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46-47
第13章 46-47
46
陸雲停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良善之輩,他心性偏狹執拗,傲慢獨斷,就連他爹對此都頗有憂慮。
他的不善良,于他爹娘而言,反而讓他們心生愧疚。若不是陸雲停身體不好,招致了諸多惡意嘲弄,又豈會如此?
二人只會更加擔憂心疼擔憂。
陸雲停沒有勸慰過他爹娘。
為病痛所苦的時候長了,陸雲停有時也會不平,這種不平憤怒在胸腔裏激蕩,有那麽一時半刻,他是恨過他爹娘的——即便陸雲停心中知道這不應當,沒有人比他爹娘因他不争氣的身體更加痛苦。
陸雲停年少時敏感多疑,有一年隆冬,他病得厲害,低燒不斷,有個下人多看了他一眼,被陸雲停拿花瓶砸破了腦袋,讓人拖出去杖打。他娘吓了一跳,可聽陸雲停咬牙切齒地說那下人笑話他時,他娘愣住了,張口欲言,卻什麽也沒有說。
陸雲停冷眼看着下人被打得鮮血淋漓。
過了好一會兒,陸夫人才小心翼翼地勸說他,陸雲停那時是當真想将那不知死活的下人杖斃的,可對上他娘泛紅的眼睛,到底是順了她的意。
直到陸雲停病好,他爹尋他談了一個時辰,自那以後,陸雲停方學會了收斂——即便是要發作,也不在他母親面前。
即便如此,陸雲停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在江于青面前暴露他的淡漠殘忍。
在看見江于青的一瞬間,陸雲停心中竟閃過一絲慌亂。
江于青也沒有想到他會看到這樣的場面。
水裏的人已經半死不活了,被粗繩綁得嚴嚴實實,另一頭抓在趙子逸手中,趙子逸手中一松,那人又沉入水中,過了片刻,他手中收緊,水中人重又露出水面。
反反複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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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于青哪兒能不明白,趙子逸和陸雲停是在折磨這人。
雖然動手的是趙子逸,可陸雲停也在,他在冷眼旁觀。
江于青一時間竟不知是該震驚還是恐懼,抑或兩者兼具,好半晌都說不出話。
遠處,趙子逸笑嘻嘻地對陸雲停說:“什麽水中龍,還不是成了落水狗,哎呀呀,不會就這麽死了吧,那可不成,也太便宜他了——”話還未說完,趙子逸察覺了陸雲停的異樣,循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直接就瞧見了遠處瞪圓了眼睛,臂彎裏抱着狐裘的江于青。
趙子逸一呆,手指松開,詭七咕咚一聲,結結實實地砸入水中。
面面相觑。
陸雲停僵着沒動,臉色平靜,看不出半點心中的波濤洶湧,他想,江于青約摸要被他們吓壞了,吓着就吓着吧,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旋即又憤憤不平地想,他又什麽可怕的,他又不會這麽對他!
他還是該尋個更隐蔽的地方,不讓江于青撞見——萬一這小子怕他。
江于青怕他。
幾個字在腦海裏不住翻騰,江于青剛來時就挺怕他的,像只兔子,說膽小吧,膽子又大的要命,說膽大,又不過那麽點膽量。
粗繩脫了手,直接滑入水中,趙子逸也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看了眼面無表情的陸雲停,悻悻地摸了摸鼻尖,幹笑道:“……小于青啊,你怎麽來了?”
江于青說:“送……送衣裳,少爺的狐裘落了,”說完,他也停住,亭子裏氣氛一下子變得凝滞,他幹巴巴道,“少爺趕緊披上吧,別吹了風。”
陸雲停目光緩緩落在江于青手臂的狐裘上,狐裘雪白柔軟,陸雲停想起今日出門時,江于青呆愣愣地看着他身披錦裘,不敢和他對視的窘迫模樣,不知怎的,竟莫名覺出幾分涼意。
江于青沒等來陸雲停說話,倉促地将狐裘擱在一旁,轉身就想走,不過邁了一步,就被陸雲停抓住了手臂,“……江于青。”
江于青僵了僵,陸雲停攥得更緊,二人都沒有說話。
趙子逸看看江于青,又望望陸雲停,他竟然從陸雲停身上瞧出了幾分緊張,這實在很新奇,二人自出生時就相識,年歲相仿,陸雲停早慧,趙子逸跳脫,若非兩家來往甚密,二人又有點兒臭味相投,他們也不會成為摯友。
這麽多年來,趙子逸從來沒見陸雲停緊張過。
就算是二人一道倒賣糧食被他爹逮了個正着,他也氣定神閑,冷靜得不像話。
陸雲停和江于青之間,好像有些不一樣。
可這個不一樣,究竟是怎麽個不一樣法,趙子逸一時也想不明白,只是他看着江于青一副想逃的模樣,張嘴想解釋,就聽江于青小聲道:“……那個人死了嗎?”
趙子逸:“啊?”
“沒吧,”趙子逸含糊道,“他這條賤命硬着呢——”
趙子逸說完,看着江于青黑白分明如幼獸的眼睛,也說不下去,掩飾性地揉了揉鼻尖。
江于青猶豫了片刻,說:“不把人撈上來嗎?萬一死了……”
趙子逸心道,死了就死了,可話倒也沒說出口,陸雲停下颌繃得更緊,用力抓住了江于青的手腕沒讓他走,過了片刻,吐出幾個字,“撈上來。”
趙子逸“嗳”了聲,沒多問,對立在亭外的兩個護衛道:“傻着幹什麽,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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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七被護衛從水裏撈出來時已經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皮肉被凍得青白,身上的傷口也被泡開了。
他的衣服已經被剝幹淨了,撈出來就是赤條條的,江于青還沒來得及細看,一只冰涼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江于青怔了怔,沒有動,腕子上那只手攥得緊,讓江于青有幾分無措。
亭子近水,不知是不是錯覺,隐約間,江于青好像聞到了夾雜着血腥味的清冽水汽。
一時間,江于青身體有些僵硬,他不可控地想起了當初剛入陸府時,陸雲停曾說過他想弄死他,輕而易舉——江于青知道陸雲停當時是說真的。
他那點不自在和閃躲瞞不過陸雲停,陸雲停眼中浮現陰霾,臉色更加難看。
掌心下的眼睫毛纖長柔軟,皮膚溫熱,熨帖着陸雲停的掌心,讓他情不自禁地收緊手指,仿佛掌心捉了蝶,不願見它振翅離去,只能攥住它的羽翼和柔軟的身體。
趙子逸瞧見陸雲停的動作,也愣了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就詭七這被扒得光溜溜的,又挨了酷刑的身體,确實是有礙觀瞻,不适合小孩兒看。可江于青怎麽也是個男孩兒,詭七又是男人,有什麽不能看的……陸雲停這護得也忒緊了,趙子逸心裏直犯嘀咕。
不過趙子逸也挺喜歡江于青的,倒也沒想過真将人吓着了,萬一江于青被吓出個好歹,因着這事兒疏遠他們,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趙子逸想了想,說:“小于青,那人不是個好東西,手裏沾的人命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江于青想轉過頭去看,卻被陸雲停扣住了後頸,陸雲停眼神森冷卻沒有說話,只對趙子逸揚了揚下巴,趙子逸醒悟,笑道:“我這就把人拖——不,是送官府,這就扭送官府。”
說着就往外走,可到亭邊,想起什麽,又道:“對了,就是他去年鑿穿了畫舫害得雲停落水,還想将他溺死在水裏。要不是雲停有防備,說不得就——”
他沒有将話說完,溜溜達達地就走了。
趙子逸一走,亭中只剩下江于青和陸雲停二人。
江于青等了許久都不見陸雲停松開手,又覺得他手實在冰冷,便扒了下來,拿起狐裘就往他身上披。陸雲停頓了頓,直勾勾地盯着江于青,沒有說話,他看着江于青踮着腳替他理着狐裘,抓着他的兩只手合掌握住了搓揉。
江于青動作熟稔,陸雲停知道,江于青這個冬天已經為他暖了無數次的手了。
陸雲停的目光壓迫力十足,看得江于青有點兒緊張,眼前又浮現那只觑得一眼的青白交錯着鞭痕的脊背,手指蜷了蜷,揪着陸雲停的手指。
陸雲停說:“沒什麽想說的?”
江于青盯着陸雲停修剪得宜,修長如玉的白皙手指,甕聲甕氣道:“說什麽?”
陸雲停心中焦躁,不耐和江于青打啞謎,伸手掐着江于青的臉頰逼他擡起臉,二人目光相對,江于青沒料到他的動作,有些驚慌,“……少爺?”
陸雲停冷冷道:“我不可能把詭七送官府,今日不過是開胃小菜,我會将他剩的那幾根手指一根一根剁下來,扒了他的皮,讓他悔不當初。”
江于青:“啊?”
江于青臉上有幾分糾結,陸雲停盯着他,警告一般,冷聲道:“誰和我過不去,我就讓他活不下去。”
過了許久,江于青才道:“萬一官府發現了怎麽辦?”
陸雲停:“嗯?”
江于青有些糾結,說:“少爺要是殺了他,依大周律第四卷 一十九條,諸謀殺人者,斬,萬一被官府發現,咱們知州大人嫉惡如仇,最是剛正,就算少爺有功名在身,有陸家斡旋,便是判個誤殺,也要杖一百,流放三千裏。”
陸雲停:“……啊?”