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解連環

解連環

那薩滿大神話語一出,衆臣紛紛側目,阿勒顏也聽到了,他牽着姬嬰的手,轉頭皺眉看去:“泰奇薩滿,你說什麽?”

泰奇薩滿方才一時通神,不覺脫口而出,此刻聽到阿勒顏汗問他,方回過神來,一臉嚴肅地說道:“大汗,這女子将于草原大不利,萬萬不可為後。”

“我若偏要封她為後呢?”

“那麽帝國将毀在大汗手裏。”

“若果然毀在我手裏,是我無能,與王後何幹?”

見阿勒顏汗公然頂撞薩滿大神,衆臣皆有些惴惴,薩滿教為柔然帝國國教,當朝薩滿大神即為國師,歷任可汗都對薩滿大神崇敬有加,何況薩滿大神一般不會這樣厲聲幹涉朝政安排,除非情況危急。

再度官拜國相的伊蒙見場面僵持住了,忙走上前說道:“中原公主才到都城,大汗還是先請她進城稍事安歇,冊封一事可以容後再議。”

方才這些話,都是用的柔然語,姬嬰聽得懂,但當着衆臣,她還是表現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阿勒顏對伊蒙和稀泥的态度有些不滿,但同薩滿大神僵在這裏也不好,他又回頭看了看姬嬰,見她神情有些不安,心生恻隐,遂拉着她的手:“走吧,回宮。”

說着便往停在一旁的可汗座駕走去,他先讓姬嬰上了車,随後回身冷冷看了一眼群臣,轉頭也上了車。

等可汗王駕緩緩騎行,和親使臣團其餘車輛也跟在後面往前走着,這時有宮官在旁,請衆臣登車準備回城。

那薩滿大神見阿勒顏汗牽着中原來的公主登上了王駕,不禁坐地痛哭長嘆:“長生天要亡我柔然帝國矣!”

一旁幾位重臣見狀,都走上前來攙扶勸慰:“泰奇薩滿不要擔心,可汗畢竟還未正式封後,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

泰奇薩滿聽這話只是搖頭流淚不語,衆人勸了半晌,才将他扶起,登上後面的車,啓程回城。

此刻最前面的可汗王駕已經走到回城半途了,寬敞華麗的車駕在蕭瑟的秋風裏緩緩行駛着。

阿勒顏方才一時氣惱,忘了禮儀,不知怎麽直接把姬嬰拉到自己車上來了,按例她應該仍坐那輛鳳辇進城的。

但王駕已行,只好将錯就錯,他這時也已冷靜了下來,擡眼看了看姬嬰,輕輕嘆道:“一到可汗庭就叫公主受了氣,請別放在心上,我回去一定料理好此事。”

姬嬰側頭打量了他片刻,見他這日身着玄底織錦吉服,腰系五彩絲縧,頭上戴着可汗金冠,上面鑲了一顆極大的夜明珠,襯得他尊貴華美,更多了一些帝王氣概。

她微微颔首說道:“大汗不必為我得罪薩滿大神及朝臣,我奉舅皇之命,來柔然修兩國之好,是為了邊境生民,做王後亦或做伴駕,都使得。”

阿勒顏聽她講完,只是靜靜看了她許久,沒再說什麽。

她越是這樣謙卑退讓,越叫阿勒顏打定主意,絕不讓薩滿大神和朝臣擺布了他。

等可汗王駕及和親使團浩浩蕩蕩回到都城王宮,阿勒顏令人将姬嬰引到別宮暫居,女使跟随她一同入宮,其餘使臣則在宮外館驿下榻。

原本阿勒顏還為察蘇在王宮南苑預留了一處宮殿,但察蘇想到今日在城外的小插曲,擔心姬嬰難過,于是自請陪伴姬嬰一同住在別宮。

阿勒顏見她這樣體貼,痛快答應了,又将預留給她的宮人分了一些出來,随察蘇一同到別宮服侍。

當晚原本為迎接昭文公主舉辦的宮宴,因泰奇薩滿的預言臨時取消,姬嬰也打發了人來,說自己坐了這一個多月的車,實在乏力難當,想要好好休息一番,阿勒顏只得順勢答應将宮宴延期舉行。

第二日朝會,泰奇薩滿沒有進宮,但朝堂仍然籠罩在他昨日的預言中,氣氛有些微妙。

阿勒顏沉着臉坐在寶座上,議論完例行朝政後,提起了冊封昭文公主為王後一事。

下面衆臣先是一片寂然,随後一位豹頭環眼的武将,出列朗聲禀道:“回大汗,中原月前趁我國汗位交替,派兵突襲漠南,在簽了議和書後,還強行占領薊州和景州,簡直是不把我國放在眼中,不提薩滿大神的預言,單沖這背信棄義的做派,不殺了那和親公主已是仁慈,如何還要封她為後?”

這位發言的武将,正是上将軍烏達,他曾是先可汗的愛将,因不滿納葉欽違背先可汗遺诏而遭罷黜,他在阿勒顏進都城時,為他打開了大門,又帶人拖住了北面諸王進宮的速度,在此次政變中立下了汗馬功勞,被阿勒顏汗拜為上将軍。

去年在漠南與中原一戰中,也是他做主帥帶人奪取了景州,所以對如今這二州得而複失格外憤恨。

“上将軍此言差矣!”一個沉穩的女聲從殿外傳來,衆人皆有些詫異,紛紛回頭瞧看,見一個身着中原官袍的中年女子從容走進殿內,正是中原和親使團的主使姚衡。

方才在商議封後一事前,阿勒顏命人将她請來回話,她走到殿中,向阿勒顏汗微微行了個禮,随後用流利的柔然語接着說道:“我朝和親使團進入貴國境內後,先聞老可汗薨逝,再聞汗位生變,後輾轉抵達科布多,又逢可汗庭再度動蕩,一時消息與中原不通,使得我朝誤以為和親公主被劫持,這才派将從燕東出兵讨伐,本意是要營救鳳駕,‘背信棄義’這四個字,實在不敢當。”

姚衡在科布多埋頭學了半年柔然語,這一番話說得清晰流暢,擲地有聲,将和親使團摘了個幹幹淨淨,聽來完全是由于柔然內亂致使邊境再起紛争,還牽連了這位無辜的公主。

烏達是個粗人,本就不善詭辯,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只是皺了皺眉,也說不上來有哪裏不對勁。

因此事涉及到阿勒顏汗,“劫持”和親公主扣留于科布多也是确有其事,衆臣亦不敢多加妄議,皆垂眼不語。

國相伊蒙見狀,出列說道:“和親公主到我國,是做王後還是做伴駕,并無定例,如今有薩滿大神所言在前,又有燕東變故尚未與中原達成共識,臣以為,不如另擇本族女子為後,中原公主為伴駕,既不損傷顏面,也不失兩國修好之意。”

姚衡絲毫不讓:“國書有言在先,和親公主出降柔然,可汗無王後時即為後,有王後時才降為伴駕,如今新汗又不曾有親,就将我朝公主降為伴駕,若兩國因此再度失和,豈非得不償失?何況大汗初繼位時,遣人到科布多迎接公主,诏書上寫明了是迎公主為王後,眼下公主抵達都城,卻要改口降為伴駕,我中原有言君王一言九鼎,出爾反爾亦是大不吉,還望大汗三思。”

阿勒顏坐在上面環視衆人,見有許多人面帶不忿,知道是因有姚衡這個外人在,不好争辯,遂半晌緩緩對姚衡說道:“本汗一定給中原一個滿意的答複,也希望貴朝勿負我國一番善意。”

如今姚灼重兵屯駐燕東,而柔然卻因汗位之争傷了些元氣,兩國在燕地邊境線的較量已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這才使姚衡在柔然有了些談判的底氣,她微微笑着又行了個禮:“大汗聖明。”

朝會散後,阿勒顏來到別宮看望姬嬰,見她面色如常,閑話了兩句,姬嬰請靜千拿出了一個錦盒來,對他說道:“當初大汗來都城拜訪國相時,曾帶過兩枚萬金丹,想來現今藥效已過,這幾丸正陽丹,內含火絨草,更加對症,系靜千道長親手煉制,請大汗再賜與國相吧,若非國相一力推舉大汗即位,我也難再與大汗相見,這也算是我一點心意。”

阿勒顏看了看那幾丸青丹,又想起方才朝會上伊蒙所言,姬嬰此刻實是以德報怨,心中愈發有愧,但還是讓身旁宮官收下了,鄭重地看着她:“朝堂之争我自有計較,請你放心。”

姬嬰微微一笑:“全靠大汗做主。”

果然當晚,這幾枚青丹便從王宮送到了伊蒙府上,他先時見到還有些遲疑,謝了恩後,想着原先服用的那兩枚萬金丹的确有些奇效,阿勒顏也不至于在這個關頭對他不利,于是依旨服了,連用三日,病情竟緩解大半,遂特特進宮謝恩。

到宮內才得知此藥為中原公主所贈,伊蒙回府後,又叫上夫人一起到別宮,請夫人進去面見姬嬰代他致謝。

姬嬰在別宮接待了國相夫人,敘了半日家常,才送她離宮。

晚間阿勒顏叫了別宮的宮人來回話,問國相夫人同昭文公主說了些什麽,那人細細回了,還說:“夫人提到,國相預備從泰舍特等地采選少女進都城,還說要選幾個好的進宮服侍公主。”

阿勒顏聽聞,眉間微蹙,面色不悅。

幾日後朝會上,忽有一位素與伊蒙不對付的朝臣出列彈劾國相,稱其買通泰奇薩滿,诋毀中原公主,并私下采選女子,意欲舉薦為王後,從而進一步控制可汗,圖謀不軌。

正巧這日靜千到王宮與宮廷薩滿們辯法,聽說了朝中這事,回來悄悄說與姬嬰聽,說完靜千又冷笑道:“伊蒙這不安分的老頭兒,剛一吃了藥隐疾見好,便要禍害人,被我們借題發揮也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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