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財帛動人心
財帛動人心
容鶴歸看了眼提着菜籃子離開的張大媽落寞的背影,濃密的睫毛斂下,掩住眼中情緒。
這樣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提着牛奶水果上門的姜星謀就到了。
一起來的人除了王柔,還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姐,我們來采訪了。”姜星謀上來就喊“姐姐”,一臉和容鶴歸熟稔的樣子。
還給她介紹:“他叫張喆,也是我們一個團隊的。團隊裏還有一個胖子,他比較慘,昨天跑出去的時候摔下了山坡,骨裂在醫院呢。”
容鶴歸颔首,道:“等着,我現在下去開門。”
走回客廳的時候還不忘提醒阿大:“叫她稍微整理一下。她要是做不到,你就幫忙渡一點鬼氣給她。”
女鬼的死狀太恐怖,披頭散發也是為了不讓人看見她的臉。
想來生前是個愛漂亮的。
容鶴歸叮囑阿大,主要還是為了後半句。
阿大應聲,進入次卧幫助女鬼暫時恢複面容。
容鶴歸下樓開門,讓那三人進來。
張喆昨天也見到了鬼,在醫院聽姜星謀說過後完全沒有懷疑,只希望可以盡快完成這次的項目。
最重要的是,張喆想要拍一段鬼的視頻。
這要是發出去,他們的視頻一定全網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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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進門打過招呼後,張喆就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張喆,我們不是說好不做這件事情嗎?”王柔剛在沙發坐下,打開筆記本電腦就準備實時記錄。
聽到張喆對容鶴歸提出的請求,頓時不樂意了。
拽着姜星謀起身,對張喆說:“你說爆紅。問題是這個視頻你有沒有想過會被下架?咱們國家可不興宣傳鬼神之說。”
姜星謀也點頭,還朝着容鶴歸露出抱歉的神色:“張喆,昨天鬧鬼的事情我都跟我哥說了,你看我哥信不信?我親哥都警告我說話注意點。要真按照你說的,都不需要警告,我們的視頻肯定直接被下架。別到時候把我們賬號都封禁了。”
張喆年紀和姜星謀差不多,但個子更為消瘦,兩側臉頰還有明顯的青春痘。
見兩人還如此反對,張喆也不高興了。
皺眉道:“我是問這位高人姐姐,又……”
“問我?”容鶴歸坐在旁邊托腮看熱鬧,見這把火燒到自己這兒,笑道:“我的想法是……不行。”
在張喆期待的眼神中,容鶴歸冷笑道:“你以為這是什麽噱頭嗎?且不說你們如果真的拍到鬼,然後發出去,這樣的舉動會不會被認為是嘩衆取寵?還有就是王柔說的理由,你們可不能宣傳這個方面。最後一點……”
容鶴歸擡眸盯着眼前的青年,目光冷冽得猶如寒冰,刺得張喆仿佛骨頭都森森發寒。
“你已經見過鬼了,竟然還不敬鬼神,是嫌自己命太長?”
無知者無畏。
可張喆是無知者嗎?
他将鬼神之說當做斂財賺取名聲的工具,以後也要承擔自己玩弄陌生世界的惡果。
也不知道是容鶴歸的态度讓人害怕,還是她說出的警告讓張喆不寒而栗。
這個提議也就不了了之。
張喆接下來也不敢再随便開口。
容鶴歸看這張喆的面相便不是個安分守己,喜歡走捷徑的人,以後有得是跟頭給他摔。
倒是姜星謀和王柔,和這個張喆只怕不會一直在一起。
容鶴歸擡手在桌面輕輕敲了三下,次卧的房門打開。
明明是白天,又是炎炎夏日。
客廳裏的人都瞬間感覺到了一股涼意。
次卧先是走出來一個動作奇怪又遲緩的少年,戴着瓜皮帽的樣子格外讨喜,只是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實在是有些僵硬詭異。
在少年後面,跟着一個穿着大紅色戲服的女人。
女人素面朝天,長發随意披散着,雖不是令人驚豔的大美女,可對方行走時的姿态,以及靈動的雙眼,看着就非常有氣質。
“見過大師。”女人朝着容鶴歸深深一拜,行動優雅。
容鶴歸颔首,示意她到自己旁邊坐下。
女人哪裏敢?
她都不敢直視容鶴歸,更不要說坐到她身邊去。
找了個小圓凳坐下,再看姜星謀三人的時候就沒有那麽好的态度了。
靈動的雙眼一瞪:“想問什麽?說吧!”
在場的三人都驚呆了。
怎麽也不能将眼前這個明眸皓齒的女人跟昨天那個面容可怖的女鬼聯系在一起。
尤其是姜星謀和王柔。
他們昨天夜裏是清楚看見了女鬼那張幾乎被劃爛的臉是什麽模樣的。
現在再看到女鬼正常的樣子,覺得驚訝的同時,又對那個富商妻子和那個時代難免生出怨憎。
一個如此美好的女子,如果真的是被陷害的,她該有多可憐?
王柔最先反應過來,想了想,說:“我們想知道,你的生平。還有,為什麽那些人說你是二姨太?你昨天說是被陷害的,又是怎麽回事?”
這些問題其實非常不合時宜,但女鬼也沒有生氣。
而是起身再次朝着衆人盈盈一拜:“我姓雲,家父是當年在本省名動一時的彩雲戲班班主。師從越劇名伶蘭舫。師父為我起名‘和月’,取自岳武穆的《滿江紅》‘八千裏路雲和月’。我還有五位師兄及一個小師弟。因為唱《西廂記》的崔莺莺最好,因此也被當時的票友戲迷稱為‘小莺莺’。”
“彩雲戲班?”王柔立刻調出網頁想要搜索,只是那頭的雲和月還在繼續說。
“古宅根本不是什麽金屋藏嬌,那就是我家買下的房子。”雲和月說着,眼神黯然:“只是房契我當年給了師兄,否則定然可以向你們證明!”
雲和月長嘆一口氣,繼續說下去。
她自小就在唱戲方面表現出過人天資,加上農歷三月十八出生,蘭舫還有些迷信的認為雲和月得了梨園祖師的偏愛。因此對她格外寵溺,幾位師兄都特別照顧她。
如果是個和平年代,雲和月跟着蘭舫哪怕是從事當時被人瞧不上的下九流,衣食無憂總是沒問題。
奈何他們身處動蕩年代。
臨州因戰亂,城中死傷無數,雲和月的父親和師父都因意外死在炮火下。
沒了師父這個臺柱子,也沒有父親這個有人脈有能力的班主,僅靠着他們師兄妹幾個根本無法支撐起彩雲戲班。
無奈,他們只好解散了戲班,将年紀還小的雲和月和小師弟都留在古宅老家。雲班主賺錢的這些年也沒少回饋鄉裏,幾位師兄當時也是見班主的族人們都看起來慈眉善目很是可靠,這才放心離開。
“師兄他們都上了戰場。小師弟不肯就這麽留在家裏,趁着我不注意,當天夜裏就去追着師兄他們了。我性子懦弱,不敢上戰場,便将戲班這些年來賺的錢和老宅房契一并交給了大師兄,只留下了一部分夠我日常開銷的銀錢。”
雲和月永遠忘不了那個清晨,師兄們在院子裏唱了一段《孟麗君》,又拉上自己唱了一段《西廂記》,小師弟□□娘。
大家都那麽開心。
唱完後,幾位師兄帶上行李,再三回頭和自己招手告別,然後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如果再給雲和月一次選擇的機會,她一定會跟着師兄們一起離開。
可是沒有如果。
原想着在老家有族人們照顧,雲和月即便不能再過從前那樣錦衣玉食的日子,至少人是安全的。
但財帛動人心。
雲和月心軟,東家借一塊大洋,西家借幾毫錢周轉,很快就捉襟見肘起來。
恰好這時城中富商找來,聲稱母親過大壽,老母親格外喜歡聽《西廂記》,幾年前聽過雲和月唱崔莺莺,希望雲和月能教他一段時日。待到母親過壽,雲和月唱崔莺莺,富商唱張生彩衣娛親。
雲和月見那富商有孝心,便答應下來。
之後的一段時日裏,富商時不時就來宅子裏學唱戲。
雲和月不覺有什麽問題,她每次都開着大門,也很注重男女之防。
眼看大壽之日将近,雲和月在家打理戲服,有幾件是早年蘭舫的戲服,穿小了之後改成了雲和月的尺寸,只是都是花旦戲服,雲和月只在私下穿過,沒有登臺。
看着戲服,睹物思人,雲和月換上那身大紅戲服,在院子裏練習起了崔莺莺的唱段。
“然後他們就沖進來了。”雲和月眼神驚懼,身上鬼氣四溢,面容也維持不住,露出了真正的模樣。
皮肉翻卷,刀口深可見骨。
富商的妻子打上門來,非說雲和月是富商私底下找的二姨太,房子也是富商買下,用來金屋藏嬌。
那些從前看着雲和月便露出和善笑臉的族人們都不吭聲,他們明明知曉這房子到底是誰的,竟然還跟着富商妻子一起指責雲和月,說她有辱門楣,玷污了她爹和師父的名聲。
“我解釋了,他們都不信。”雲和月驚叫,周身鬼氣四溢,眼中竟然流出血淚。
可他們不管。
眼看着富商妻子帶來的打手拽着她的頭發,把她拖進了屋子裏,她雙手在地上拼命的掙紮,精心保養的指甲在地上都被掀開了,指尖的血在青石磚和門檻上留下一道道刺眼的痕跡。
沒有一個人幫她。
那些人冷漠得讓雲和月害怕,明明什麽表情都沒有,卻猶如惡鬼,讓她遍體生寒。
那間由雲和月父親和師父精心布置的閨房,成了雲和月的地獄。
她死在了那張雕着八仙、如意和繁花的千工床上。
“我再醒來的時候,那些人都走了。爹和師父留給我的戲服、頭面都被搶了。連我鞋子上的珍珠都被一顆顆拽走。”雲和月低頭看着戲服上的金線,殘破的手指在上面慢慢摩挲:“要不是他們看到我的樣子害怕,怕是戲服上的金線也要被抽走。”
“我的屍體被他們丢進了井裏,我站在井邊看着裏面那個自己,根本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