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回到家,我還是不幸感冒了。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直打的淚流滿面。
“越越,都是我不好,看什麽電影啊。”他坐在床邊,垂頭喪氣的說。
“下次不要去這家電影院就是了。”我擦着眼淚。
“我去把空調關掉。”他聽着空調嗚嗚的風聲,皺了皺眉頭。
“別。”我一把拽住他。“我怕熱啊。”
“你都感冒了。”
“我寧願感冒感死,也不能熱死。別關。”
“空調吹得我腿疼。”他揉了揉自己的大腿。
“那……那你關吧。”
他嘿嘿的笑起來。我明白自己又上當了,捂上被子埋頭睡覺。
“明天別上班了,在家給我做飯好不好?”我感覺到他鑽進被窩,用力的貼近我,怕傳染感冒給他,我轉了個身,背對着他說。
“嗯,好。”他一口答應下來,倒把我吓着了。
“真的?”
“嗯,明天是星期六啊,本來就不上班。”他又笑了。
生病的周末,他被我呼來喝去,指揮着做這做那,直抱怨比上班還累。我偷笑着說:“那是,你以為我很好伺候嗎?我從小就這樣,一生病就變成魔鬼了。”
Advertisement
“我就喜歡伺候你,行了吧?”他只好認輸。
“再說了,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哪有把你怎麽樣,也就端茶倒水而已啊。”
“你睡覺我就沒得睡,一夜不知道要給你蓋幾次被子呢。”他一說,我想起來,半夜似乎一直在踢被子,一直有個人不停的給我蓋上,嘆着氣說:“越越,蓋蓋好,乖。”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到了晚上卻還是繼續踢被子。
結果,等我好了,他倒被我傳染上了,又不肯在家休息,結果感冒一天比一天重,第三天晚上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嗓子已經完全啞了。
“越越,我桌上有個藍色的文件夾,等下開會要用的,我忘記帶了,待會我讓司機回來拿,你交給他就行了。”
“已經快6點了,你還要開會?”
“嗯,有點急事,很快就結束了,半個小時。”他的聲音已經全是氣音,隔着話筒,我也能感覺到他在忍着咳嗽。
“好。我知道了。”我挂了電話,找好他要的文件夾,去廚房盛好幫他煮的皮蛋瘦肉粥,想想又覺得不對,到藥箱裏找出點藥,放在一起。
他的司機上來按門鈴的時候,我剛收拾好東西,準備突然襲擊他去。
“走吧。”我拿好東西說。
“張小姐你……”他好像覺得挺奇怪的。
“你們江總非要讓我給他送飯去,沒辦法。”我笑着搖頭騙人。
“噢。”他的臉并不陌生,畢竟每個月見一次,每個月來買一套弦。坐在車裏,想着我就想笑。這個看似精明的人做這樣的傻事,而更可笑的是我竟然毫未察覺。
“師傅您貴姓?”堵車的時候,我跟他套近乎。
“我姓年。”
“你以前每次都到我們琴行買弦,我還以為你家裏有孩子學古筝呢。”
他笑笑說:“我以前是江總爸爸的司機,他去世以後就做江總的司機,他還是自己開車的時候,每個月就找我一次,就是去琴行買弦。”
“你是不是覺得這個老板很奇怪?”
“沒有,我知道他是去看人的。有幾次你不在,就沒有進去買,第二天又跑一趟的。”他說的是上海話,我聽來像講故事一般,一個柔軟的故事。
他的車裏幹淨整潔,年師傅開了音樂,還是小野麗莎,我笑,都已經做了總經理,車也換了,還聽着同一個人的歌。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這裏找他,要不是有年師傅帶着我,估計連他的辦公室門我都摸不到。
“你好。我來給江總送文件的。”這次仔細看了,才發現他的秘書很年輕,又漂亮,笑容甜美,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江總在裏面開會,我送進去給他吧。”她伸手接過文件夾。
“把這個也給他吧。”我把帶來的喉糖遞給她。“別告訴他我來了。”
她笑着點點頭,轉身進了會議室,很快就出來了,看着我,好像不知道說什麽好。“那個……”
“你叫Cindy對吧?我叫張亦越。”我看她尴尬的樣子,覺得她很可愛。她的胸口別着酒店員工的銘牌,叫Cindy。
“張小姐,你好。”
“我能不能去他的辦公室等他?”
“啊,好。”她轉身幫我打開辦公室的門鎖。“你要咖啡還是茶?”
“不用了麻煩了,謝謝你。”我站在門口跟她說話。
“那個……我準備下班了……”
“我在這裏等他,你先走吧。”
“好。再見。”她體貼的幫我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他的辦公室并不是很大,寫字臺,會議桌,書櫃,沙發,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地上鋪着柔軟的地毯。
我剛在沙發上坐下,有人敲門。
“張小姐,這是今天的報紙,還有兩本雜志。”是Cindy,她已經拎着自己的包包,準備下班了。
“太好了,謝謝你。我正覺得無聊呢。”她很體貼,拿來的雜志是兩本時尚,一看就是她自己的。
她笑了笑,轉身離去。
報紙最上面有一張明信片:“海潮,我下個月回來。Maggie。”寄到的日期,就是今天,寄出的地點,是紐約。翻到正面一看,是一副幾米的手繪,一個孩子在草坪上放風筝。
我覺得有點奇怪,只是明信片上什麽也沒有說清楚,就又把明信片放回原處。
我并不是很愛看這類雜志,随便翻了翻,很快就看完了。他還沒有回來。
我走到他的書桌前,放下雜志,打算去他的書櫃裏找書看,這個書櫃裏只有很少的書,大部分都是些公司的報表什麽的,沒有上鎖,我一眼看見書櫃的最下面一層有一只盒子,不大,方方正正的,黑色的皮質表面。
我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來,蹲下去拿起來剛準備打開,發現盒子上有一個小小的密碼鎖,三位。我有些猶豫。窺探他的隐私,總歸不大好。我無意識的輕輕撥弄了兩下密碼鎖,它竟然彈開了。原來根本沒有鎖上。我想,可能是剛用過,匆忙間沒來得及鎖好。
我順利的打開盒蓋,只一眼,就愣住了。
裏面整整齊齊的,是很多套古筝的弦。每一套用一個我們琴行半透明的小紙袋裝好。
原來都被他藏在這裏。
我拿起第一套,紙袋的反面,寫着一行字。是時間。就是琴行開業的第一個月,6月10號。
第二套是7月9號。
每個月一套,每個月一只袋子,每個月一行他寫下的日期。整整齊齊的排列着。
日期基本上都是10號左右。
前年10月的那一只袋子後面,是一張小紙片。比袋子稍微小一點。
我拿起來,上面寫了四個字:
越越,我疼。
我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再後面,是接下來直到今年二月的袋子,最後一個,就是我再次見到他的前兩天。
我手裏捏着那張紙片,薄薄的,紙質有些脆,他的字一向筆鋒淩厲,這四個,卻軟綿綿的,看着有些淩亂的筆觸,無力而又扭曲,寫字的人,大概是費了很大力氣,耗了很長時間才寫完這四個字。
越越,我疼。
我看着這四個字,五髒六腑像絞成一團亂麻,生生的被絞出淚來。
門被推開,我聽見他一走進來就叫着“越越”,嗓音那樣沙啞疲憊。
我從地上站起來,仍拿着那張紙。
他走過來看見我在哭,慌張的放下手裏的東西,急着抱住我問:“怎麽了?怎麽了?”一低頭,看見地上的盒子和我手裏的那張紙條,反應了過來。
“越越,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沒事了。”
“海潮,都是我不好……”我抱着他哭,淚水很快打濕了他的肩膀。
“別說傻話了。乖。”
“你……你那麽疼的時候,我還在恨你……”心裏痛得讓我只能靠哭來發洩。
“又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越越,別哭了。”他拍着我的肩膀。
“嗯。”我一邊答應着,一邊用力的抱着他,眼淚還是忍不住。
他拉着我到沙發上坐下,抽了紙巾幫我擦幹眼淚,微笑着說:“越越,別哭了好不好?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讓我看你哭的?”他那樣笑着,眼角眉梢裏,一絲沉重也看不見,可想到他寫下那張紙條時的情景,我的全身,都被黑暗籠罩,即使這房間裏燈亮如晝,也無法點亮。
我看着他,努力收住眼淚,搖搖頭說:“我是給你送粥來的。”
“那正好,我餓死了。”他摸着肚子皺眉頭說。“你喂我吃。”
他走到沙發上坐下,有些懶散靠在沙發背上。
我乖乖的拿出帶來的粥,還有些微熱,剛剛好,捧在手裏坐到他身邊。他閉上眼睛,準确地配合我,一口一口的吃着。
“飽了沒?”我帶來的粥他很快就吃完了。
他點點頭。
“你怎麽一進來就知道我來了?”我一直抽抽搭搭,剛停了下來。
他摸到我的手,輕輕的拉着:“除了你,誰會想起來給我準備喉糖吃?”
“那你嗓子還疼不疼?”明明聽見他的聲音都啞了,還是順口就問。
“不疼。”他張口就答,說完,愣了一下,睜開眼睛看了看我,不好意思地笑着說:“疼。”
“有多疼?”
“一點點,只是有點幹而已。真的。”
“我不是說嗓子。”
他又閉上了眼睛,好像陷入沉思一般,整個人靠在沙發裏。沉默一瞬間黑沉沉的籠罩下來,辦公室裏的燈光亮得晃眼,投下的黑影也如濃墨一般,他的睫毛投下密密的弧形陰影,微顫着,過了許久,才開口慢慢地說:“疼得寧願死了好。” 每個字都沙啞卻清晰。
就是這樣的痛苦,讓他整個人變了樣。原來那個他,我愛,現在這個他,我也愛,而且心疼。
“海潮。”
“嗯?”
“我在這兒,就在這兒陪你。”我趴在他的胸口,聽着他的心跳。
“嗯,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他的手有些發燙,貼着我的臉,
我騰的坐起來:“你怎麽知道?我剛要說,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他顯然也驚訝到了,睜大眼睛,随即笑了,臉上泛着不太正常的紅暈。
我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有一點點發燒。“我們回家吧。”
他卻搖着頭說:“好累,我走不動了。”
這個晚上我們就住在酒店的房間裏,他吃了藥,很快就沉沉的睡了,緊緊地攥着我的一只手腕。我卻怎樣都睡不着,明明本來不認床的,但就是覺得全身不舒服,連心跳也慌亂的不正常。怕吵醒他,又不敢動,全身繃得僵硬,無比的難受。
終于找到了一個機會,他嫌熱,迷迷糊糊的放開了我,把手伸到被子外面透氣。
我晃了晃已經麻木的手臂,起身把他的手放回被子裏,自己下床,去套房的廳裏看電視,心裏好像總有件事情堵着,卻想不出是什麽。
奇怪的是蜷在沙發裏看電視,睡意卻陣陣襲來。房間裏的溫度适宜,沙發軟綿綿的,我竟看着看着,睡着了。
睡夢裏好像聽見有人在叫我,卻恐慌的掙紮半天,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頭腦是清醒的,身體卻完全不能動。
這種感覺我從未有過,害怕的在夢裏只想大叫大哭。
讓我掙脫夢魇醒過來的,是玻璃杯落地的聲音。
我終于清醒過來,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了,立刻起身走進房間開燈,看見他已經下床站了起來。這裏不像在家,床邊就是他的輪椅和拐杖,他不肯讓公司裏的人知道他身體的狀況,酒店裏竟然什麽也沒有,他扶着床頭櫃好像不知所措,看見我進來,腳一軟坐回了床上。“你去哪裏了?叫你怎麽也不理我?”他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我就在廳裏看電視,剛才睡着了。”我走過去,撿起剛才被他碰落的杯子。
他的臉色鐵青。難道是莫名其妙的下床氣?
“不許走。”他一把拉住我,手指收緊,仍然是餘怒未消的樣子:“你說過不跟我分開的,不許走。”
“好好,不走。我去幫你弄點冰敷敷好不好?你還在發燒呢。”我碰碰他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大概是發燒燒得糊塗了,
“不行,你要溜掉的。”他把我塞進被子裏,牢牢圈住。
“我不溜,你這樣壓着,我都透不過氣了。你放開我,睡覺吧。”生病的人,真是得罪不起。
他放開壓着我的腿,胳膊仍然不客氣地壓在我的胸口。“不睡,就是不睡。你陪我聊天。”
“好好,你想說什麽?”我還是順着他比較好。
“随便。”
“嗯,那就說說,Maggie是誰?”
他的臉色因為發着燒,白裏透紅,倒是很好看,聽我問這個問題,他的眼神飄忽了兩下。“是我的初戀情人。”
“噢,原來老情人要來找你啦?”他這樣一個人,又怎麽會沒有故事,我心裏并沒有一絲芥蒂。
“她在美國念書,只是回來探親。”他的臉貼着我的肩頭,溫暖的不正常。
“你心虛啦?”我笑。
“誰心虛了。我困了,想睡覺了。”他不肯承認。
“那你跟她見面的時候帶上我好不好?我就偷偷看看,我到底比她好在哪裏。”我繼續揶揄他。
“看不出來的。喜歡你就是喜歡,沒道理的。”他認真說了兩句,就不再說話,默默的睡了。
他睡着的時候樣子很乖,因為感冒鼻子不通氣,嘴唇有一點點張開,可以看見白白的牙齒,很奇怪,他抽起煙來那麽兇,牙齒卻一點也沒有變黃。房間裏開着一盞小夜燈,燈光柔軟的落在他的臉上,看着他的側臉,我不自覺地微笑着。原來愛一個人,真是沒道理的。我越來越覺得,中間那兩年,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從開始到現在,我們一直是這樣甜蜜的相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