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緣分
緣分
微吟的及笄禮舉辦的很盛大。
祁留清是祁家長老內定的接班人,自然是在族中有一定分量的。
身為他的獨女,盡管身世被衆人诟病,但魔域西北境已易主,前任魔君身故,她又被祁留清強行置換了魔骨,明擺着要護她。
若單是祁留清一腔愛女之情還不算什麽,原本為祁微吟選定的正賓是祁家的長老夫人,可後來莫名其妙變成了淨霜元君,這別說在世家,便是整個祈原都是獨一份的殊榮。
連行禮的場地,都因此從祁家家廟改成了嵘燼山神祠前。
據說是掌門親口選的觀禮地點。
這樣的話,風向在短短幾日轉變,也并非什麽怪事。
“諸天神佛在上,賓朋佳客滿座,小女祁氏微吟今日行笄禮,承蒙各位厚愛,來此觀禮。”祁留清開禮,臉上難得挂着喜色。
微吟靜靜聽着,卻興致缺缺,她厭煩這些繁文缛節,卻在聽見父親致辭完畢之後,又不得不整理好儀态,端步向前。
她款款走到場地中,先是根據世家禮向周圍長輩一一揖禮致謝,然後跪坐在笄者席上,等待贊者為她梳頭。
贊者也是熟人,祁留清并非完全不在意女兒上山後的生活,他能留意到世家子弟對微吟的閑言碎語,自然也知曉她上山後與誰交好。
黎璎上前,滿眼都是祝福,她雖不能開口立刻恭賀,但眼睛彎彎,唇角微翹,自然是真心為微吟慶賀。
梳子梳過她烏發,光澤細膩,柔順的像是世界上最好的綢緞。
淨霜元君在一旁緩緩誦祝詞。
“今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
儀程一項項走過,待到為她第三次簪發時,淨霜元君只瞥了一眼有司奉上的釵冠,并未立刻為微吟戴上。
她先按照規矩把祝詞念完,後低聲喚了徐子先。原本不被注意的徐子先不知何時捧着另一套釵冠走到淨霜元君身旁。
在座的世家長老皆是面色一沉。
唯有祁留清見此情形,面色平靜,悄聲吩咐有司将準備好的釵冠撤下。
淨霜元君準備的釵冠自然是好的,單單是一支釵子上的明珠就有鴿子蛋那麽大。
微吟只感覺頭上越發沉重。
等她再次換好華服登場時,衆人氣氛又松快了不少。
都是在下面贊嘆她好容顏的。
微吟繼承了父母的優點,說一句傾城之色也不為過,她如玉般耀目的膚色在陽光下更顯細膩,往日清麗的弟子服雖便捷,但絕不如這身衣服來的奪目。
西北境的明珠合該穿得花團錦簇,華貴奢靡。
“今日還有一則喜訊。”祁留清注視着滿座賓朋,“小女與愛徒蘇晗緣分天定,今日我便為他們定下姻緣。”
在座的還未來得及恭喜,淨霜元君先開了口:“那今日真是三喜臨門了。”
祁留清側身回看淨霜元君,臉上仍是淡淡的笑意,眼神卻沉了下來:“掌門此話怎講?”
淨霜元君牽住微吟的手,問她:“我有意收你為徒,不知你願不願意。”
微吟自然願意,她猜的沒錯,夢中的淨霜元君多次暗示她,想要收她為徒,但是微吟始終沒有答應。
如果夢境的內容都是真的,淨霜元君是她最後的希望。
但是祁留清先聲拒絕:“小女愚鈍,掌門心系天下,公務繁忙,她過去恐怕是要給掌門添亂了。還是由祁某放在身邊,親自教導吧。”
淨霜元君并未分給他一個眼風,只是又問她:“你願意嗎?”
微吟看着她寧靜溫柔的雙眼,納什一雙閱盡千帆仍舊清澈的眼。她回答:“我願意。”
滿座嘩然。
祁留清低聲喝道:“微吟,你這是在胡鬧!”
但淨霜元君可不這麽覺得,她笑了幾聲,并未理會任何人,反而對徐子先說:“繁文缛節就不必了,但是我許久沒喝茶了。”
徐子先會意,對微吟道:“掌門的意思是,讓你明日給她奉茶,算作拜師禮了。”
微吟自然應下,并且很從善如流地提前改了口。
“徒兒明白。”
微吟拜入掌門門下已然成了定局,祁留清看明白後反而不急了。
只是道:“既如此,在掌門那裏就安分守己,萬不可給祁家丢人。”
“世家就是太看重自己的臉面了,微吟與我是天生的師徒緣分,你且放心,我向來待自家孩子一片真心。”淨霜元君勾着嘴角說道,眼睛裏卻不含一絲笑意。
兩人互相打了一會兒機鋒,淨霜元君覺得倦了,她眼神掃到微吟身上,伸手替微吟又扶好了發釵,然後就說要離去。
她此行真正目的已經達到了,剩下的爛攤子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淨霜元君快步離去,徐子先緊随其後,臨走前還不忘對微吟擠擠眼,甚是活潑。
微吟看到他的表情,偷偷勾起唇角。
一旁的蘇晗皺着眉,不知在想什麽。
被淨霜元君收為徒弟估計是她最近唯一開心的事了。
微吟從前愛把人簡單歸于好壞,在嵘燼山不過月餘,才恍然人性複雜,豈能一言以蔽之。
剛送走了淨霜元君,就迎來了不速之客。
孟楷之在禮成之際進入神祠。
不過他并未有什麽動作,而是自己尋了個不起眼的席位坐了下了。
微吟忙着和祁留清認祁家此次特來祝賀的前輩,未曾注意到他。
但是蘇晗已經來到他面前,冷聲質問:“你來做什麽?”
孟楷之見他冷着臉,自然也不給他好臉色:“跟你沒關系。”
孟楷之之母是世家有名的美人,他随母親的長相,略顯陰柔,只是長眉入鬓,增添幾分桀骜與英氣,此刻雖然是仰視着蘇晗,姿态也絲毫不落下乘。
兩人間的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好在微吟注意到了這邊,正煩與長輩間的應酬,于是借口脫身。祁留清知曉孟楷之此人行事随心所欲,放浪形骸,所以也跟着過來瞧一瞧。
“師兄。”微吟從後面出聲提醒他們。
孟楷之一眼就看見了微吟,應該說,他從進來開始注意力就沒離開微吟。
這讓發覺此事的蘇晗更添一分無名火。
“見過青崖長老。”孟凱不緊不慢站起身來行禮,然後略擡起身看了微吟一眼,才站直向她颔首問候,“祁師妹今日當真是光彩照人,孟某上次在密境中被師妹救下,心中感激,所以才不請自來,還望師妹與長老勿怪。”
微吟也自然接收到了他的那一眼。
該不會孟家祖上有狐妖血統吧,微吟如此想。
祁留清雖然不喜這個小輩,但看在孟家的面子上,也只是回他一句無妨。
倒是微吟看孟楷之比上次在秘境順眼多了,畢竟她今日盛裝,孟楷之卻是唯一一個當面誇贊她的。
微吟笑眼彎彎,道:“同門師兄妹,舉手之勞罷了。”
孟楷之聽聞,卻一臉心痛,他蹙起眉頭,責備自己:“怪我那日大意,聽聞師妹從秘境回來後,身負重傷,以至于不得不換靈骨續命。孟某今日來,除卻感謝,還是來贖罪的。”
微吟聽了之後,雖唇角挂着一成不變的笑,眼睛卻徒然冷了。
孟楷之拿出一只紫檀木盒子,裏面有一只水靈通透的靈玉镯子。
靈玉罕見,但微吟養病期間,祁留清不惜給她打造了一塊玉枕,只是因為她不想見他時說了一個煩字。
“哦?”微吟并未收下,她連唇邊的笑也保持不住了,“這就是師兄的賀禮嗎?那賠罪禮呢?”
孟楷之像是沒看見她的變化,長眉舒展,像是展翅的鶴。
“救命之恩,自然以身相許,我已經和家父請示過,只要師妹與長老願意,我馬上提親。”
他目光灼灼,炙熱地像是要把微吟盯穿。
然而微吟只覺得好笑,不需要她拒絕,祁留清就沒忍住呵斥他:“混賬。婚姻之事豈是兒戲?孟家今日是派你來折辱我祁家顏面的嗎?”
周圍的人一時沒了聲音,剛剛的熱鬧戛然而止,一時間全部的來客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這裏。
孟楷之沒被吓到,他一身傲骨,向來橫行霸道慣了,此刻卻突然認真起來,撩起衣袍,順勢跪下,低頭抱拳陳明心意:“子書真心求娶微吟師妹,還望長老成全。過去種種,全是子書年少輕狂,子書在此發誓,此生只娶師妹一人,若非碧落黃泉、天人相隔,子書絕不辜負微吟師妹。”
衆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氣,從前只聽說孟楷之行事不羁,可現在大概覺得他有點瘋。
修行之人,怎可随意發誓。萬一違背誓言,生了心魔,不就是自己給自己挖坑?
“沒想到孟師兄竟有如此心意,我原先以為你視我為仇敵呢。”微吟重新挂上笑,看起來十分真誠,“可惜啊,我還是喜歡蘇晗師兄,等我們大婚,我會親自寫了請帖遣人送到你那裏。”
孟楷這才擡起頭,小魔女挺記仇,當衆駁了他的面子。
兩人眼神撞到一起,孟楷卻并未如衆人意料般發脾氣,反而笑了一聲。
笑容還有點燦爛。
他站起身來,語氣輕松:“訂婚而已,只要你願意,自然可以另尋佳婿。”
微吟聽完,微微挑起眉毛,突然發現這不是個纨绔,這是個實打實的混賬玩意。
蘇晗本來已經放在肚子裏的心,又跳到嗓子眼。微吟魔域出身,并不像世家女子那般含蓄,孟楷之一同操作,雖不一定博得她改觀,但終究引起她的注意了。
鬼使神差的,他暗自掐了一個法訣,靈力從他的丹田緩緩向心口流動。
呼吸間,微吟的目光一暗,随即果然不再與孟楷之對視。
只是她突然感覺呼吸困難,胸腔之中有輕微的撕裂感。
“師兄自重,我對送上門的男人不感興趣。”
說完,轉身離開神祠。
蘇晗見狀,想要追上去,祁留清沒管微吟的擅自立場,卻叫住了蘇晗。
“你心急了。”他陳述事實。
蘇晗頂着祁留清如古井般深沉無波瀾的目光,只覺得有汗從他額間滲出。
“去吧。”祁留清又說。
蘇晗這才松了一口氣,端正行了一個弟子禮,才急匆匆轉身去追微吟。
“微吟!”蘇晗看着前方信步而行的身影。
嵘燼山弟子服多素淨清雅,鮮少有這般秾豔的色彩。
微吟初來時一身紅色嫁衣,而今日同樣是一身紅色衣衫。
微吟聽見聲音,仿佛早就預料到他會追上來,轉身綻出一個笑容。
“就知道你會追過來。”她說,“這嵘燼山上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蘇晗看着她明媚的笑顏,一時有些慌神,他不敢确認這是微吟的真心話,亦或者只是因為咒術發作而産生的錯覺。
他也覺得剛剛實在不該心急,他與微吟是得了師尊首肯的姻緣,孟楷之不可能比得上他。
可蘇晗還是發動了咒術,催她斷情,使她再次把目光和心意都投給他。
蘇晗暗暗發誓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做,也會是最後一次。
情咒狠毒,微吟和他都會受到影響。師尊說過,即便不主動使用情咒,它也會種在微吟心頭,使她專情于他。
蘇晗嘆了一口氣,道:“我亦如此,除卻師妹,我心裏也不會再有其他女子。”
他說這話時,手都是微微抖着的。
蘇晗開始相信祁留清的話了。情咒種下,對微吟和他都好。
微吟察覺到他的緊張,以為他是不好意思,畢竟他從前一貫嚴肅正經,估計沒和女孩子說過這般直白的情話。
她挽住蘇晗的手臂,道:“走走走,陪我練劍去。”
兩人走在嵘燼山的林間小道上,林中光影交錯,他們的身影黏在一起,好似眷侶一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