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路上車很多,上海的夜晚,即使到了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仍然是燈紅酒綠,蜿蜒的高架橋閃着刺眼的亮光,繁華盡處,卻是說不出的黑暗悲涼。
他指着路,我順利地開到酒店門口。佘山腳下,氣溫似乎比市區要低一些,空氣裏,有淡淡的桂花香味。現在,正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節。只是無論什麽樣的風景,在我眼裏,都是虛無。
“你先上去吧,我去買點東西。”辦好入住手續,我說。
“好。那你快點。”海潮點點頭,轉身往電梯走。看着他的背影,腳步緩慢而蹒跚,我還是快走兩步到他身邊,挽住他。
“怎麽了?”他停下腳步。
“沒什麽,先陪你上去,然後我再下來好了。”
我一向走在他的左邊,倒不是因為他的腿,而是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站在電梯裏,我忽然想起,曾經在雜志上看到過,一般來說,走在右邊的那個人,多半是在一段關系裏占主導地位的,因為走在右邊,會把右手空出來,自由活動的範圍會比較大。而我,從一開始就選擇他的左邊,到了現在,變成不得不走他的左邊,一個弱勢的位置,卻讓我甜蜜而心甘。
“想什麽呢?”他看見我在愣神,好奇的問。
“沒什麽。”我搖搖頭。
跟他進了房間,我才再次下樓,在樓下的商店裏買了些換洗的內衣,想了想,又繞到還開着門的酒店商場,買了兩件簡單的衣服。我們的衣服,已經全部淪陷在家裏,一時也來不及買齊,只好先買兩件替換一下。
回到房間,海潮已經洗完澡躺在床上了,我不知道為什麽,心神不寧的在房間裏東轉西轉,花了很長時間洗澡,吹頭發,塗面霜,把衣服裝到洗衣袋裏,泡茶,甚至幾次打開小冰箱,但都是看了兩眼就又關上。
他靠在床頭,也不出聲,就這麽看着我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越越。”在我實在無事可做,又洗了一次手出來以後,他終于開口說。
我走到床邊,看他皺着眉頭,擡眼看了看我,仍然不說話。他的嘴唇有些幹燥,沒什麽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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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不渴?我去幫你倒點水喝。”我說完,剛轉身,手腕就被他牢牢握住。我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他拉倒在床上,他翻身,把我壓在身下,整個人的重量都在我身上,我很快就喘不過氣來。我只掙紮了兩下,便放棄,費力的抽出兩只手,環住他的腰。
他側過了身,胸口的窒悶緩解了很多,我的臉,正埋在他的胸口,耳邊是他砰砰的心跳,并不急促,卻有力。
我們兩個都不再動,只是這樣靜靜的抱在一起,就像許多個夜晚裏一樣。他身體的每一寸,我都無比熟悉,閉上眼睛,就能想象出他的輪廓,從頭到腳,分毫不差,熟悉的,就好像一生一世不曾分離。
“我這樣壓着你,會不會腿疼?”我壓低聲音,不想打破這沉靜的夜。
“沒事。”
“你又嘴硬,你越不說,我就越擔心。”
“我以後都不讓你擔心了還不行嗎?”
我的心裏一涼,好像忽然從夢裏醒過來,以後,我們還有以後嗎?我們一路兜兜轉轉,我的理智早已經不知所蹤,除了他,我的腦子裏從未想過別的事情,除了他,我從未相信過任何人,直到現在,我的眼前已經看不見路,看不見未來。
“海潮,你覺得我們以後還能在一起嗎?”我掙開他的懷抱,坐起來,認真地看他。
“當然能。”他立刻毫不猶豫的說。
“你別騙我了。我知道你跟她針鋒相對到現在,一直不肯讓我插手,這一次遭殃的是房子,下一次,說不定就是你或者我了。”
“你害怕了?”他的目光咄咄逼人。
“不是害怕,是擔心。畢竟錯的是我們。”我不敢跟他對視,一下子洩了氣。
“錯的只是我,不關你的事。”他頓了頓,又堅決地說:“我自己惹來的麻煩,我會自己解決。”
“你怎麽解決?”我忽然不敢相信他,若是能解決,也不至于發展到今天。
“越越,我會有辦法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他拉住我的手,語氣裏充滿了懇切。
我沒有說話,起身走去窗邊,背對着他,拉開落地的窗簾。夜已經很深,周圍黑壓壓的一片,天上星月全無,只有一陣陣的寒風吹過。眼淚忽然就毫無征兆的滾落,我擡手一擦,發現竟然滿臉都是淚水,自己倒被吓了一跳。
我怕被他看見,只好低頭走進洗手間,卻擦幹了眼淚,再也哭不出來。只傻愣愣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我悄悄的去衣櫥裏,把手伸進他的外套口袋,果然發現了一板藥片。是他的止疼藥。我知道這兩天,他一直偷偷随身帶着,即使天氣一直是晴朗的。那板藥片已經幾乎都變成了空洞,每一個都紮着我的心。
我對着鏡子,想清楚了,回過神來,不再發呆。
我回房間,關了所有的燈,房間裏一片漆黑。我适應了一下,才模模糊糊的看見靠在床頭的他,只是一個隐約的輪廓。
他伸了手臂出來,是在等我過去。
酒店的地上也是厚厚的地毯,我像在家裏一樣,脫了拖鞋,光腳走在上面,每一步,都陷下一個腳印,直到床前。
我坐在黑暗裏,看着他的眼睛,只是看不清眼神。
“海潮,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我低聲問,聲音出來,立刻便被周圍的空氣帶走,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女兒。像你一樣的。”他幾乎毫不猶豫的答。
“好,那我們以後就生個女兒。”
“兒子也不錯。”
“好啊,那我們就生完女兒,再生個兒子好了。”
“嗯,好。到時候我們……”
我沒有等他說完,貪婪的吻上他的唇,像一只貪吃的小老鼠,尋找他的氣息。
這一夜我們幾乎沒有睡。我們的身體也幾乎沒有分開過。我從未發現,我們兩個能夠瘋狂到這個地步,甚至扯破了酒店的床單。我的身體被他填滿,心底卻空無一物,只有無窮無盡,一層一層的空洞。
早晨,我很早就醒了。他大概是因為累了,仍在熟睡,緊緊閉起的眼睛,眉頭還是微皺的,我貼近吻了吻他的嘴唇,伸出手指撫平他的眉頭,他在睡夢裏輕輕的發出嬰孩般的小聲嘟囔,還是慢慢舒展開了眉頭。
我起身下床,穿好衣服,準備出去的時候,想想又走回來,寫了張紙條給他,怕他醒來找不到我會擔心。
“海潮,我去山上逛一圈,很快就回來。你醒了就給我打電話。越越。”
佘山其實很矮,爬起來毫不費力。我很快就走進半山腰上的天主教堂,因為不是禮拜天,教堂裏人很少。以前我曾經來過,只因為不是教徒,随便逛了一圈就走了。
我坐在古舊的長椅上,看着耶稣的雕像。
教堂裏肅穆的氣氛,很快就讓我的心平靜下來。我從沒有相信過鬼神,這時卻情不自禁的祈禱。若是神真的能拯救我們,該多美好。
教堂前是一片小小的空地,也幾乎沒有人煙,我站在山邊,看着太陽慢慢熾熱起來。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空氣裏幹淨的仿佛沒有雜質,
我在空地邊的一棵樹旁坐下。手機沒過多久就響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接起來,很久對方都沒有說話。我也沉默着。過了一會,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知道海潮上一次車禍的時候,昏迷了幾天嗎?七天,整整一個星期,他瘦了20多斤。如果再經歷一次……”
“別說了。給我一點時間。”我毫不猶豫的打斷。
“好。”
接着,便又是沉默。我不再等,挂了電話。
等我想清楚,再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快到中午了。這麽晚,他肯定已經醒了,卻一直沒有打過電話給我。我趕緊慌慌張張的回去,站在電梯裏的時候,已經是滿頭的汗,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熱。
推開房間的門,還好,一眼就看見他坐在窗邊的沙發上。一顆心才放回胸口。
窗簾已經拉開,明媚的陽光正對着他的臉,他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麽。陽光映着他的臉色,有一點不健康的蒼白。
“海潮,你起來啦。”我走到他面前,他一直不曾擡頭看我一眼,我說的話,他好像也沒有聽見。
我走近低頭才驀然發現,他的眼角,有一點晶瑩剔透,心上頓時有根弦,砰的一下,就斷了。
“海潮,我回來了。”我在他面前蹲下,扶着他的腿,揚起臉來看他。
他的手指在我的臉上輕輕滑過,撫上我的脖子,我閉了眼睛,感覺他的手幹燥溫暖,指尖卻帶着一些不确定。
“越越。”他幽幽的叫着。
“我在這兒。”我睜開了眼睛看他。
“我們在這兒多呆兩天好不好?”他似乎很有興致的提議。
“好啊。你最近那麽辛苦,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那我們都做什麽呢?我不能陪你爬山,不能陪你游泳,也不能陪你去打網球……”
“誰要爬山游泳打網球,累都累死了。”我笑着打斷他。“我是小豬來的,最好只呆在房間裏,哪都不想去。”
“那外面風景這麽好,不是都浪費了?”
“房間裏也不錯啊,這麽大的床,這麽大的浴缸,出去的話不是把房間的錢都浪費了?”
他笑了笑,又點點頭。“也好,都聽你的。”
“真的都聽我的?”
“當然。”
“那起來。”我站起來,對他伸出胳膊。
他聽話的拉着我站起來。“然後呢?”
“先出去買點東西,再回來窩在房間裏。”
我開着他的車,慢慢的已經得心應手,他幫我看地圖指路,很快就開到了最近的商場門前。
“先去買衣服好不好?”
“好。”他很快答應着,眼神裏卻有些無奈。
我明白他想些什麽。在人群裏,他永遠都是那麽紮眼,原來,是高大清俊,很多人會看他,現在,一樣很多人看他,只是眼神裏不知道是惋惜,還是訝異。在自己的酒店裏,自然所有的人都學會了像看正常人一樣看他,可在外面,他還是有壓力。
我們逛了幾乎整個下午,說說笑笑的買了很多東西。他一直很聽話,我說什麽好,他就乖乖的去試衣間試,而差不多所有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都是一樣妥帖英俊。
我一直跟在他的身邊,緊盯着他看,好像一不留神,這個熟悉的身影就要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一樣。
他的心情一直很好,笑的陽光燦爛,不住的低頭吻我的臉頰,除了快樂,看不出他的臉上有任何其他情緒。直到我提出要去幫他買新的拐杖,他的神色才閃過一絲黯然,但又很快微笑起來。
路過藥店的時候,他不讓我跟着,自己進去,買了點藥,很快裝在口袋裏,大概又是止疼藥吧,小小的一個盒子,我沒有看清。
那樣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們無憂無慮的走在敞亮的街道上,就好像整個世界,只有我們,就好像我們的世界,只有幸福。
那天到底買了什麽,吃了什麽,去了哪些地方,我很快就全然不記得了,記憶裏空白一片,只記得陽光下他的側臉,有好看的輪廓,清晰的連下巴上一點點青色的胡茬也深深的刻在我的腦海裏,不需要回想,一瞬間就能浮現在眼前。
夜幕低垂的時候,我們帶着一個下午的成果回到酒店房間,他已經筋疲力盡,我也好不到哪裏去,只憑着一股心裏的勁硬撐着。
他笑着說“這麽大的浴缸,不能浪費了”,拖着我陪他一起洗澡。
我們在碩大的雙人浴缸裏赤裸相對,溫柔的互相抹着沐浴露,滑膩膩的手感,暖熱的溫度,我們摟抱在一起,一刻不停的親吻,舌尖互相摩擦,他很快進入我的身體,水裏有奇特的潤滑,我們一起顫栗的亢奮着。
我穿好衣服走出來,坐在沙發上,整理攤了一地的衣服。他的習慣很可愛,每件襯衫都要有對應的領帶,而且要放在一起,否則就要浪費很多時間,慢慢的搭配。我低着頭,一件件的幫他整理。
他拄着拐杖出來,先是默默的到了一杯水,放在我手邊的茶幾上,又去自己的外套口袋裏翻了一陣,才站到我面前。
我擡頭看他,嬉皮笑臉的把手伸進他浴袍的下擺,去摸他的腿。他左腿的殘端有一部分沒有骨頭,捏起來軟軟的,還有一點沒擦幹的水潤。“走了那麽多路,累了吧?我幫你捏捏。”
“越越,吃藥。”他沒回應我,只是把手裏的東西攤開,是兩粒小小的藥片。
“什麽?我又沒有生病,為什麽要吃藥?吃什麽藥啊?”我不解的擡頭看他。
“緊急避孕藥。我算過了,你這兩天不是安全期。”他低了頭,好言勸我,聲音柔軟,可語氣裏,分明帶着不容辯駁的強硬。
“不是就不是呗,生個寶寶出來也不錯啊。”我仍是嬉笑着,卻不敢看他的眼神,低頭想繼續收拾東西。
“聽話,快吃。”他把手往前遞了遞,說的話很和藹,但語氣已經有點愠怒。
“不要。”我不知道那裏來的抵觸的勇氣,低着頭不理他。
他竟然扔下手裏的拐杖,一只手拿起了杯子,另一只手仍拿着藥,就這樣筆挺挺的站在我面前。
“你幹嗎?”我看着他腰間浴袍的帶子發愣,就是不敢看他的臉。
“等你吃藥呢。”
“放下吧,我東西收拾好就吃。”我伸手去拿他手上的杯子和藥,他卻攥得死死,不肯放開。
“現在就吃。”他像是在威脅我。
我知道他已經走了一天,這樣站着,肯定站不了多久,可心裏還是抵觸,更恨他威脅我,只是低頭,任他站在那裏。
他只站了一會,人就開始搖晃,卻還是執拗的站着。
我明白,再搖晃兩下,他就會摔倒。擡頭看了看他,正對上他看我的複雜眼神和慘白的臉色。
“給我,我吃。”我說完,默默的接過他手裏的藥和水,拿在手裏,吞不下去。
“越越,快吃下去,乖。”他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才站穩了身子。
我把藥丢進嘴裏,喝水吞了下去,再站起來扶着他坐下,撿起他丢在地上的拐杖,遞到他手裏,自己換了個方向對着他,蹲在地上繼續整理東西。
“越越。”他叫我,我沒有理他。
“越越。”他還是叫。我還是不理他。
他扶着拐杖站起來,自己走到窗前,開了窗,悶悶的看着外面發呆,直到我收好所有的東西,走到床邊坐下,他仍沒有換過姿勢,全身僵硬,背影蕭索。
“海潮,明天我要回老家一趟,我學古筝的啓蒙老師生病了,我得回去看看她。”沉默了很長很長時間,我才開口對着空氣說。
“嗯。好。”他簡短的答應着,沒有深問,更沒有問我什麽時候回來。
我愣在床上,抱着膝蓋發呆。
從他說要到佘山開始,我就明白,他已經做好了要跟我分開的準備,這次的旅行,是為了補上兩年前的那個缺憾。等一切圓滿了,也就是畫句號的時候了。
即使他再怎樣不願承認,我們也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
而我,也不能再讓我們這樣繼續下去了。現在的他,已經讓我心疼得恨不得以身相代,如果……我甚至不敢想如果,讓我怎樣都可以,就是,不要讓我見到那個如果。
只是這一次,他把說分開的機會留給了我。
也好,就讓我做一次惡人。
我站到他的身邊,窗下是一個巨大人工湖,清澈,幽靜。
月光穿過玻璃,懶懶的照在我們的身上,月亮并不圓滿,只是半個,亮的卻有些刺眼。天上雲很少,絲絲縷縷的,飄在暗黑的天幕上,像纏綿不斷的暗香浮動。
我們都不說話,他低着頭,幾乎是貪婪的看着我,他的浴袍已經敞開,我貼近了,閉上眼睛抱着他,用全身感覺他的輪廓,肌肉的線條,甚至是腿上那猙獰的疤痕。這些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海潮,都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憶。
我錯了,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想有什麽BE,還自取其辱的投票……
光是這裏我都差不多要哭着寫完了,還寫什麽BE啊,自己鄙視自己一個……
這段寫的特艱難,外面天氣很好,我的心情很灰~灰到覺得寫文完全是在自我折磨,麽有意義……
全指着最後的HE活了。
大家表擔心,我不會棄坑,也會寫HE先,不然自己就倒地抽搐而亡了。至于BE麽,等哪天想自虐了再說好了……對不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