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我逃回了家,不知道,媽媽是不是看出來我的情緒不對,也不知道,我編出來的工作不順利,想換個環境的借口是不是有說服力。只是媽媽和嚴叔叔整天在廚房裏琢磨,絞盡腦汁想給我做什麽好吃的。我每每對着一桌子佳肴,吃的歡天喜地,吃完了,卻不記得自己吃的是什麽。
回家的第三天,是個初一,媽媽這個迷信的老太太,一早就要拉我去寺裏燒香,說是讓佛祖保佑我,能早點換個自己喜歡的工作,不要像現在這樣飄着。
天都還沒有全亮,寺裏的香火已經很旺,旺的幾乎要熏出眼淚來。人頭攢動的大雄寶殿,簡直比菜市場還要熱鬧。我什麽也不懂,只是跟着媽媽,燒香,磕頭。我沒有許願,一個也沒有。我的願望,只是奢願,還是不要讓佛祖困擾的好。我暗自盤算着。
出了大雄寶殿,媽媽叫着要去旁邊的素菜館買些寺裏的素食回家,我不願意去排隊,就在寺裏轉圈等她。路過了一個算命的攤子,被算命的老先生一把拉住。
“這位女施主,最近可是有什麽事情不順心?”他一臉神秘的說。
我好笑,原來,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已經這麽明顯,連個騙人錢的算命先生都看出來了。我不願說話,想走,卻被他拉的緊緊的。
“可是姻緣不順?情路坎坷?”他還是拉着我唠叨。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臉上,竟然都是真誠,一副想要開導我的樣子。
“不如你寫下你們倆人的生辰八字,讓我幫你算一算,是否還有挽回的希望?”他硬拉着我坐下,我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乖乖的寫下了我們兩個人的生日。
算命先生閉上眼睛,掐指研究了很久,不說話,提起毛筆寫了一段話給我。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鲛绡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我騰的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三下兩下撕碎那張薄薄的宣紙,頭也不回的走出寺門。
回到家裏,我抱怨起得太早吹了冷風頭疼,整整躺了一天,一分鐘也沒有睡着過,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的,只有三個字,錯,錯,錯。
我無數次的拿起手機,翻看這兩天跟他發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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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一個人呆在我家裏,沒問題吧?”
“沒事,我挺好的。我家那邊很快就可以收拾好搬回去了。你的老師沒事吧?”
“她剛開完刀,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下雨了,你記得多穿一點,被子蓋好。”
“嗯,一直在穿前兩天你幫我買的那件針織背心,很暖和。”
還有很多。
看到不知道第幾遍的時候,我心力交瘁,啪的一聲合上了手機。
我的啓蒙老師,三年前就已經去世。我不知道自己怎樣想出的這個謊言,只為離他遠一些。可真的分手,我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即使知道,怎樣也逃不開這個結局。
他也知道,他什麽都知道,知道我們不能再在一起,知道我躲開,并且不一定會再回去。
那天從佘山回去,我們回了我的家。他的家已經一片狼藉,無法住人。雖然不放心他一個人呆在我家,我還是沒有耽誤,直接回來了。我們沒有告別,沒有說再見。
我們都知道,也許,不會有再見了。就讓那夜的美好,成為我們最後的記憶,不是很好嗎?
看着手機上他的名字,心裏像插進了一把鈍刀,捅進去時沒有出血,偏有人持着刀柄,來來回回的旋轉,暗紅的血腥便一點一點蔓延開來,直到淹沒整個身體。
我們都這樣清醒,卻都在裝糊塗,希望對方能夠射出那支利箭,把自己的生命立刻奪走,卻又不知為了什麽仍在堅持,希望有一天雲開霧散,我們還能一起慢慢老去,就像夢裏一樣。
夜裏的微風很有些涼意,我站在家裏的露臺上,看着遠處高樓的燈火,心裏一片茫然。我的海潮,現在在做什麽呢?我只希望,不會再有人為難他。
“越越,過來坐。”
我轉頭,看見嚴叔叔坐在露臺上的小藤椅上,面前的茶幾上,放着一瓶紅酒,他笑眯眯的,對我晃着手上的高腳杯。
我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你媽媽說,你肯定是失戀了。”他幫我倒了一杯酒,仍舊笑着。“她覺得我比較靠得住,讓我來打聽打聽,順便安慰你一下。她說最見不得人失戀,怕自己跟着你哭。”
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說吧,到底是什麽樣的臭小子不開眼,辜負我們越越?”
嚴叔叔是大學老師,還是教務處主任,專管學生關系,平時在學校,就常做心理顧問,和藹可親的,絕對讓人有安全感。
“他沒辜負我。只是辜負了別人,現在他得還債去了。”我自說自話的,又灌了一杯酒下肚。涼涼的液體滑過,像是生生把身體剖成兩半,接着又在胃裏灼燒着。
“這麽說吧,他愛我,我也愛他。可是,他更愛別的東西,我給不了,有人能給,所以,他就跟別人在一起了,等他發現自己想要的并不是那樣東西的時候,已經晚了,別人不會放他走了。”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我竟然一下子話多起來,還邊說邊微笑,說完,自己也覺得詭異。
嚴叔叔揣摩了良久,才咪了口酒,循循善誘的說:“越越,男人有的時候就是犯傻。明明幸福就在眼前,還要追逐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我頻頻點頭。
“但是他醒過來了,你就給他個機會。就算別人不放,只要他願意,你也願意,就把他搶過來。”
我睜大了眼睛,這是一個大學老師應該教我的嗎?
“我搶不動。他也逃不掉了。”我靠在椅背上,紅酒真的很好喝。其實,我從小就很能喝酒,大大小小的場合,從來沒有醉過,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只是喝了酒,會有些敏感話多。
“越越,不要小看愛情的力量。我在學校裏見的多了。每年都有孩子為了心上人自殺,你看看,愛能讓一個人命都不要。”
我覺得嚴叔叔似乎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們這樣,在一起才會有生命危險的人,恐怕不多吧。
“我是說,為了愛情,努力争取一下,還是值得的。”看我沒有反應,嚴叔叔又說。
“嚴叔叔,你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呢,怎麽這麽幫他,這麽希望我跟他在一起?”我借着酒勁,胡言亂語。
“我是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但是我知道你不跟他在一起很痛苦。既然這樣,幹嗎不鼓勵你開心一點呢?”果然是大學老師,邏輯真的很厲害。
我苦笑,開心,沒有了他,我怕是永遠也不會開心。
“不過我和你媽媽都知道,他叫海潮。”他沖我眨眨眼。“你每天晚上做夢,都叫這個名字。”
嚴叔叔回了房間,我一個人呆在露臺上,大半瓶紅酒都要被我喝光,神志卻越來越清醒。
海潮。
我在想什麽?竟然丢下他一個人,竟然如此容易就退縮。
搶回來。
哪怕是天涯海角,只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又有什麽了不起呢?
我放下酒杯,顧不上現在已經是半夜12點,立刻打電話給他。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海潮。”只是聽見他的聲音,叫着他的名字,我就歡欣鼓舞。
“越越。”他的聲音聽起來特別遙遠。“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
“是嗎?什麽事?”我猜,他肯定是有好消息告訴我。告訴我他已經安排好一切,等我回去。
“越越。”他又叫了一聲,才開口說:“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我呆住,那已經繃緊了的弓弦終于彈開,利箭直直的射入我的心髒。
他也不說話,隔着話筒的沉默,只有呼呼的風聲在耳邊回響。
“為什麽?”我問。
“我們就算在一起,也不會幸福的。你能想象,每天不安的生活嗎?”我知道,這些話,他早就編好,用來讓我死心。
“我不怕,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我怕。”他打斷我。“這兩天我已經想清楚了,我經歷過的痛苦,不想再經歷一次,更不想讓你經歷。”
我說不出話來。
“越越,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走錯了路,就沒有辦法回頭了。”他的聲音,隐隐約約在顫抖。
我還是不說話,只是靜靜的聽他的聲音。
“越越,別讓我為難了,我們就這樣吧。我知道會很難,但是,你總有一天,會慢慢忘記我的。我們都會慢慢習慣,好好生活下去的。”只過了一會,他的聲音便變得非常冷靜,這樣的冷靜,我只在他跟別人說公事的時候聽過,對着我,他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話。
“你也會忘記我嗎?”我忽然問。
他沉吟了一下。“會。”
我深呼吸,剛喝下去的紅酒在胃裏翻滾,幾乎要從咽喉沖出來。
“那以後,你的生日,我都不能陪你過了。”我竟然想起這樣雞毛蒜皮的事情。
“那我以後都不過生日了。”他很快回答。
這是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拿着手機,聽見他的呼吸聲,隔着話筒,緩慢而又勻長的傳過來,他一直沒有說話,我只是聽着這聲音,便淚流滿面的說不出話。所有的問題,都問不出口,更舍不得打破這安靜,或是挂斷電話。
我記不得自己聽了多久,直到我的手機沒電,自動切斷了通話,才反應過來,我們就這樣了。
這世上的美好,就随着這電話切斷的聲音,從此對我關上了大門,狂風卷起滿地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