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怎麽會嫌棄你

我怎麽會嫌棄你

第十三章大學

九月初，大學要開學了。

張文揚最近有點焦慮，在林長風把剛收到的果款轉手遞給他之後。

他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吞金獸。

前幾年年輕不懂事，自打長風哥從混混手裏救下自己說要供自己念書，他想着不過幾百塊的學費和生活費，以後還給長風哥就好了，當時長風哥神色認真鄭重的樣子讓他第一次感受到被重視，鬼使神差答應了下來。

初中除了書本雜費生活費就沒有其他支出了；高中時的學雜費每月的衣食住行他也覺得還好不算多，再加上自己一門心思放在考大學上，長風哥給他多少錢他就接多少，一不留神都沒發現累計的借款總額已經達到了四位數字。

更加沒想到的是念大學。一年學費加住宿費要一千五百塊，加上生活費每月三百，一年就是四千五。同學幫他估算的這個數字實打實把他吓了一跳。他翻了翻自己的小本子，發現目前為止長風哥已經借給了他四千一百六十塊。

四千一百六十塊，大學念四年還需要一萬八，加起來就是兩萬兩千一百六十塊！這相當于村裏普通農戶十年的收入了。學校裏的老師，一個月工資也才兩百塊不到。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年少無知時輕飄飄的一句應承，給長風哥帶去了多大的壓力。

他不僅要供自己念書，還要供林小雨和林梓琳，養家糊口也靠他。他知道林叔叔靠不住，王阿姨種地也賺不到多少錢，林家幾乎所有花費都要林長風掙。但張文揚從來沒聽到他說一句抱怨。想一想其實他也只比自己大三歲，自稱哥哥肩上擔着的卻是監護人的職責。

他太沉默、太負責、付出得理所當然，年紀輕輕卻成熟穩重，義無反顧擔當家裏的頂梁柱，所有人都可以依靠他，那他累不累呢？

林長風累不累呢？

張文揚在心裏問自己，沒有伸手去接那一沓厚厚的大團結，第一次讨厭除了念書什麽都不會的自己，有了想棄學的沖動。

林長風趕在張文揚開學前一天處理好果子收購的所有事情，結清了村民的果款，送走了運貨的大卡車，其他幾個老板各自跟車走了，留下曹大彬說自己準備開車去一趟省城，剛好可以順路稍張文揚一程送他去大學。

林長風也不跟他客氣，說好兩個人蹭車。林家王秀萍也蒸好了包子饅頭裝好給他帶上，行李也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明天出發，誰知道張文揚這個時候突然犯軸不肯要他的錢了。

這會兒兩人都在張家的老屋裏，原本張文揚想着短期內回不來幹脆住最後一晚，把屋子打掃幹淨明天就走了，此刻兩人卻僵持住了。

張文揚執意不肯接錢，清秀的眉眼沉着，悶着頭不說話，林長風明白了什麽，自嘲笑笑：“哥知道了。你現在長大了不是小孩了，有自己的想法，嫌棄哥沒文化，哥自己也知道。哥沒啥本事，只能下苦力賺錢，你現在是名牌大學生了，看不上哥也沒事。錢你留着吧，就當是哥的一點心意，祝賀你考上了好大學。”

他自顧自說，“真好，你考上了大學。”語氣飽含着羨慕。

說完就要起身離開。

“長風哥！”

張文揚被他一番話說的愣住，見他要走才反應過來，趕緊拽住他的衣角，焦急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嫌棄你！我怎麽會嫌棄你呢？你這麽好，是我不對！”

林長風背對着他站住，也不知道信了沒有，沉默着，看上去有點落寞。

張文揚一下子慌了，拉着他的手掌想讓他轉回來，就怕自己傷了林長風的心：“我不是嫌棄你！我是氣自己不懂事！當初怎麽能讓你供我讀書呢？你已經花了好多錢，大學還要給我花一大筆。我喊你哥，可是你不是我的親哥啊，我怎麽能這麽不懂事呢？你從一開始根本就不用管我！”

他說着說着，越來越自卑，聲音帶上哭腔：“明明我親爹都不管我，你管我幹什麽呢？憑什麽因為我受累辛苦啊？我除了花你的錢什麽都不會！”

他越說越自厭，深陷進自責的情緒裏無法自拔，嘴巴裏說着自己不值得讓人放棄，手卻還緊急拉着面前的青年，生怕他真得離開。矛盾的樣子讓人又氣又好笑。

林長風的确被他氣到了，氣他輕視自身，也為被嫌棄了有點傷心，畢竟自己前後兩輩子都沒上過大學。

然而此刻聽到他的哭腔腦子裏卻不合時宜想起前世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在自己墓碑前哭得眼睛紅紅的張文揚，身形瘦弱，面色蒼白，呢喃着，靠着刻有林長風三個字的墓碑睡着了。

前世的他是不是也曾經自我厭棄、想逃離情緒的牢籠卻孤立無援，一個人掙紮活着，把本該精彩的人生過得無味，以至于幾十年過去，還在貪戀林長風少年時給予的一點溫暖？

那時他哭得太可憐，當時的林長風想替他拭去眼淚手指卻只能穿過虛無，如今他想試試，這點眼淚是不是真的很燙，讓他從前世惦記到今生，遲遲不敢忘？

好像一旦忘記，就會辜負什麽重要的人，讓他從此被負罪感包圍，一生難安。

身後的少年已經語無倫次到只剩下模糊不清的雜音，林長風無奈回過頭，指尖如願觸到他眼角的淚，那滴小小的水珠并不燙，反而是涼的，但與之相反的是少年紅紅的眼角，讓他接觸到的那一點指腹覺得熱燙驚人。

他伸手把少年抱進懷裏，手臂攬着清瘦的腰身，給了張文揚一個前世想給卻沒能給的擁抱。

遲到了太久的擁抱。

過了一會，哭泣停止，張文揚悄悄回抱了他。

月色溫柔，涼風習習，老屋昏暗的燈光下，林長風幹脆把他像小孩一樣面對面抱在懷裏坐在炕上。他以前經常這樣抱妹妹習慣了，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反倒是張文揚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這樣被抱，有點別扭，但又貪戀跟林長風難得的親近時刻，紅着臉沒動。

林長風溫柔道“文揚，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把你當親弟弟照顧的。林小雨什麽待遇，你就什麽待遇，需要花錢就跟哥說，不用擔心別的，賺錢供你上學是哥要操心的事，你只要努力念書以後找個好工作好好過日子，哥就滿足了。供你念書的錢雖說是借給你的，但我從沒想過要你還。你還小呢，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只要你不是嫌棄哥沒文化，還願意認我這個哥，哥就很高興了，知道嗎？”

張文揚被他一番掏心掏肺的話說得難為情，反駁道“不行，怎麽能借錢不還呢？長風哥對我好不是義務，我以後肯定掙錢還你。”

“我是覺得自己沒用，拖累了你。你怎麽不罵我打我呢？我還會好受一點。我不想讓你那麽辛苦，我也想養你。”

林長風笑了起來，溫熱的胸腔震動引得張文揚惱羞成怒，“笑什麽？我是大人了，我也可以不讀大學，打工賺錢。林小雨都可以呢，我也行的。”

林長風聽他說不念書就不笑了，捧着他的腦袋讓兩人目光對視，認真道：“不行，上大學這個事不能開玩笑，一定要上！以後學歷會變得很重要。哥不該笑話你，你很有用。聽說念了大學國家就給發補助，一個月幾十塊呢。有的大學生去當家教很多家長搶着要的。你的腦袋瓜聰明，又刻苦有努力，能考上大學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看着張文揚的眼睛強調：“你真的很了不起。”

真誠的誇贊聽得張文揚臉熱，剛剛的自卑被抛到腦後，他眼睛亮亮的再次确認“長風哥，你真的覺得我很了不起嗎？”

他這番神态像極了眼巴巴讨主人誇贊的小狗，林長風心念一動，在他腦門親了一下，重複道：“你真的很了不起。”

張文揚這下臉徹底紅了，把自己藏在林長風懷裏試圖躲起來，感覺自己被當成了托兒所的小朋友，興奮又害羞。

林長風哈哈哈笑，笑得張文揚想打他，兩人這就算和好了。

第三天，曹大彬如約來接他們，三個人把行李放到後備箱，差點沒能裝得下。王秀萍準備的吃食，準備的厚被褥床單，林長風準備的新衣服，新筆記本，林梓琳還挑了一小袋猕猴桃塞車上了，王秀萍還想讓他把熱水瓶也帶着，被林長風拒絕了。

幾人尴尬地看着锃亮的桑塔納被塞得鼓鼓滿滿的有點不好意思。倒是曹大彬絲毫不心疼自己的車子，也厚着臉皮找王秀萍要了一包饅頭包子和一瓶辣醬，美滋滋放好準備路上餓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