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44-45
第12章 4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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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于青過了一個熱鬧繁忙的新年。
除夕一過,就是新歲。除卻年初一陸家舉家去了城外的寺廟祈福,之後幾日,陸家來往親戚賓客衆多。陸雲停身為陸家長子,自是要跟在陸老爺身邊,不知出于什麽心思,陸老爺将江于青也帶在了身邊,足見重視。
到底面對的都是達官貴人,江于青面上強作鎮定,卻難免有幾分不自在,下意識地緊跟着陸雲停,小尾巴似的。陸雲停心中愉悅,眉眼間的疏離冷淡都如隆冬褪去,春意悄綻一般,讓有心人為之一愣,莫名竟覺得這位素來以體弱多病見稱的陸大少爺瞧着好像……氣色比往年好了許多。
整個江洲都知道陸雲停身體不好,他活不過弱冠的傳言更不是秘密。
陸雲停早熟聰慧,于讀書一道有天賦,經商更是敏銳,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陸雲停若是身體康健,說不得陸家将來更是了不得——可也僅止于此了。陸雲停再聰明,他年紀小,又拖着病骨,能活多少年尚未可知。
有人甚至對陸家生出幾分別的心思。
陸雲停是陸家唯一的嫡系。
他們想,莫不是陸家當真為陸雲停尋着了什麽隐世的神醫聖手?
年初四時,陸夫人帶着陸雲停和江于青去了趙家拜訪。
趙子逸這些日子被憋壞了,一見陸雲停和江于青就嗷嗷叫,連聲叫慘,如同受了莫大的磋磨。趙子逸和陸雲停不同,趙家二老對趙子逸寄予厚望,是盼着他将來科舉入仕的。奈何趙子逸無心此道,他喜歡掙錢。
去兩年,江洲一帶水患,趙子逸跟着陸雲停暗中組織了一支商隊,往來倒賣糧食藥物大賺了一筆,更是堅定了趙子逸從商之心。
此事二人做得隐蔽,旁人不知,就連陸趙兩家都是事後才知道的,趙子逸因此挨了趙老爺一通家法,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躺了半個月。
趙子逸年關時休沐在家,趙老爺不死心,請了兩位自京師返鄉的老舉人指點趙子逸,每日都将他拘在府中。趙子逸大吐苦水,說:“我這幾日夢裏都是策論和那兩位舉人的老臉,吓得我心肝膽顫,夜夜都自夢中驚醒!”
“他們還在我爹面前告狀,”趙子逸說,“尤其是那趙舉人,在我爹面前說我朽木一塊,少爺朽木就走啊,誰稀得他雕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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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舍不得我爹送上去的錢!”
趙子逸連連搖頭,說:“不行了不行了,再這麽下去,我非死不可。”
江于青還未見過趙子逸如此心有餘悸的模樣,悶聲低笑,安慰道:“趙老爺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哼……”趙子逸撇了撇嘴,對陸雲停道:“雲停,咱們商量一下,将你爹娘換給我,你看,陸伯父就從不逼迫你讀書。”
陸雲停瞥他一眼,道:“你若被斷言活不過二十——”
他話還沒說完,江于青就叫了他一聲,“少爺,”陸雲停看向江于青,就見他皺緊眉,頓時就笑了,沒将話說下去,将糕點碟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趙子逸悻悻然,他揉了揉鼻尖,說:“騙子說的話都是假話,我看你能活百年,”他也不想再提陸雲停孱弱的身體,轉而瞧江于青,伸手就去碰江于青的臉頰,說:“哎,我怎麽瞧着小于青臉圓了。”
他揉了揉江于青的臉頰,江于青閃躲,不好意思道:“趙少爺……”
他臉上肉綿軟細膩,手感極佳,趙子逸剛揉了兩下,就聽陸雲停森森然地叫了聲,“趙子逸。”
趙子逸:“昂?”
他意猶未盡,江于青已經被陸雲停拉開了,趙子逸看着陸雲停一副護食的模樣,不明所以,可到底是和陸雲停一起長大,知道這人最是護短,輕哼了聲,道:“幹什麽,摸兩下罷了,”他上下打量着江于青,笑道,“咱們小于青是不是長高了?”
說到這個江于青就高興了,他個子矮,又瘦弱,年關陸夫人要替他裁衣時,才說起他好像長高了不少——入府時穿的衣服都有些短了。
江于青伸手指比劃了一下,道:“長高了,兩個指節。”
趙子逸:“嚯!”
陸雲停見二人相談甚歡,伸手捏住了江于青的脖子,驕矜地擡了擡下巴,道:“陸家養人。”
趙子逸嘆氣道:“不如也讓我去養人的陸家住上小半月吧。”
陸雲停:“別以為我不知你是為了偷閑。”
趙子逸吱哇吱哇大叫,“還是不是兄弟了,你在府中快活,還有小于青作伴,就看我在府裏受罪!”
陸雲停道:“陸趙兩家相隔兩條街,我瞧不見。”
趙子逸:“……那你将于青留下,我都要悶壞了,我爹給我請的夫子雖讨人厭,可學識不比書院夫子查,正好讓他們一道指點指點于青。”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不錯,江于青乖巧聽話,可比府裏的人招人喜歡,趙子逸巴巴地看着陸雲停。
陸雲停冷笑一聲,丢下兩個字,“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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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逸也只是嘴上說說,陸雲停性子冷淡,難得有個入他眼的,他倒也不至于強搶。再者江于青對陸雲停上心,照顧他妥帖,對陸雲停病情亦有好處,趙子逸心中自然樂見得如此。
他并不知道江于青的身份,只當他是陸夫人打外頭尋來照顧陸雲停的,雖見二人親昵略有些詫異,可也沒有深究。
陸趙兩家是世交,當天陸家人并未急着離開,午間時,江于青還跟着一道在客房小憩。沒成想,等他醒來時,就不見陸雲停。
江于青摸着涼透的床榻,睡得迷迷糊糊的腦子漸漸清醒過來,這兒是趙家,不會出事,興許是陸雲停去尋趙子逸了。江于青拍了拍臉頰,理理衣裳,又将擱在一旁的狐裘抱入臂彎才走了出去,他招過一個下人問起陸雲停,下人說陸雲停跟着趙子逸走了。
他略一思索,道了聲謝,沿着下人說的就找了出去。
“就是他?”陸雲停看着被兩個護衛扣住雙臂的男人,趙子逸揚揚下巴,說:“就是他,江湖人稱詭七,十年前因為欠賭坊一大筆錢,想偷船幫運的貨被剁了三根手指趕出了船幫,後來就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
趙子逸說:“這人泥鳅似的,滑不留手,從江洲一路逃去了蜀地,好不容易才逮着。”
陸雲停道:“交代了?”
趙子逸臉上浮現幾分惱怒羞慚,低聲道:“還沒有,再給我一點時間。”
陸雲停緩步踱下了石階,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詭七,說:“曹方給了你什麽好處?”
詭七擡起臉瞧了陸雲停一眼,男人生了張方臉,顴骨高,丢入人海中也尋不出半點特殊,可就是這人,險些置陸雲停于死地。詭七說:“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他吐了口血沫,冷笑道,“你們無緣無故把我抓過來,還對我動用私刑,依大周律,動用私刑即便你們是士族豪紳,也要被判重罪!”
趙子逸氣笑了,用力一腳踹在詭七肩頭,說:“重罪,重罪——就憑你?少爺就是活剮了你,也沒誰敢有二話。”
詭七是被收拾幹淨才帶過來的,趙子逸這沒留情的一腳踢得他匍匐在地,身上隐隐透出血腥氣。陸雲停神情未變,看着腳下那只殘缺的手掌,擡腿踩了上去,碾了碾,詭七慘叫一聲,手臂不住發顫。
陸雲停波瀾不驚道:“我記得你。”
即便是在水中,陸雲停也記得這雙豺狼一般兇惡的眼睛,若非他身懷保命的手段,只怕當真被成了水中怨鬼。陸雲停并未對趙子逸以外的人談起溺水的內幕,他爹敏銳,自他身上的傷口和畫舫被人動的手腳裏察覺出不對,在陸雲停醒後曾問過陸雲停,陸雲停并沒有多說什麽。
有人想對他下手,陸雲停要親自還回去。
更何況他已經能猜出是誰想置他于死地。
曹家是江洲大家,曹家三子曹方也曾在平岚書院求學,和陸雲停向來不對付,水患時曹方和陸雲停都曾在平洲收糧,想轉手賣入江洲。二人争鋒相對,陸雲停擺了曹方一道,虧得他血本無歸。
曹方恨極了陸雲停,依他之心性,自是恨不得殺陸雲停而後快。
詭七整條手臂都疼得發抖。
不消多想,他的手指指骨被活生生碾碎了,詭七又想起胸膛被銀針貫入的痛苦。
當初曹方找上他,讓他去殺陸雲停,曹方并未将這病弱士子放在眼中。可他素來謹慎,陸雲停身邊又總是跟着人,他一時間尋不到機會下手。
直到曹方告訴他,陸雲停會參與畫舫的集會。
詭七打算在那日對陸雲停出手。
直到落水,詭七都沒有想過會出意外,他是水中老手,水性極佳,他趁亂靠近因溺水而面色慘白幾欲暈厥的陸雲停時,就對上了一雙冷冽的黑漆漆的眼睛。
陸雲停睜開了眼。
陸雲停說:“曹方給了你多少錢買我的命?”
詭七不吭聲。
陸雲停也不惱,他那時醒來後就傳信給了趙子逸,讓他幫他逮人。詭七跑得快,繞是他們,也費了不少功夫才将人抓回來。
陸雲停看着他,又有點兒嫌髒,挪開了描金的黑靴,緩緩道:“不想說——”
他看了眼趙子逸,趙子逸扯了扯嘴角,又踢了詭七一腳,對護衛道,“扒光他,丢水裏去。”
江于青遠遠的就看見了陸雲停和趙子逸,二人在臨池的亭子裏,江于青走近了,剛想開口,只聽水中咕嚕咕嚕的,趙子逸手裏抓着一條麻繩,一用力,水中登時拉出一個濕淋淋的人。
江于青睜大了眼睛。
陸雲停若有所覺,轉頭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