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相見歡

相見歡

八月初八,中原和親使團離開洛陽将近一年後,這日再次踏上了征程。

隊伍中的車馬已是煥然一新,随行人也都換上了新行頭,每個人都看上去精神飽滿,英姿煥發。

姬嬰在一衆女使的簇擁下,登上了翻新過的鳳辇。

這車子裏外都重新刷過一遍,車輪車軸也換過了,內飾的窗棂榻桌軟墊全已擦拭換洗,車簾帳幔亦都是新的。

鳳辇外面模樣沒有大改,只加了些彩綢絲帶,是柔然這邊常見的明快鮮豔顏色,整個鳳辇看上去已有了些草原風格。

這日同姬嬰一起登上鳳辇的,仍舊只有靜千一人,其餘女使都在後面那輛全新的寬敞廂車裏休息。

和親隊伍最前面,是那個來宣旨的宮官,帶領一衆宮禁侍衛開路,随後是昭文公主的鼓樂隊和旌旗儀仗隊,跟着是一隊洛陽禁軍侍衛引駕,随後是三位中原使臣每人一輛青綢車,再後面是女使每兩人一輛寬廂車,又跟着十餘輛行李,最後又有一隊阿勒顏特派的兵馬随行殿後,整個隊伍綿延數裏,行進時宛如一條長龍。

察蘇這次也挂了個“接親使”的頭銜,穿着飒爽的軍裝,騎着她那匹高大的白馬,在隊伍前後自在游走,不時也走到鳳辇旁邊,在馬上跟姬嬰隔窗說話。

這段時間,察蘇一直在給和親使團備辦路上要用的東西,每日忙得是腳不沾地,這日終于順利啓程離開了科布多,她也沒有坐車休息,仍然是一臉興奮模樣。

此刻她又策馬來到鳳辇邊,敲了敲車窗,姬嬰在裏面聽到聲音,将車帳子撩了起來,挂在窗沿上,笑問她:“騎馬累不累?上車坐一會兒?”

察蘇搖搖頭:“騎馬比坐車舒坦。”又探頭看見靜千有氣無力地趴在鳳辇一側軟榻上,“靜千道長還好嗎?”

靜千在科布多住了這幾個月,似乎把先前在路上磨練出的坐車能力丢了,這次上路後,不到一個時辰,又開始天旋地轉,趴在榻上直叫“哎呦”,姬嬰看了看她,又回頭跟察蘇笑道:“我才給她吃了顆定神丹,等會兒睡上一覺,想來就好了。”

察蘇見她的确有些昏昏欲睡,遂放心道:“也是,睡着就不暈了。”

姬嬰見她神采奕奕,忙了這些天一點疲态也沒有,靠在車窗邊,歪頭托腮看着她:“我瞧你這幾天,比從前我們來科布多時,還要開心。”

察蘇甩甩手裏的馬鞭:“那當然啦!最早在晉陽的時候,你還即将是我父汗的繼後,走到陽關時,又變成未來的二嫂嫂,到了科布多,還差一點成了讨厭長兄的側妃,到現在,馬上是我阿兄的王後,咱們的關系自然是不一般了!”

姬嬰聽她這樣說着,想着這一年來許多事情,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誕不經,遂笑嘆着搖了搖頭。

“欸,昭文阿姊,我猜,是不是在科布多的時候,我阿兄就看上你了,所以才有的這一場起兵?”察蘇在馬上擡頭望天,作出一副細細思索的模樣,“也有可能不是在科布多,或許是在晉陽?甚至也可能,在洛陽?”

姬嬰拿過來一個軟枕墊在身側,悠然問道:“為什麽這樣說呢?”

“你看啊,當初在晉陽的時候,都城那樣催他,你們中原皇帝也下诏來催,他就是不着急,一定等你身子大好了才開拔,後來又臨時改道将你引到科布多來,難道不是想拖着和親使團,不願送你去給旁人為後為妃麽?”

她回頭見姬嬰若有所思地看着遠處沒答言,又說道:“雖然我阿兄從小跟誰都是淡淡的,沒見他喜歡過誰,但我想,昭文阿姊這樣聰慧有見地,溫柔又堅毅,生得還這樣标致,若他有喜歡的人,一定就是阿姊這樣的了!”

姬嬰将目光從遠處收回來,粲然一笑:“原來我在你心目中,有這麽好呀?”

察蘇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可不是恭維,全是真話!”

說完她看見前面不遠處出現一條河,想着該帶人去看看是不是能再取些幹淨水來備用,遂告別了姬嬰,一揚馬鞭,朝前面奔去。

姬嬰見察蘇走遠了,也沒回身,仍靠在軟榻上,看着窗外闊朗的晴空,默默想着心事。

隊伍又走了約兩個時辰,眼看着日漸西垂,便在一處河畔停了下來,因阿勒顏汗囑咐過,長途勞累,不可急急趕路使公主不得好生休息,所以和親使團每日不到日暮時分,就早早擇地紮營,供姬嬰休息。

等隊伍各自分好營地,宮官單獨帶人将鳳辇引到選好的上佳地段,才來請姬嬰下車。

此刻那些女使早已從廂車上下來了,都在鳳辇邊侯着,見姬嬰從裏面掀開車簾,連翹忙走上來扶她下車,後面忍冬也走上前,扶靜千下車。

靜千吃過定神丹,午後在車上睡了一大覺,醒來時車已停了,頓覺神清氣爽,一下了車,見圓日火紅,晚霞絢爛,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高低起伏綿延至天邊的草場,不禁感嘆道:“哇!草原好美啊!”

衆女使都低聲笑了,一旁察蘇也下了馬走過來:“等會兒日頭再落下去一點,霞光更加好看呢!”

果然等營地紮好時,圓日已落了大半,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但西邊的霞光比方才更加濃烈,與上方的幽深的紫雲邊緣溶在一起,像是在傾力演繹一場盛大的落幕。

姬嬰同衆人在大帳外,一直看到天完全黑下來,才回身到帳中用膳。

這樣一連行了數日,飽覽了草原從日出到子夜,時時變幻的美景,倒也不覺疲憊。

這日一早,隊伍剛剛開拔,就見有一只紅隼來到使團上方盤旋。

雖然這幾日在路上,也常見到有蒼鷹在頭頂飛過,但這紅隼一聽聲音便知是阿勒顏派來送信的。

察蘇在馬上吹了聲鳥哨回應,那隼緩緩降下高度來,又盤旋兩圈确認位置,随後輕巧地停在了察蘇伸出來的手臂上。

她将隼腿上的信筒取下來,見封口上貼了一個“姬”字,想着大約是獨送給姬嬰的,便沒拆開,歡歡喜喜地拿着跑到鳳辇邊,遞給了姬嬰。

姬嬰接過來打開信筒,從裏面抽出一張紙來,展開一看,卻無一字,只用筆勾勒出一朵小花,信筒中還放着一支藍色的小幹花,很是俏皮可愛。

她看了看這兩樣東西,有些不明所以,察蘇在車窗外一臉好奇地張望着:“我阿兄說了什麽?”

姬嬰将那朵小幹花托在掌心,放到車窗邊給她瞧,察蘇湊過來看了看:“啊,這花兒叫做其其格,要到燕然山的東邊,和都城附近才有呢,夏季盛開的時候可好看了!小小的藍盈盈的一片,不過等我們走到那邊時,應該就過了季節看不到了。”

姬嬰想了想,那張紙上勾勒的花朵,大約就是這其其格盛放時的模樣。

“我知道了。”察蘇騎在馬上嘻嘻一笑,“他雖然吩咐了人不叫催促趕路,但一想等你到時見不到盛開的其其格,又覺得可惜,所以摘了一朵送了來給你。哎呀,真是沒想到,我阿兄還有這麽別出心裁的一面呢。”

姬嬰聽完微微一笑,想那隼還是要回去的,于是走到鳳辇主位上,從一旁榻桌上另找出一張花箋,提筆也畫了一張畫兒,是她這天出發前,在曠野上看到的日出景色。

畫完她将墨吹吹幹,卷起來仍放入這個信筒中,遞給察蘇,讓她等那隼休息好了,再綁上放飛。

和親使團在草原上由西至東,緩緩走了一個多月,才在九月中旬抵達可汗庭城外。

負責接親的宮官早在昨日便打發了人快馬回都城,報與阿勒顏汗知道,所以這日的可汗庭格外熱鬧。

阿勒顏汗攜一衆官員親自出城三裏相迎,所到之處皆鋪着花毯,他站在搭好的帳下,遠遠瞧見了那輛金光閃閃的鳳辇。

接引宮官和接親使察蘇先走上來,向他禀報了從科布多出來走的路線,以及和親使團的随行人情況。

這都是些例行步驟,他耐着性子聽完,先讓宮禁侍衛等一衆人退在兩側,才見鳳辇朝這邊駛來,在帳前悠悠停下。

一旁察蘇走上去掀開車簾,裏面走出一個戴着華貴鳳冠的年輕女子,粉面朱唇,顧盼神飛,看得阿勒顏有些發怔,自從科布多一別,到如今已是半年光景過去了,他見她臉兒較先似乎圓潤了些,想來這一路并未太過勞累,心中稍感安慰。

阿勒顏走了兩步上前,伸手扶她下車,目光柔和:“公主這一路奔波辛苦了。”

姬嬰大大方方沖他一笑:“不辛苦,有勞大汗出城相迎。”

說完她環顧左右,見帳外還站了許多陌生面孔,都穿着柔然官服,只有一位披着頭發的男人,身着羽袍,頭戴獸冠,與周邊人有些格格不入,姬嬰看了兩眼,心想這大約便是朝中那位薩滿大神。

不想這男人一對上姬嬰的眼神,登時大驚失色,口中喃喃念了兩句咒語,随即用柔然話高聲說道:“這個女人将成為草原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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