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南安太妃
南安太妃
且說南安郡王府邀迎春賞雪梅,她卻躲懶去暖屋坐着。閑來無事,尋出象棋來要司棋陪着玩。
司棋原本對自家姑娘無心社交的行為頗有微詞,心裏想勸小姐上進。可她想着姑娘平日恬靜的性子,心灰了一半,又看着姑娘擺出的殘局,剩下一半的心也扔到爪哇國去了!
迎春憑着印象擺出了一個乍看之下明顯是黑方優勢的殘局,然後讓司棋做黑方,她自己做紅方。
“要求很簡單,将軍。”迎春笑眯眯道。
司棋看着棋局,漸漸坐下揣摩,想了想,才下了一步棋。迎春很快下好,讓司棋下。
這般你來我往片刻,司棋臉色沉凝下來。因名字,她也對棋有一定造詣,可現下,她眼看着自己,硬生生把優勢局下崩了!
“好玩吧?”紅方迎春宛然道。
一眼看出自己贏不了的司棋:……
好玩!
司棋被激起了鬥志,硬是把這局下到輸徹,又憑着記憶擺出殘局,再下!
片刻後,司棋又輸了幾局,臉已經有些紅了,分不清是被熱熏的,還是因為輸而氣的。
迎春心中有數,閑下棋之餘,人都在看司棋。見她心态要崩盤了,止住她重擺棋局的手,笑道:“差不多了。”
司棋差點想揮開攔住她動作的手,即将實施的前一刻,殘存的理智讓她僵住手,急忙站起身。臉色因此煞白。
迎春恍若不覺,笑道:“你回去再慢慢揣摩罷,想明白了和我說。”
司棋內心一悚,近來迎春對繡橘的重用和對她的托付依舊,讓她的內心一下子百感交集了起來。
迎春沒想說太多,這只是一句普通的敲打(吓唬),她自己都不知道應該能想出些什麽大道理來= =
說完,迎春慢悠悠地把棋局又擺了回來。
南安王妃進暖房裏休憩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陳設古樸簡單的房內,紅梅肆意綻放,一個如雪梅般寧靜悠遠的姑娘伸出凝白纖長的手,擺着棋局。子落棋局時的聲音,仿佛有着別樣的韻律。
她怔然一瞬,随即笑道:“姑娘們都在外頭賞花,你倒好,尋了個暖和的地!”
迎春也察覺到門口來了人,度其體貌穿着,當即一揮廣袖,循禮一拜:“請王妃安。”
王妃命起。仆從理好座位,鋪好軟墊,扶她坐了。倒是迎春先前坐的位置。茶具皆上,雲霧茶香升騰而起,王妃才讓迎春坐了。
茶香也有迎春的份,茶盞是紫砂,觸之溫和。
王妃徐徐喝了一口茶,舒喟一聲,才問迎春身份。迎春從容答道:“爹是榮國府的大老爺,房裏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王妃便明白,是賈迎春。
賈家勢頹,文字輩只得一個虛爵,一個虛職。眼下看,賈赦的虛爵還可能因無有嫡子無法承繼,而其他的後代,看着也不像是有出息的。
王妃心思一轉,倒也沒想因此不給迎春好臉瞧,她這種身份沒得用勢力眼看人。
不過終究會有種沒話聊的感覺。迎春畢竟是庶女,未出閣,話題就限死了。
她正想尋個無害的繡花話題,眼神一瞥棋局,卻不禁“咦”了一聲。
“這是殘局?”
“是。”
面對王妃,迎春倒是沒瞞着:“我從一本棋譜上看來的,這個殘局,黑方看着勝券在握,其實勝機很小,”說着她也發笑,“經常被市井之民用來诓騙別人,下甚麽‘只要幾十銅錢就可以下一局,贏了棋局就可以拿一兩銀子’之類的賭注。”
王妃聽着也覺得好笑,又聽迎春添補話頭:“不過我只是閨閣女子,沒得诳那點錢財,便只是下着頑罷了。”
王妃再看了眼棋局,興致也起來了:“我就下一局,找找那個勝機!”
很快,王妃也輸了兩次。她的面上毫無惱色,尋到好玩事兒的興奮勁更多些。婚後女子的日常就是管家和帶小孩,王妃也是很無聊了。
迎春許諾會把棋譜書送一本,王妃才沒繼續鑽研殘局,而是擺好棋面,和迎春下了兩局。
兩邊都沒讓子,旗鼓相當,有來有往。
迎春沒有藏拙刻意讓王妃,在才學上依舊被黛玉寶釵碾壓後,她差不多已經放下自己重生身份的自豪感。
果然,王妃也只是感慨“好久沒下棋,真的生疏了”,然後再擺一盤,并沒有說迎春棋藝多麽驚為天人之類的。
對于感慨,迎春秉着疏不說親的原則,微笑沒則聲,只聽屋裏侍奉的丫鬟笑道:“王妃日後多了孫子孫女,可以教他們下棋,以後再不會生疏了!”
王妃便也笑嘆:“我那兒子,鎮日就知道上學,侍女看他他都不帶睬一眼的,也不知道日後會得個什麽樣的孫子呢。”
迎春微笑放空自己……南安王府內,王妃自然是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啦……說來世子好像十一二歲,也只是到相看的年齡,不急着大婚,但王妃已經開始想孫子了囧。
和丫鬟說了兩句,王妃恍惚懷疑自己冷落了迎春,不過迎春還在穩當下棋,她就放下心來。
王妃終究還是尋閑話說:“你如今可有定婚配了?”
“未曾有,到時候看父母的安排罷。”
迎春面上泰然說着——這具身體才九歲!——可心下卻不由自主酸痛起來。
五千銀子,孫紹祖,哭告無路……
定下神來,就聽得王妃絮絮說着婚配經來。她的大女兒婚嫁在即,她滿腦子都是嫁妝禮儀過門之類的東西。她看着迎春年齡小,半懂不懂的說了無妨,索性把她當樹洞。
迎春微笑放空自己。
上輩子,關心她嫁妝一類問題的人,以至于絮絮叨叨的人,有嗎?
有的。
是黛玉,是寶釵,是探春。惜春冷着臉,也幫了忙。
迎春心下一暖,終究有了繼續微笑的氣力,應着王妃的話,聽了一遍她對女兒婚嫁的安排。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有人來報:“該備午宴了。”王妃才恍如夢醒,灌了一口茶,請迎春緩緩行去,就先匆匆走了。
屋內頓時空了不少。
迎春站在那枝紅梅旁看天色,見離正午還有好一段距離,不由得說:“怪不得王妃沒空下棋呢。”
原在胡思亂想是否該去陪嫁的司棋:姑娘關注的重點似乎不太對……
既然姑娘沒想到日後出嫁的問題,司棋也不至于特地提起,姑娘的姻緣終歸是長輩決定,聊也是白聊。
迎春坐回位子,擺殘局下着玩。
屋內一時安靜。司棋站着桌子旁看棋局,幾近發呆,小丫鬟站在門口不遠處,很有耐心地侍立着。
窗外忽傳來了踩枝聲,迎春停了拈棋的手,看着眼前只剩兩三步就要結束的局。
有嬷嬷出現在門口,和小丫鬟小聲說着什麽,小丫鬟點了點頭。
“賈姑娘,”嬷嬷出聲道,“南安太妃讓我來看你可忙着,如若得閑,陪她老人家說說話。”
迎春坐着聽完,起身笑道:“勞你帶路了。”嬷嬷忙道不敢,躬身退到門口。
迎春伸手攪亂棋局,在小丫鬟“奴婢收拾就好”的說話聲中離了位子,和嬷嬷去了。
一局棋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在花園外賞花的人已經少了不少,餘下的大抵是三三兩兩聚一處,正經賞梅的姑娘。桌椅筆墨齊備,有姑娘揮毫而就,臉上全是因才生就的高傲貴氣。
迎春不免分心一想:如果黛玉和寶釵在這,這些貴家女怕都是陪襯。
嬷嬷帶她走的是大路,路旁不遠處的屋子裏,有傳來姑娘們的歡笑聲。顯然,更多的姑娘不耐外頭寒冬,兼對賞花的興致不如交際,便選擇進屋裏聊。遠遠聽着,也覺得屋裏氣氛有如暖春。
嬷嬷腳步沒停,迎春便也只略聽一耳。很快她們就出了花園,一路穿廊過堂,往內宅的方向去,一路并沒見到一個小厮,也沒別的姑娘。
到了一個院門前,迎春冷眼瞧着,守門的兩個婆子衣着氣度比旁的門要好些,就明白是到了。
果然,嬷嬷帶着迎春進了正對院門的屋子,兩個守門的丫鬟擡起厚實的擋風簾子,一股熱意撲面而來,幾乎讓人出汗。
屋裏人不多,只有南安太妃并餘下伺候的丫鬟。只見南安太妃滿面慈祥,招迎春過去坐。迎春依言坐在她下首,太妃笑笑,倒也沒要她坐自己膝下。現在的距離是很好的主客距離。
太妃命人端上茶點,問道:“今天玩得怎麽樣?可還開心不?有結識一些能說得上話的手帕交麽?”
迎春掐頭去尾,只道:“看了兩枝紅梅,又和王妃下了兩局棋。”
太妃點點頭,知道賈家眼下地位漸衰,迎春也不是爽利愛交際的性子,能和王妃下局棋,已經夠讓人意外了。——驚喜層面的。
太妃就要迎春說紅梅的樣子,在賞雪梅的聚會上(盡管只是名義上的)跑去看紅梅是個有趣的話頭,太妃沒打算放過。
就在這時,有丫鬟掀簾子來報。喜得太妃抛下話頭,一時不提說笑的話頭,只瞅着迎春笑。迎春狐疑不定,內心翻江倒海了起來。
預知迎春驚疑何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