到面前的劇本，語氣感嘆：“沒想到我竟然真的能出演謝編的作品。”
謝楊笑了笑：“你跟柳如歌、真的很像。”
宋辭得意：“我就說你肯定是暗戀過我吧，怎麽還以我為原型寫白月光呢？”
謝楊：“我只是……”
“哎呀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明白的，我也很喜歡你啊，但是沒辦法，誰讓我已經結婚了呢，作為一個三好青年，我的道德實在不允許我做出出軌這種事，但是我會把你的愛好好放在心裏的，下輩子麻煩早點排隊。”
“哎呀，你怎麽還臉紅了，被我說中了是吧？不要害羞不要害羞。”
“我是、氣的！”
“嗯嗯嗯，知道知道，你生穆雲修的氣嘛，你說他也是，怎麽能這麽霸道，搶在你前面認識我了呢……”
跟辦公室吵吵鬧鬧的氣氛不同，陸離少見的動了氣。
“回國沒有聯系任何熟人，甚至也沒跟宋辭打招呼，車禍到現在四個多月，他就不想知道宋辭的近況嗎？”
對比起來穆雲修顯得冷靜許多：“國外的債還沒還完，債主既然放他回來，肯定是得到了什麽保證，也就是說他對于自己回國能拿到錢胸有成竹，但是他沒有聯系宋辭，也沒有聯系其他可能願意給他錢的人。”
陸離皺了皺眉：“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宋爺爺當時給他留了什麽？”
“不會，”穆雲修搖頭：“宋爺爺不是這種人，不然也不會放任他在外面這麽久不管。”
陸離就是那麽一說，也知道不可能：“那就是他有什麽其他的朋友？”
穆雲修：“但是願意且有能力借給他那麽大一筆錢的人肯定都在華京。”
目前能幫他解決困境的人都在華京，但宋賢卻選擇去了別的地方，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鄉鎮，縱使穆雲修再怎麽想，也有些搞不懂宋賢到底在幹什麽了。
“小辭！”
“來人啊，快來人！”
隔壁突然傳來謝楊的呼喊，穆雲修來不及反應，下意識沖到辦公室門口，就發現謝楊一臉無助地坐在地上，他懷裏是已經陷入昏迷的宋辭。
華京醫院，看着急診室的門打開，穆雲修三人連忙圍了過去。
“病人之前是不是頭部受過傷？”
“是，四個月前出了場車禍，”穆雲修連忙道：“是有什麽問題嗎？”
“別緊張，沒什麽大問題，”醫生安撫地笑了笑，道：“病人只是因為之前頭部受傷，可能影響到了神經，這次又受到了強烈刺激才會導致昏迷，休息一下明天應該就能醒了。”
穆雲修松了一口氣：“謝謝醫生。”
“但是也要注意，近期內別再讓他受刺激，”醫生叮囑道：“盡量保持情緒穩定，對他恢複有好處。”
陸離連忙點頭：“好的好的，我們記住了。”
一直等醫生離開，緊繃的三個人才松懈下來，陸離不解：“好好的怎麽會受刺激呢？”
“因為這個，”謝楊表情難看地把宋辭的手機遞給穆雲修：“密碼是、你的生日。”
穆雲修來不及多想，剛按下解鎖密碼，宋辭的手機裏傳來了男人的輕嘲聲。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給你一百萬，你就開發布會，當場控訴宋辭不贍養父母，不孝？還可以提供給我他其他的黑料？”
陸離聽了很久才想起來：“這個聲音，是李賀？”
然後是另一道男聲：“當然，你們明星不是都很在乎聲譽嗎？我可是他的親生父親，從我嘴裏說出來大家肯定會相信的。”
陸離驚訝：“這是……”
穆雲修咬牙切齒：“宋、賢。”
對話還在繼續，李賀似乎是笑了一聲：“你缺錢的話找宋辭應該比找我又用吧？”
“誰知道那混球是怎麽想的，知道我要錢是為了還賭債後就越給越少，每次拿錢都是一副割他肉的吝啬樣，還要擺架勢來教育我，也不看看誰才是老子，而且上次竟然還想把我送到戒毒所去，要不是我跑的快……”宋賢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媽的，早知道剛出生就一把掐死這個孽子！”
穆雲修狠狠閉了閉眼，手機屏幾乎快要被他捏碎：“必須找到他。”
盡管是第二次聽到這句話，謝楊心髒還是一陣緊縮，陸離沒說話，但表情也一樣沉重。
錄音還在繼續：“但是你不是說他前面一年一直在給你打錢嗎？只要他拿出銀行流水，大家就還是會相信他吧？”
“誰能證明那錢是打給誰了呢？反正我是沒見到！而且就算前面那一年他打了錢給我，那其他時間呢？他好歹是一個大明星，每年賺那麽多錢，還能繼承家裏的遺産，卻讓自己的親生父親過着四處躲債的日子，這還不是不孝嗎？”
“真夠無恥啊，”陸離剛想罵，就聽到錄音裏李賀替他罵了出來：“他才出道了多久，遺産也還沒完成交接，而且據我所知他剛成年就被迫放棄了國內的一切重新開始，異國他鄉一邊學習還要一邊打工給媽媽看病，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吧？你怎麽能那麽理所應當的說出這種話呢？”
“又不是我逼他們出國，也不是我逼他們跟宋家斬斷聯系的，要是當初宋辭願意跟着我，我也不至于淪落到現在這個境地，他如果不是留着我的血，怎麽可能繼承那麽大一筆遺産，還幸福的過完了前十八年，他難道不該抱有感恩之心嗎？”
“是啊，幸福的前十八年，多麽令人嫉妒啊，”李賀喃喃道，說着說着笑了起來：“原來天之驕子也是在這麽虛僞的，令人作嘔的環境裏長大的，好想看看他知道你出軌時的表情啊，一定很好玩，很解恨。”
“原本引以為傲天天挂在嘴邊的幸福家庭支離破碎，文質彬彬的父親其實是一個濫賭又管不住下半身的廢物，現在還像吸血蟲一樣扒着他，為他構築了童話王國的人卻客死他鄉，宋辭，原來你的生活也不過如此，那你憑什麽比我過的好？憑什麽看起來這麽幸福？”
李賀瘋狂後又恢複冷靜：“但是這也不值一百萬吧？”
“那我還可以揭發他偷家裏錢，虐待家裏的保姆，在學校霸淩同學，”宋賢語氣急切：“反正什麽都行，我是他親生父親啊，只要我說的，大家肯定都會相信的。”
“是啊，你是他親生父親啊，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李賀重複道，語氣突然變得遺憾：“真想親眼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啊，老同學。”
這句話一出，宋賢終于發現了不對：“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李賀輕笑：“閑着也是閑着，給你兒子，我最親愛的老同學做個現場轉播。”
“你在開玩笑嗎？”宋賢慌亂起來：“你這樣對我們倆都沒好處不是嗎？你不是想讓他痛苦嗎？讓媒體曝光他，讓他的事業一落千丈，再也當不了你的阻礙，看他被所有人唾棄不是更痛快嗎？”
“是啊，我确實就想看他痛苦啊，”李賀輕輕地笑了出來，語氣近乎溫柔：“老同學，沒猜錯的話，這是最能讓你痛苦的方式了吧？”
錄音播完，穆雲修手上已經開始滲血。
李賀說的沒錯，對于把感情看的比天還要大的宋辭來說，有什麽能比親耳聽到自己的父親為了錢跟對家聯合想要把他退下深淵更痛苦呢？更何況，他還對這個父親抱有期待和幻想。
這一刻穆雲修覺得自己的恨意達到了極點，恨對宋辭一點心疼都沒有的宋賢，恨無緣無故把宋辭當作假想敵的李賀，更恨沒能及時發現不對的自己。
等找到宋賢，他一定……
“李賀又、發消息了！”謝楊的聲音打斷了穆雲修的思緒，他看過去，發現對話框确實有了動靜。
一個定位和一張照片，照片裏是被人捆在椅子上的宋賢。
消息發送中的提示轉了又轉，才終于把消息送了出去，李賀卸下所有力氣，癱倒在了床上。
倒下的瞬間還在想，怎麽有人竟然會真心認為一個視毒和賭如命的人會被親情感化，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呢？
不愧是天真善良的宋辭啊。
不過現在，這個宋辭應該已經被徹底摧毀了吧？
華南市京郊的一個破舊閣樓裏，李賀幻想着宋辭崩潰的畫面，帶着近乎病态的滿意表情閉上了眼睛，恨了這麽久，他終于能得到解脫了。
他是個注定要下地獄的爛人，既然這樣，他希望其他爛人也跟他一樣下地獄，宋賢不是不想去戒毒所嗎？那他偏要送他去，看別人痛苦真的是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不是嗎？
可惜啊，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宋辭覺得自己好想做了一個痛苦又冗長的夢。
夢鏡裏也有一個宋辭，他遇到了一個叫宋賢的男人。
在爺爺的葬禮上，男人當時一臉窘迫帶着無盡的悲傷，愧疚地說着他當年不該犯錯，說他不該因為怕讓老人失望不敢回來錯過了老人的最後一面，說他這些年東躲西藏過得像老鼠，說他有多想念多對不起妻子和兒子，說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兒子，他甚至想和老人一起死了算了……
宋辭不停說着那是謊言，是騙人的，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一點也不愛你，他愛的永遠只有他自己，但是沒有任何用處，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夢裏的宋辭一點一點被男人打動。
看他因為擔心男人生活第一次給男人轉賬，轉了他賬戶餘額的三分之二。
看他因為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承諾開心再失落，約好的見面從明天推到明年，承諾的生日禮物也不過是路邊随處可見的小水槍，他五歲就不再玩的那種。
看他一次一次心軟給男人轉賬，強忍着辛苦說自己不累沒關系一切都好讓他對生活抱有希望，明天會更好。
看他得知男人從他那拿的錢根本不是用于還所謂的工人工資，而是花在了賭場後震驚失望的表情。
看他發現男人無數次承諾會改，卻從不落實甚至變本加厲地開始接觸毒品時，寫了滿身的疲憊和掙紮。
看他終于被男人有錢就失聯，沒錢就聯系的态度傷到，精心準備了男人喜歡的顏料主動去了男人居住的地方，卻意外撞見了他和人厮混的場景時，近乎落荒而逃的狼狽身影。
看他和男人激烈争執，男人毫不猶豫地說出你不給錢我就毀了你時，他被全世界抛棄的絕望。
看他在車裏痛哭，明明握着方向盤卻不知道往哪裏開的茫然，和黑暗來臨之前他近乎釋然的笑……
不該是這樣的，宋辭告訴自己，他的結局不是這樣的，他明明記得自己在深海中被人接住了的，接住他的人很溫柔，很愛他，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不會放棄他，不會再讓他一個人……
可是那個人在哪呢？宋辭東張西望卻發現周圍一片白茫茫的，什麽都沒有，他開始有些恐慌，猛地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穆雲修怔愣地和他對視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我去叫醫生。”
可還沒來得及動，就被宋辭一把抱住。
“怎麽了？”為了讓他抱的舒服點，穆雲修在床邊坐下，順勢按了下桌子上的呼叫鈴：“是不是不舒服？”
宋辭把頭窩在穆雲修頸間，聞言默默搖了搖頭：“我是不是睡了好久？”
“29個小時四十一分鐘。”
他的聲音有點啞，宋辭鼻子一酸：“你擔心壞了吧？”
眼底下有明顯的青色痕跡，胡子沒有剮，連衣服都還是之前的那套。
“是啊，”穆雲修伸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輕輕拍着，承認道：“你再不醒，我就要瘋了。”
“我其實有預感的，我知道他是為了錢，可我就是忍不住想怎麽會有人不愛自己的孩子呢？總是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來騙自己，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我發現他賭博的第一時間就斷了他的經濟來源他的瘾會不會小一點，可後來我發現，他好想從接近我的那天起就已經無可救藥了，但是如果我在發現他沾上毒之後強硬一點把他送到戒毒所，可能結果會不一樣吧？”
“雖然他還是不會愛我，甚至會更恨我，但他的人生會不會比現在好一點？”
“就像我時常會想如果當初我能做的更好一點，賺的錢再多一點，是不是媽媽就不會離開我，或者說如果沒有我……”
“不會的，”穆雲修打斷了宋辭毫無根據的如果，将人更緊地擁進懷裏：“你知道的，舒姨那麽愛你，你怎麽能舍得讓她見不到你呢？她生病不是你的錯，沒有能從上帝手中把阿姨搶回來也不是你的錯，你做的很好，一直都很好，她不是一直在說你是她的驕傲嗎？”
“她肯定也知道你有多愛她，所以每次提起你的時候都很幸福，你是她幸福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不要假設如果沒有你，舒姨肯定會生氣的。”
“至于……宋辭，舒姨把你教的這麽好這麽善良，是希望你能夠快樂幸福，不是讓你去為別人的人生承擔責任的。”
“所以不要責怪自己，不要懷疑自己，”穆雲修語氣溫柔：“我們宋小辭，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小朋友。”
“我知道宋小辭最近經歷了太多事，所以難免會覺得累，累了的話就好好休息，但是休息完了，就要把那個自信開朗的宋小辭還回來了好嗎？”
宋辭被他哄孩子似的語氣逗笑，深吸口氣點了點頭：“好。”
我會好好休息，然後把自信開朗的宋辭還給你。
但是在這之前：“明天你陪我去見見他吧，就當是告別。”
和那個人，也是和十七歲還在相信父愛的宋辭，做最後的告別。
穆雲修頓了頓，應：“好。”
因為宋辭沒什麽大礙，所以第二天順利辦理了住院手續。
宋賢是被李賀提前安排好的人捉住并捆綁的，就随便扔在華南郊區的一個廢棄工廠裏，他去的時候人已經快脫水了。
簡單幫他做了急救确保人沒事，陸離絲毫不手軟的把人送進了華京的戒毒所。
距離華京醫院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一路上宋辭都在想，見了面自己要問他什麽問題。
如果不愛為什麽當初要結婚呢？
或者為什麽你的愛保質期那麽短那麽易變，又廉價到誰都能給呢？
如果不愛孩子為什麽當初要生下來呢？
這麽多年，你有哪怕一秒鐘真心後悔辜負了那麽好的一個女人嗎？
收到轉賬提示音的時候，有哪怕一瞬間想過我過的怎麽樣嗎？
走在摧毀我的路上時，有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心軟？
十月末，秋風帶着涼意吹過來，下車的時候宋辭竟然有一瞬間的發抖。
但是真的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見到了那個人，看着他和記憶裏完全不一樣的神态和表情，聽着他近乎哀求的呼喊聲，看着他見到自己是突然發光的眼睛和沖過來讓自己接他出去的樣子，宋辭突然什麽都不想問了。
“算了，就這樣吧。”
宋辭跟工作人員說了聲抱歉，轉身就離開了會面室，把跟那個人的記憶連同他難聽的咒罵聲一同抛在了身後。
很奇怪，明明只有幾分鐘，從戒毒所出來的時候天突然放晴了。
宋辭看着湛藍的天空，努力把眼淚逼了回去，走到在門口等自己的穆雲修身邊，把手搭在他伸出的手上：“對不起啊，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穆雲修認真的和他十指交扣：“說好了的，你的事不是麻煩。”
宋辭停下腳步，歪着頭看他眼睛：“永遠都不是嗎？”
“永遠都不是。”
“這樣啊。”
宋辭撇過頭，偷偷抹了下眼角，又是很長一段沉默，才又出聲。
“雲修哥哥，我沒有媽媽了。”
“沒關系，我會陪着你的。”
“我也沒有爸爸了。”
“沒關系，我會陪着你的。”
“穆雲修。”
“嗯？”
“我愛你。”
“我也愛你。”
“穆雲修。”
“我在。”
“我會永遠愛你嗎？”
秋日的陽光下，宋辭的側臉仿佛帶着透明的光暈，從穆雲修的視角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他閃爍的睫毛和微微濕潤的眼角。
穆雲修覺得自己可能感受到了心髒被震碎般的疼痛。
我會永遠愛你嗎？
很奇怪的問句，但他想自己讀懂了。
于是他掰過宋辭的肩膀，強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然後将兩人交握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心房處。
他說：“會的。”
我會永遠愛你。
所以不要不安，不要彷徨，也不要自我懷疑。
我會好好對待你的愛意，永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