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宮裏發生那麽多事兒,彥安若還活着,他不可能不知情,再者說,林奚文已歸來,他又怎會一個人離開呢?

兩個月都沒消息,只怕人早已遇到不測……

季彥安是否還活着,景成不敢斷定,也不想去管,他只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季夫人,該還的恩情我已經替我大哥還清了,我不欠你們什麽,我不想一輩子都去扮演另一個人!

我這十八年過得都是無拘無束的日子,現下卻讓我僞裝成溫雅貴公子,被家規和宮規約束,被迫去學琴棋書畫,背詩詞歌賦,每一天都活在無盡的謊言之中,張口閉口都在打诳語,整日的提心吊膽,被這個挖坑,被那個指控。

這兩個月發生過什麽,您都看在眼裏,我能活下來那都是走了狗屎運,再這麽假扮下去,早晚有一天我會被人整死!”

景成這次是鐵了心要走,藍氏也明白自己的請求有些過分,他肯待這兩個月已是仁至義盡,她實不該再去強求什麽。

深嘆一聲,藍氏将那些勸說之詞都咽了下去,“你所受的苦楚和委屈我都懂,是我太自私,得寸進尺,忽略了你的感受。你肯幫我隐瞞這麽久,便是我們季家的恩人,我真的很感激,既然你不願意待下去,那就離開都城吧!”

他以為季夫人還會苦口婆心的勸說,未料她竟答應得這麽幹脆,這樣也好,省得他再費口舌。

他本打算今晚入夜後獨自離開,可藍氏卻道不妥,“公主婚期将至,進出城門肯定查得很嚴,即便你戴着帷帽也不安全,你這張臉,極易被人認出,等明日一早,我再讓人送你出城門。”

商定好之後,景成回房收拾包袱,實則他也沒什麽可收拾的,這裏所有的東西都屬于季彥安,不屬于他的,他沒想帶走,只簡單的帶了幾件衣裳。

恍然聽到耳畔傳來抽泣聲,景成詫異回首,便見青舟正倚在門框邊,低着頭抹淚,

“奴才伺候您這麽久,已然将您當成我的主子,少爺,您能不能別走啊?奴才舍不得您,其實做我家少爺挺好的,身份尊貴,娶的公主也漂亮,還有人侍奉您,錦衣玉食的日子不舒坦嗎?您為何一定要離開?”

為什麽?

擡眼望着挂在窗前的籠子,景成仿佛看到了自己,“整日有人給畫眉喂食,它不必遭受風吹雨打,日子過得是不是很悠閑?可你莫忘了,它有一雙翅膀,籠子于它而言不是家,它向往的是浩瀚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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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總認為,出人頭地,享受榮華富貴便是最大的榮耀,如今我才明白,能夠做真實的自己,才最難得。很多時候,世人眼中的安逸于旁人而言,其實是一座牢籠。”

所以他才想飛走嗎?青舟還是不能理解,但他很明白,景成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夫人都沒攔阻,他一個下人,哪敢多管呢?

再怎麽舍不得,青舟也不敢亂摻和,只能按照夫人的吩咐去做。

得知此事,盈霜憂心忡忡,“景成哥哥要走了?娘您居然答應了?他這一走,沒了新郎官兒,公主如何成親?”

“不答應還能怎樣?總不能綁着他去成婚。”藍氏的眉頭始終緊皺着,一直沒能舒展開來,回想這兩個月所發生之事,她心力交瘁,

“景成幫咱們的已經夠多了,若非他機靈,拼力周旋,只怕此事早已被拆穿。”

景成的處境的确很難,好幾回都險些被她哥所做的事連累,這些盈霜都看在眼裏,她對景成也是心懷感激的,只不過此事非同小可,母親一向謹慎,她肯讓景成離開,是已經想到了應對之策吧?

然而當她問起接下來該怎麽辦時,母親卻茫然搖頭,疲憊的面上布滿愁雲,

“我能有什麽法子?總不能再找一個容貌肖似的去頂替。還有三日,我只能繼續派人去尋找,能找到彥安最好,實在找不到,但憑皇上處置吧!”

這一夜,藍氏輾轉難眠,她多麽希望會有奇跡發生,希望景成突然改變主意,願意留下來,然而直至天明,景成依舊沒改口。

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天意如此,她實不該再抱什麽希望。

藍氏對府中的車夫不放心,遂命青舟親自駕車,盈霜陪同,在旭日東升之際,護送景成出城門。

城門的确守衛森嚴,過往車輛及行人皆需查看。

近前後,青舟将馬車緩緩停下,自報家門,“裏頭坐着的是我們武毅公府的千金,出城上香祈福。”

未免守衛仔細查看,盈霜主動掀開馬車側面的藍呢團花棉簾,只露出半張臉,向那領頭的侍衛官兵颔首致意。

那人曾受過武毅公的恩惠,薄面自然是要給幾分的,畢竟是姑娘家,他也就沒掀簾子,就此放行。

就這樣,景成順利出得城門。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送得再遠,也終有一別。到得十裏亭,景成掀簾下了馬車。

今日天陰,風有些大,蕭瑟的秋風吹得青絲亂舞,泛黃的枝葉簌簌落下,歸于塵土之間,而景成,也要尋自己的根。

他本打算來都城尋親,可一到都城就被人錯認,現下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季彥安,都城是待不下去了,這親也尋不成了,他只能先回老家去。

臨別之際,回想這兩個月所發生之事,盈霜不禁紅了眼眶,“景成哥哥,多謝你對我們家的幫襯,你的恩德,我會一直銘記于心。這山高水遠的,也不曉得還能不能再見面,你一定要保重。”

“你也是,”道別還真是一件讓人傷感的事啊!輕嘆一聲,景成不願表現得太傷感,盡量以輕松的口吻囑咐道:

“往後若是被皇上賜婚給一個你不喜歡的人,千萬要跟皇上明說,可別胡來。”

盈霜可沒那麽大的膽子,“我才不會像二哥那般任性,不管皇上把我指給誰,我都不會反抗的,我不想再給娘親惹麻煩。她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已經夠辛苦的了。”

提及季夫人,景成心中有愧,垂目慨嘆,“她的處境的确很艱難,我卻沒能繼續幫到底,很抱歉。”

“你千萬別這樣說,雖然我也很希望你能留下來,但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們不該攔着。不論如何,相識一場便是緣分,祝你平安順遂,早日歸家。”

依依不舍的道別之後,兩人相向而行,盈霜乘坐馬車回都城,景成則背着包袱向北而行。

終于遠離了這是非之地,此後便是山高水闊雲在天,再也不必受任何拘束,不必再僞裝成彬彬有禮的世家子弟,景成長舒一口氣,感覺走路都輕便許多。

他以為自己可以走得心安理得,可是走着走着,他的步伐竟越來越沉重,縱使遠離了那個圈子,他還是會忍不住去想,接下來的局面,季夫人該如何面對?

她的大兒子戰死沙場,二兒子生死未蔔,一旦缺席婚儀,丢了皇室的顏面,武毅公府必将被皇上嚴加懲治。那麽武毅公拿命換來的榮耀都将毀于一旦,季家将會一敗塗地,再難翻身,季夫人往後的日子肯定很難捱,盈霜也有可能被牽連,難尋好婆家。

可是這些都是他們家的事,與他有什麽關系呢?他已經決定離開,又何必再去擔這份閑心?也許皇上會看在武毅公所立軍功的份兒上,解除婚約,不重罰他們,也許事情沒他想象的那麽嚴重。

如此想着,景成兀自笑笑,暗嗤自己多管閑事,沒有停下步子,繼續前行。

走了将近半個時辰,他才看到前方的三岔口有間茶鋪。

今兒起了個大早,走了這麽久的路,他還真有些餓了,就到茶鋪中坐下,點了茶和包子,墊墊肚子,順道又買些燒餅,多備些幹糧。

用罷茶點,當他打開包袱,準備把幹糧放進去時,卻發現包袱裏多了個錦袋。

昨晚是他自個兒收拾的包袱,放的什麽東西他都記得一清二楚,這錦袋他竟毫無印象,掂在手裏有些沉,景成好奇的拉開帶子一看,入目竟是一片金燦燦!

一整包金豆子,足有拳頭那麽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今早臨行前,季夫人給了他一千兩銀票,他不肯收,景成之所以假扮季彥安,無非是想替他大哥還恩情,并不是想要什麽好處。

可季夫人硬要塞給他,最終他只拿了一百兩作為盤纏,其餘的皆悄悄的留在了馬車中,未料季夫人竟還在他包袱裏放了一包金豆子。

這讓他如何消受得起?

他并沒有幫人幫到底,她們沒必要給他這麽多的報酬,面對這麽多的錢財,景成總覺得受之有愧。

還有那條海藍寶的轉運珠鏈子,被他繞了三圈戴在手腕上,它就這麽在他眼前晃動着,景成一看到它,便會不由自主的想起與容瑤的最後一次見面------

“你不會再鬧失蹤了吧?”

“你最近總是遇到麻煩事,這顆轉運珠可以給人帶來好運。”

……

容瑤已經将他當成了她的驸馬,甚至開始為他着想,她以為婚事可以順利舉行,他卻突然消失,大婚當日,沒有驸馬來迎親,她會是什麽心情?

旁人總認為她性子不好,背地裏總在說她壞話,如若她不能順利成婚,八成會被那些人嘲諷恥笑吧?

被天下人關注的婚事,倘若出了岔子,她一定會很難過,以為季彥安無情無義,抛棄了她吧?

她不顧蕭南臨的控訴,毅然幫他解圍,還誠心誠意的送他轉運珠,他卻一走了之,令她顏面盡失,這真的是大丈夫所為嗎?

可他好不容易才離開都城,難不成還要拐回去?一旦回去,他便會如同鳥雀一般被囚禁,繼續充當別人的替身。

這樣的日子,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離開茶鋪的景成繼續往前走,此時的日頭暖洋洋的斜挂在碧空當中,幫人們指引着方向,而他卻茫然無措,往前一步是坦途,退後一步是荊棘。

理智告訴他,不該再繼續假扮,不該撒謊隐瞞,可一旦他走了,後果有多嚴重,難以設想!

他已經無法斷定什麽是錯,什麽是對,他只知道自己這一走,必将不得安寧,日日都被愧疚所折磨。

這旋渦太深,不僅将他的人卷了進去,便連心也給吞噬了。

他的步伐越來越慢,細長的手指緊捏着那顆轉運珠,來回轉動着,容瑤的身影一直浮現在他腦海,她的一嗔一笑,都令他無比煎熬,明明與她有婚約的是季彥安,他卻覺得自己像是個負心漢。

景成暗恨自己太過優柔寡斷,男子漢大丈夫,實該當機立斷,這般瞻前顧後,着實磨叽。

與其在這兒懊惱猶豫,倒不如用行動去解決困境!

思及此,景成驟然停下步子,不再折磨自己,毅然轉過身,拐往城門的方向。

此刻的他已然下定決心,回都城與季家一起面對。孰料才走幾步,後頸驟痛,景成突遭襲擊,尚未反應過來就已經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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